他骄傲道:“大哥带我在乡里看过呢。”
上山的路陡,石板和石槽等沉重,想运上山,用的法子和飓风前拖船上岸差不多,两个汉子在前面用绳子拽,另有两个人在后面推,还有不少汉子一路跟着指指点点出主意。
送到地方,好几人七手八脚地将石磨抬起,按照钟€€说的组在一起。
钟石头年纪小玩性大,率先上手推了推,发现还真能推动。
“虎子哥,你也来试试!”
钟虎加入后,几个族里的小子赫然玩上了瘾,看得钟€€直摇头,真想把他们留下,挨个帮自家拉磨,省的浪费这一把子力气。
看了一会儿,他忍不住叮嘱,“用劲的时候多加小心,免得伤了腰。”
说罢他请帮了忙的人去外面歇息,苏乙和钟春霞一起用水罐提了茶汤上来,当下倒出分给大家伙解渴。
钟老三端着水碗,单手掐腰看着面前的石屋,起先钟€€和他说要另置石屋分出去住,他还不太乐意,总觉得是自己这个三叔没当好,眼看老四和钟€€叔侄离心,再这么下去,这个家得散。
还是钟春霞劝他,想那么多作甚。
“老四是咱俩的兄弟,只要咱们和老五还认他,家就散不了,阿€€是小辈,和叔叔婶伯关系远些有什么稀奇?咱们也有叔伯婶子在,常走动的有几家?更别提同吃同住。”
而今看到眼前像样的石屋,架起来的石磨,钟老三顿觉是该如此,小辈长大,立业成家,独立门户,哪里是坏事,分明是好事才对。
他把碗里的水一口喝净,露出个欣慰的笑模样来。
有了石磨,做起酱来极省力气,不大的石磨人力也推得动,几圈下来的所得,就赶上过去手捣好半天的量。
试了几回,发现由于虾蟹等之间会串味,清洗一次怪麻烦,钟€€和苏乙商量着,往后一日或两日内先做一种酱,少洗一次算一次。
紧锣密鼓地忙了几天,人也该喘口气。
海娘娘祭近在眼前,这是水上人的大日子,不亚于过年,当天有酬神的祭典,人人都要进殿上香参拜。
与之一道举办的庙会也热闹,可以观游神、听社戏、看杂耍,卖吃食和各色小玩意的更不会少,有这么桩热闹事在前面吊着,近来大家伙都挂着一张笑脸,干活使足了力气。
庙会初日一早,钟€€和苏乙穿上成亲时制的新衣,钟涵也套上过年时新裁的,算来没穿几日的衫裤,头发梳齐,口齿皆净,不然就是对海娘娘不敬。
吃过早食,收起船锚,族里几艘船依着约好的时辰,一道离开白水澳,驶向半个多时辰海程外,位居平山岛上的海娘娘庙。
第61章 庙会
平山岛上的海湾内停满了木船, 岛上更是人头攒动,这处海娘娘庙是附近十里八乡唯一一座,不仅是附近村澳里的水上人, 但凡居于临海处,甭管城里还是村户, 大多都信海娘娘,一日之内, 尽聚与此, 哪能不人挤人。
钟€€直接把小弟背在身后, 免得挤丢或是被人踩伤,同时嘱咐苏乙抓紧了自己的胳膊,人再多也不能松。
“你不知这里挤得多厉害, 早年里有人被踩倒后爬不起来,就这么没了命的也有, 你个子小, 人也瘦,挤不过他们,要紧跟住了我。”
钟€€靠着人高马大的身形在人群中穿梭,好容易到了海娘娘庙的庙门处, 三人发觉衣裳都挤出了褶子。
“头发都乱了,好在簪子没挤掉。”
苏乙抬手摸了一把,后怕道:“下次就知道了,该把头面收起来, 到了再戴上。”
过去逢庙会, 他也是来过的,只是那时候浑身上下没什么值钱东西,挤就挤了, 不怕什么。
“我也没想到,你说的是,好在没丢。”
钟€€朝上看一眼庙门,待苏乙整理好衣衫与头发,一家子沿着台阶向上走。
平山岛并非一马平川,岛上有小山,庙正修在山上。
海娘娘可保海上风波不起,海船出行顺利,渔民平安得返,在水上人的习俗里,即使是在行船过程中远远经过海娘娘庙,也要停船叩拜,方可继续前进。
除去这些,赶上病痛灾祸,乃至婚嫁求子,水上人亦会来求海娘娘保佑。
钟€€重生后曾独自来过一回,那是在与苏乙定亲后,上了香,捐了香油,许了愿,这次是第二回。
人实在太多,香火旺盛,青烟四起,皆是檀香的味道,想要进殿还需排队,不过没人着急,在海娘娘面前,脾气最急的也要耐心地静静等。
轮到他们后,一人一个蒲团,规规矩矩叩首,便是钟涵也认认真真学着哥嫂的模样下拜。
结束后出得大殿,望得头顶蓝天白云,远处波涛碧海,只觉周身一轻,神清气朗。
“走,逛庙会去。”
钟€€再度一把将小弟抱起,牵起夫郎的手,说笑间路过殿外候着的长队,全然没注意到队伍中都有什么人。
卢雨站在抱着卢风的刘兰草身后,将钟€€与苏乙手牵手的模样看了个真切,苏乙身上的新衣,发间的银簪,一样样俱刺着他的眼。
为何这样的好日子偏偏是他得了,卢雨至今也想不透,想不通。
思及自己,明明是说亲的岁数,给荣娘子送了不少好礼,可那媒婆子压根不上心,送上门来的均是些歪瓜裂枣,彩礼也给得寒酸。
他和他娘表露不满,荣娘子反倒一嘴歪理。
“兰草,不是我不上心,实在是……哎呀,想来你也清楚,你家现今在村澳里是个什么名声,我看实在不行,还是往外找找。”
若非无奈,刘兰草当然不想让卢雨往远了嫁,一年到头见不着几回,出了什么事也没有娘家能撑腰。
后来被迫答应,也是无可奈何,嫁得远,总比嫁不出去,剩在家里成了个老哥儿强得多。
只要嫁得好,卢雨不怕远嫁,他如今铆足了劲,打定主意要趁今日给海娘娘好生上香祈愿,让海娘娘护佑他寻得一门如意郎君,要能把钟€€都比下去才好,借此扬眉吐气。
另一厢,钟€€一行来到可逛庙会的街上,前后一望,直把人瞧花了眼。
早上出门走得急,没吃什么像样的早食,没走几步,钟€€已买了一份炸丸子、两碗甜凉粉、萝卜糕和桔红糕各一包。
又拿从家里带来的竹筒打了一竹筒米酒,一竹筒酸梅饮子。
吃喝之外,眼睛也没闲着。
庙会盛大,杂耍班子来了不止一个,有那舞火的、吞刀的、顶碗的、走索的、弄丸的,尽是熙攘。
杂耍平日里少见,这会子无论男女老少都爱看,钟€€带着苏乙挤到前头去,抓了一把铜板给他和钟涵。
“觉得好就往那铜锣里抛。”
好日子里,大家都喜气洋洋,饶是苏乙也没吝啬手里的几文钱。
待杂耍班子里的英气女郎举着铜锣路过,他叫上钟涵一起,丢了几个铜板进去,听得对方高声道谢,送上吉祥话,后方的杂耍伶人顺势连翻三个跟头,一时高兴极了,也跟着拍手鼓掌。
杂耍看罢,去戏台的路上遇见游神的队伍,再度为之驻足片刻。
等到自人海里挤到唱戏的台子前,三遍锣鼓敲毕,大戏已经开场。
钟€€叫住路过的一个卖干果的小子,买一包花生,一包桂圆,带着小弟和夫郎寻了个视野好的高处石头上安坐,剥着打发时间,边吃边看戏。
社戏都是折子戏,一般唱一场最少也是三折,钟涵听不太懂,也就看个气氛,跟着台上人手舞足蹈,相对而言,苏乙就看着投入多了,甚至钟€€和他说话都没听见,反应过来后脸颊微红。
“相公刚刚说什么?”
钟€€浅浅摇头,将一把花生仁放到他手里,“不是什么要紧的,没听见就没听见。”
苏乙抬了抬唇角,他攥着沾了钟€€掌心温度的花生,往嘴里含了一粒,又喂钟€€和钟涵各吃一粒,继而在锣鼓喧天的乐声里,再度含笑看向远处的戏台。
待大戏落幕,周围的人半点不见少,冲淡了看戏人心头的丁点怅然若失。
由于尚且惦记着,还要去找五姑伯一家打听修水栏的事,他们预备沿着庙会的一条街再逛回去,到家里船上等。
年年他们钟家的船都停在一处,钟春竹逛完庙会便去寻,好趁着这个机会见见娘家人,说上几句话。
找船比找人容易,虽家家船头都画着鱼眼,但做的记号不一样,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辨认出。
今年也不例外,回到船上大约两刻多钟,钟涵吃饱喝足又听了好半天咿咿呀呀的戏,上了船就打起盹,这时不远处钟春霞在船上喊他俩过去,说是钟春竹一家子到了。
“姑伯好,姑父好。”
进舱问了好,钟春竹满脸笑意,招呼他俩坐下,特地说明让苏乙坐在自己旁边。
他拉过苏乙的手,亲切道:“乙哥儿的气色愈发好了,看来阿€€是个会疼人的。”
苏乙有几分腼腆地抿唇笑,钟€€提着茶壶来,他主动接过来给桌上长辈们添茶,给孩子们分吃食。
钟€€见桌上吃食不多,又上岸一趟,买了几样糖果子和鲜果子来。
听闻钟€€想在白水澳修个水栏,钟春竹有些意外,他上次回娘家说修水栏一事,实则是顺口一提,因着孩子他爹想修,只是还需攒攒银钱,等手里头宽裕点再办。
白水澳尚无水栏,他没想到钟€€要做这头一个,可非要说的话,这头一个让他钟家人做了,传出去也是给族里长脸增光的事。
“我听去鱼山澳走亲戚的人说了,道是你在清浦乡赁了摊子做生意,出息大得很,不愧是咱们钟家的小子。”
钟春竹示意话不多的齐勇,跟他侄儿两口子说说水栏的事,“这上头的事我只知个大概,不如你姑父懂得多,让他同你们讲。”
齐勇便讲起这水栏要修在什么样的地方,该用何样的木头,水下的木桩怎么打,上面的屋子如何盖,当真是说得头头是道。
“要说修一处需花多少银钱,实际也说不准,有多有少,不过我们鱼山澳里的水栏,最便宜的也要四十两上下,毕竟买现成的木头就是一笔银钱,多了的,花六七十两的也有,盖的更大,用的木头不就更多。”
他喝一口水,继续道:“村澳里盖的时候,我也常去看,发觉里面是有门道在的,修不好只怕一阵风来就要晃,住不踏实,故而不好自己上手,现今要修的,都是去更远的虾蟆澳请人,最早水栏这东西,也是从那边传来的。”
“请人的钱也算在那几十两里?”
钟€€听到此处,问道。
齐勇点头,“算在里面了,盖房的木头是他们去找船匠买的,说是保管和咱们的船一样结实,冲不散泡不烂,你只说你想要什么样的,他们算出银钱来,帮你买木头,再帮你盖起来。”
唐大强不禁插话道:“那村澳里的人是有脑子的,竟是得了这门好营生。”
齐勇笑道:“可不是,自我们澳里兴起盖水栏,人人都羡慕虾蟆澳的人,还有不少人家想把孩子嫁过去,或是娶那边的姐儿或哥儿。”
术业有专攻,盖房这事钟€€是真不会,也不敢托大逞能,既手里不愁银钱花用,有些钱合该让懂行的人去赚。
只是听了这么多,他们到底没真正见过水栏屋长什么样,总不能两眼一抹黑,就花几十两请人来做事。
钟春竹低头掰果子分给两个孩子,还告诉他俩果子是表哥给买的,“要谢谢表哥,知不知道?”
哄完孩子,他闻声开口:“这事多好办,阿€€你们只管抽空去鱼山澳一趟,看一眼不就知晓了,鱼山澳也不远,来回花不了一天工夫。”
想来只好如此,去看一眼是必要的,钟春霞让他们只管去,“摊子上我帮你们支应着,耽误不了生意。”
钟春竹本还想让他二姐也带上孩子跟着去,看看鱼山澳的风光,闻言便暂且作罢。
也是,如今不同往日,摊子交着赁钱呢,耽误一日钱就白花,是该留人顾着。
可惜他离清浦乡太远,不然也想去帮着看摊子,做点小生意,还能和娘家亲戚凑在一处说说话,想想就开怀。
“那就这么定了,你们什么时候去都行,我大伯家中正修着水栏,到时带你们去他家里看。”
齐勇主动与钟€€议定,又与他说了好些水栏的式样。
听说还可以在屋外多修一块平台出来,围上栏杆,那般能供人走动的地方便更是宽敞,不单钟€€,就是钟春霞都心动了。
她靠近钟春竹,与其道:“等阿€€家里的修起来,要真是好,我届时和你姐夫商量,也咬牙掏钱修一个,家里有这么间屋子,谁不高看一眼?还能凭此给莺姐儿说个好人家。”
她自己素日过得俭省,唯有给孩子舍得花钱,不然赚一辈子银钱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