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火烧屁股般逃走了,像是生怕裴煦继续留他。
看着他慌张离开的身影,裴煦下意识的微微抬了下下巴,轻笑了一声。
胆子好小啊。
殿下不喜欢胆小的,也不喜欢笨的。
……
裴煦到书房的时候,姬元徽一眼便看出了他心情不错。
“做什么坏事了?”姬元徽挑挑眉,“这么高兴。”
裴煦垂眉敛目,笑意温和:“殿下说笑了。”
[周恃宁无事应该不会再过来了。]
[可以清静些时日了。]
那道声音还在……
姬元徽觉得,要么是他见了鬼了,要么是他装正常人装久了终于疯了。
他也曾在些画本子里见过摄心术之类的诡谲秘术,但他向来不信这些鬼啊神啊的东西。
但现在也由不得他不信了,那道声音还在继续:
[殿下为什么突然安静了]
[殿下没有看我,殿下在走神吗]
[殿下为什么宁愿走神也不想看我呢,我有哪里不好吗]
紧接着哐啷一声瓷器与桌面撞击的声音响起,姬元徽手比脑子快,一把拉开了裴煦的胳膊。
“没事吧?”姬元徽出手快,被衣袖带翻的茶水只洒到了裴煦衣襟上,没泼到身上。但他还是不放心的拽着人胳膊检查,“怎么这么不小心,有没有烫到?”
[啊……殿下终于看我了]
[真好,再多看看我吧]
姬元徽检查裴煦情况的动作一顿,抬头去看裴煦的脸。
“没事的。”外袍衣襟被茶水打湿,裴煦垂下眼睫避开姬元徽的视线,看起来自责又无措,“是我不好,笨手笨脚的,让殿下费心了。”
嗯,嘴角没挑,但眼睛在笑,又做了坏事了。
是故意的。
他好像突然能听见裴煦在想什么了。
虽然哪怕听不到裴煦在想什么,他也能猜个差不多。
他曾为了打发时间养过一只猫,猫抓饭盆是饿了,抓你衣角是无聊了,一直嗷呜嗷呜叫是发春了。
人和猫的区别实际上不大,都是同样的生灵,一样都是饿了要吃饭,孤独了会害怕,到了年纪会情不自禁想和喜欢的人亲近。
但姬元徽还是有些生气,会孤独很正常,想要吸引注意力很正常,但却不该以伤害自己为代价。
这次他反应快将人拉开没有烫到,那下次呢?
万一下次是不小心切到了手,不小心崴到了脚,不小心吃错了东西……
姬元徽光是想想就已经开始心疼了,本来身体就不好,却还半点都不知道顾惜自己。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形成的“只有受伤了才会被关心”这种概念。
姬元徽吩咐下人取了身衣服来,交给裴煦:“去换上吧,换好了出来有东西给你。”
裴煦在屏风后将被茶泼湿的衣物换下,再出来时桌面已经收拾干净了,姬元徽手边放着一个做工精致的木盒。
见他出来,姬元徽将盒子推到他面前:“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裴煦将盒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把匕首。
姬元徽道:“拿起来,拔开看看。”
镶嵌着红宝石的刀鞘被拔开,露出的刀刃寒光锐利,光可鉴人。
裴煦心头微微颤了下,面庞因为兴奋浮上一层薄红。
[好漂亮……]
见过他的人大都觉得他会喜欢古籍琵琶之类的风雅之物,少有人知道他其实喜欢弓马兵刃。
裴煦全副精力全被这把漂亮的匕首摄住,全然没有留意到姬元徽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背后,环着他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
“来试试看……”姬元徽握着他的手腕,向下刺去。匕首轻松没入了桌沿寸许,姬元徽侧头看他:“用着顺手吗?镶嵌的宝石合意吗?有哪里不喜欢我再找匠人改。”
“没有不喜欢,很漂亮……”裴煦眼睛亮亮的,很乖驯的仰起脸看他。下一刻,温软的触感贴上了脸颊,裴煦迅速垂下头去,一副眼神无处安放的模样,红着耳根小声道:“谢谢殿下。”
姬元徽脑子空白了一瞬,表情有片刻的怔愣。
老天,这是裴煦婚后第一次主动亲他。
他亲裴煦的时候从来没害羞过,裴煦主动亲他一下倒是突然让他知道臊得慌是什么感觉了。
姬元徽抓了抓头发,嘴角强压了几次都没压下去,他攥起拳放在唇边遮挡,强作镇定:“喜欢就随身带着,防身用。”
刚刚的气一下就消了。他只是太想让心上人看看自己了,他有什么错呢?他年纪还小,方式有失妥当也是难免的,只要善加引导就是了。
姬元徽摸着被裴煦亲过的侧脸,如是想道。
但口头警告两句还是要有的。
姬元徽控制着表情压下自己不住上扬的嘴角,轻咳了两声:“匕首要握的是柄,刃是要刺向仇人的,不要自己傻傻的去碰,知道吗?”
裴煦将匕首收回刀鞘放到盒子里:“殿下放心,我会当心的。”
“不止匕首要小心,喝茶也要小心,走路也要小心……”姬元徽道,“再故意不小心伤着自己,你哭得再可怜我也不管。”
[看出来了?怎么可能]
[是在诈我吧]
裴煦眼神飘忽:“殿下说的,我听不懂……”
姬元徽又气又好笑的张开手掌,用食指拇指夹住裴煦两颊,晃了晃:“一讲你不想听的就装傻,嗯?”
裴煦眨眨眼想狡辩,但两颊被姬元徽箍着,发不出声音来。
像是只被抓住耳朵提起来的兔子。
姬元徽因为这个联想没忍住笑了下,他松开了裴煦:“我前些日子总做噩梦,梦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事。”
他停顿了下,又补充了句:“很可怕。”
裴煦睁圆眼睛定定看他:“殿下也会害怕吗?”
“怕的,我也会怕,哪怕醒来知道是梦也会怕。”姬元徽的声音轻了下来,很温和,像是带着期许,“好好的珍惜爱护自己,融融要长命百岁。”
第7章
没有朝会的日子,姬元徽偶尔要去坐班。
姬元徽也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要把他塞到礼部来,他浑身上下也不知有哪里能跟“礼”这个字沾边。
不过好在礼部算是六部里活最少的,姬元徽倒也乐得清闲。
太子掌工部,大皇子掌户部,都是捞钱的好地方。有利益就免不了勾心斗角,他俩斗得头破血流难舍难分的时候,姬元徽已经拍拍屁股提前溜走回家去了。
姬元徽的顶头上司礼部尚书是个整日笑呵呵的老头,为人圆滑得很,做事滴水不露,说话更是半点都挑不出错处。这大概便是几年前王胤在朝中清算异党时,他没站队却也没有被迫害的原因。
如今的朝堂虽然也没好到哪里,但已经比过去强多了。往前推个七八年,朝堂上下乃至后宫,几乎全是王胤的一言堂。
王胤除了是丞相,还是帝师,历两朝。后来皇帝有了太子,他又成了太子太师。前朝诸多党羽,在任高官不是门生,就是故吏。后宫他的女儿王皇后育二子,地位稳固。
那几年的王胤不可谓不得意,就是三品京官,他也是说杀就杀。大理寺卿为此跪在金銮殿前恸哭,口中高呼天日昭昭,只是一连跪了几日也没能见到皇帝,甚至没有同僚敢去扶一扶他。
最后掌了半生邢狱的大理寺卿被王胤朋党攻讦陷害下了刑部大狱,也是荒唐。
王胤一手遮天的日子就这么过了几年,后来大皇子被寒门清流扶持起来,与之抗衡。
若单说大皇子是寒门扶植起来的,姬元徽是不信的,这里面必然有皇帝的推波助澜,只不过没人敢说罢了。
两党斗了几年,转折发生在某年的冬天。王胤的儿子王谦在并州任刺史,由于横征暴敛挥霍无度发生了流民暴乱,王谦被当街刺死,刺史府被一把大火烧尽,家小一朝尽没。
王胤得知消息之后吐血昏厥,一连病了数月。大皇子一党趁此机会扳倒了许多王胤一党的官员,王胤一党元气大伤。
裴煦的父亲彼时就是在并州的下属郡城为郡守,也是在那一年因为暴乱裴煦流落到了并州与陇西的边界,被姬元徽捡了回去,带在身边养了两年,后来又被裴家认回,接到京中。
虽然王胤一党被重创,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的势力影响仍然不小,只不过被大皇子一党遏制住了部分,两方勉强达成一种诡异的平衡。
但是任谁看都知道这平衡维持不了多久,毕竟两边都不是什么温驯的动物。他们一个是狼一个是虎,都虎视眈眈盯着对方,只要对方露出一丝破绽,他们就会像闻到血味的野兽一样撕咬到一起,直到一方死去,一方胜出。
。
散值后姬元徽没急着回家,而是骑马去了城郊的一处建在半山腰的道观。
他熟门熟路将马交给了山下洒扫的仆役,徒步上山。有小道童迎上来:“大人来了,这次要备几位客人的茶水呢?”
“不用忙活了,这次只我自己来的。”姬元徽四处张望了一番,“你师父呢?”
“师父这几日都在梅园不曾外出,大人要引路吗?”
“不必了,我记得路。”
姬元徽轻车熟路找到了道观后院的那片梅林,山上寒凉,梅花还开着,姬元徽在一片艳丽的花树下看到了那个人。
青衣白发,颓然醉倒在石桌旁,身子斜倚着石墩,半点样子也没有。
姬元徽刚记事时,就见过这老道了。没人知道这道人姓什么叫什么,但他似乎有些特殊的权力,可以随意在宫中行走。姬元徽小时候这人就是满头白发,单看头发似乎已经是耄耋老朽,可他那张脸却只有二十余岁模样,十几年过去了,也仍然半点变化都没有。
这道士不是什么好东西,在他年幼时欺他无知哄骗他吃过许多奇怪的丹药。那些丹药吃完或是突然能看到趴在人身上的邪祟,或是突然能听懂动物说话,作用不一,时效不一。对于大人来说或许有趣,但对于孩子来说绝对是惊吓。
姬元徽走过去,掰住人肩膀尝试把人晃醒。
“老道,妖道,神棍……别睡了!”姬元徽使劲摇晃着道士,“你怎么睡得着的!你是不是又趁我不注意给我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道士一副喝多了神志不清的模样,他缓慢睁开眼,好半天眼睛才聚焦。他的视线四处看了一圈,最后落回到姬元徽脸上,哧哧笑了两声,没头没尾说了句:“活的?”
“不是活的难道被你毒死了?”姬元徽有些生气了,“别顾左右而言他,我最近突然能听到我夫人心中所想了,是不是你搞的鬼?你又对我做了什么?”
“哎呦慢点说,我头疼。”道士缓慢的从地上爬起来,挪到石凳上,他揉着一边太阳穴一边问,“你如今,几岁了?”
姬元徽警惕的看着他:“你又想做什么?巫蛊?厌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