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煦被姬元徽提着腰翻了过来,按在了矮桌上。
“跪好。”姬元徽从背后压过来,“我今天不草晕你我不是男人。”
……
云雨收歇,姬元徽发觉今天闹得有点太过了。
他俯身在裴煦唇上安抚似的亲了亲,裴煦神思还没回笼,眼神涣散眼眸半阖,被他亲过后,几乎是下意识就温顺的探出了舌尖来。
姬元徽顺势和他接了个吻,然后准备抽身离开,却被回过神来有所察觉的裴煦拉住。
“别走……别这么快离开。”裴煦低声祈求,“再留一会儿吧。”
姬元徽顺着他的意没有马上抽身,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这么想要孩子?”
“嗯。”裴煦一丝力气也没有了,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我梦到他……好多次。他对我哭,问我是不是不喜欢他,才不陪他长大……”
“为什么这么问我?”裴煦眼睛眨了下,似乎自己也很疑惑,“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他,怎么会不陪他长大……”
“时候到了他就来了,等他来了你问问他。”姬元徽把他抱起来:“你很累了,睡一会儿吧,我抱你去清洗。”
裴煦蜷在他怀里,闭上眼:“好。”
姬元徽没告诉他,至少现在,他们不会有孩子。
他年纪还小,但自己不能和他一块胡闹。
裴煦现在尚且没有消化自己的痛苦的能力,又怎么有余力去照顾一个孩子。如果现在有了孩子只会是负累,只会不停的消耗他的生命。
姬元徽低头在他额间碰了碰。
他们会有孩子,但不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要再等等。
等裴煦再长大些,等那些过去的事都渐渐模糊褪色,等他不再因为过去而那样痛苦。
姬元徽了解这个过程,这个过程需要时间。
第26章
海波翻涌, 云幕高张。
裴煦站在悬崖边上,两侧都是翻涌的浪,只要他选择其中一边, 跳下去, 他就能从悬崖上脱身, 再也不用这样战战兢兢这样痛苦了。
左手边海岸的礁石上站着他自己, 一模一样的脸,冷冷对他说,跳下来这边,别再犹豫了, 把心封死, 谁都不要信,没有人会真的爱你,只要你愿意把最后这一点情爱也抹去, 这世间就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一分一毫了。
他在悬崖上摇摆不定站了太久, 他太累了, 这似乎是很让人心动的说辞。
然而不知为何,他不受控制的回过了头,看向海岸的右边那侧。
姬元徽很安静的站在那里, 什么话也没有说, 只是朝他张开了手臂。
另一侧的自己还在说话,声音崩溃几乎是在质问他, 你在犹豫些什么, 还在做着有人真心待你的春秋大梦吗?你信他, 愿意朝他那边倒下去,可他如果不张手接住你你就会粉身碎骨啊。他随时可以后悔收回手,你呢, 你有后悔的余地吗?
裴煦在这声音里闭上眼,风呼啸着刮在脸上,他任由自己的身体像片落叶般从风中坠了下去。
腿蹬了一下,裴煦一激灵醒了过来。
“怎么了……”姬元徽还没睁开眼,下意识就开始轻拍他的背,安抚性质的吻一下一下落在发间,“做噩梦了吗?”
裴煦在熟悉的气息中重新放松下来,他迷迷瞪瞪的,话也说得不清楚:“梦到从右边,跳下去了……”
“梦到从高处往下跳吗,是你还在长个子……”姬元徽手护在他颈后,“睡吧,没事,跳下来也有我接着你。”
裴煦动了动,搂紧了他的脖子,安心闭上眼:“嗯。”
。
大概是因为近来太子动作频繁,周恃明没有急着回江州,而是暂时留在了他府上,不时来和他分析下局势。
“太子又在朱雀街重金置办下来一套宅子,用来安置各处送去的瘦马娈童。”周恃明饮着茶,语调平淡,“太子府的府库经不起他这么隔三差五的折腾,估计没少挪用国库的银子。”
“想挪国库的东西那不得从户部走?”姬元徽往后靠在椅背上,“我大哥掌着户部,他能同意?”
周恃明摇头:“恐怕是有心无力,听说大皇子这次似乎病得厉害,已经一连几日都没去户部衙门坐班了。”
“怪不得前些日子太子敲竹杠都敲到我头上来了。”姬元徽手指点着桌面,若有所思,“国库八成被他掏了大窟窿,怕父皇回来追他的责,所以四处敲银子想把这坑填上……”
“只是他这抢得哪赶得上他花得快?”姬元徽似是联想到了什么,手指忽然一顿,不知怎么突然转了话头,“是不是还有二十余日就到春闱了?”
“三月初八,还有二十二日。”周恃明说完,也意识到什么,“你的意思是……”
姬元徽按了按眉心:“他最好别荒唐到那种程度。”
将周恃明送走,姬元徽起身到后院去找裴煦。
找到裴煦时他正在水塘边喂鸟,那些小鸟似乎都熟悉他了,也不怕他,叽叽喳喳围着他。
但姬元徽一靠近过来那些小鸟就受了惊吓,全扑棱着翅膀飞走了。只有一只乌鸦还停落在裴煦肩上,对着姬元徽恐吓似的呱呱嘎嘎的叫。
大周为水德,尚玄色。而鸦羽在阳光下的色彩便是玄色,所以并不视乌鸦为不详。
“小乌……”裴煦曲起食指,碰了碰它的喙。
那乌鸦不再对着姬元徽乱叫了,它从裴煦肩上跳到他手臂上,然后扇着翅膀也飞走了。
裴煦拍了拍手上鸟食的碎屑,掏出一张绢布来擦:“表哥走了吗?”
“走了,忙他的事去了。”姬元徽有些奇怪,“过去请他八百次他都难得应一次,近日里却来得有些勤了,这不像是他的性子……很多事他分明可以一次说完,却偏偏要分几趟来说。”
裴煦缓慢的眨了下眼睛,径直道:“他别有所图。”
姬元徽笑了下:“图什么?”
“图人。”裴煦垂眸看着水塘中涌上来抢食的鲤鱼,“他像是在等人。他在殿下这里见到了什么人,应该就在不久之前。”
“殿下不信吗?我从前就是这么等殿下的。”裴煦微微笑起来,“给殿下做伴读时,在学宫的哪处亭台小道曾遇见过殿下都会记下来,时常反复去走,总有一两次能遇见。”
裴煦对这些细节的关注一向细致入微,而且很喜欢推己及人。
姬元徽回想着近来见过的人,很快有了模糊的猜测,他看向裴煦:“融融已经捋清了?”
“不难猜。”裴煦从腰间抽出一支笛子,“这是殿下说过的,头戴幕篱那人送来的匣子中装的东西。”
姬元徽接过查看,在尾端看到了被刻下的一个“宣”字。
“那个人大概是我师兄,宣存礼。”裴煦看着那支笛子,“这是他昔日从不离身的东西。”
“从前还在书院时,他就与大皇子交好,宣氏落难后他不知所踪,如此想来大概是为大皇子所救。”裴煦情绪不高,平铺直叙道,“他曾与大皇子交好,而表哥做过大皇子伴读,他们之间必然认识。表哥要么想见他,要么想通过他见大皇子。”
姬元徽将笛子放回到他手里:“融融觉得哪个可能更大?”
“后者。”裴煦将笛子挂回腰间,“表哥猜的不错,他肯定还会来,而且会代大皇子来与殿下谈合作。”
姬元徽并拢两指,抚平他的眉头:“要见到故人了,怎么愁眉苦脸的。”
“这笛子早不送我,晚不送我,偏偏在我与殿下婚后,旁人都传琴瑟和鸣时送我。”裴煦神色淡淡,“而他现在是大皇子府上的人,是什么用心呢。知道我为殿下所重,所以再来跟我讲些昔年情谊之类的话,好让我从旁帮他吗?”
裴煦心思敏感,姬元徽觉得可能是因为他那个叫段息的师弟开了个坏头,于是裴煦现在看过去的旧人都觉得可疑。
分明之前提起这人时,裴煦还会在心里感叹要是师兄还在就好了。
姬元徽故作不知:“和这位师兄从前关系不好吗?”
“因为昔日交好,所以才更怕连他也要来利用我。”裴煦情绪有些低沉,“我有些怕,怕回头一看昔日故人全都变得形容可怖,面目全非,竟没有一个还存着半分真心。若没猜错,他明日就会上门来。”
姬元徽不解道:“为什么是明日?”
“他若想利用我打通殿下这里的关系,必然少不了要与我谈谈从前叙叙旧。后日我就要去刑部衙门就任了,过了明天再来府上,可就不一定能见到我了。”裴煦轻声道,“面都见不到的话,那还如何叙旧呢。”
“会难过的话,不见就好了。”
裴煦没出声,姬元徽知道在他犹豫的那一刻起,心里其实就已经打定主意要见了,于是顺势道:“其实见一见也没什么,见一面总好过心里拧成个疙瘩整日将这事记挂着。”
“若他明日来了不谈事先寻我,殿下只说我不在府上就是了。”裴煦垂眸道,“若他谈完正事才说起我……那就见一见吧。”
先谈交情再谈正事,和谈完正事再叙旧谊,性质确实不同。
“好。”姬元徽点头,心里有些担忧于裴煦的身体。
一步三算,多思多虑,怎么可能不生病呢。
这对裴煦来说恐怕已经是下意识的反应了,见到一点旁枝末节就能推演出完整的来龙去脉,然后下意识去思考后续可能发生的一切,甚至设想出诸多应对之策。心绪一刻不停的转,身体怎么负担得了。
而他又聪明,很多事一想就透,可有些事看清了还不如糊涂着。
善谋者往往都难长久,半路夭折不在少数。
姬元徽发觉裴煦时常会落入一种奇怪的状态,自顾自的陷进什么情绪里,久久不回神。
他心知这绝不是什么好事,于是眼见着裴煦眼神又放空不知在想什么时,突然伸手去碰他的脸颊,打断了他。
裴煦神思回笼,茫然看他:“殿下,怎么了?”
“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姬元徽说笑的语气,牵着他往回走,“你刚刚的表情好像只剩下一副躯壳在我身边,魂魄下一刻就要羽化飞升,当神仙去了。”
裴煦自己意识不到这些,只当姬元徽是在逗着他笑:“那现在回来了吗?”
“嗯,现在又回来了。”姬元徽和他十指交握,扣紧,“可不能舍下我,自己一个人离开。”
这几日天气比从前暖和了许多,风吹得很柔,裹着早春的花香拂过人面。
裴煦暂时从思考中抽离出来,今日阳光暖融融的,花开得很漂亮,走在前面牵着他的手说话的人也很温柔。
姬元徽忽然回头,笑着对他说:“这几日阳光真好,花也繁盛,融融初来到这世间,看到的就是在这样的好光景。”
人不可能有自己婴儿时的记忆,裴煦也从没去想过自己生在初春有什么特殊,他一时滞住,不知该回答什么。
这个日子或许本没什么特殊,花和阳光一年四季都有,但对于爱他的人来说这个日子却会因为他而变得不同。
姬元徽若有所思:“煦色韶光明媚,轻蔼低笼芳树……你的名字是这么来的吗?”
“兴许吧。”裴煦神情放松下来,回忆着什么,“煦这个字是我母亲取的,煦是暖阳,是晨曦的光,她盼我能像太阳……没有人会不喜欢太阳。”
裴煦眼含期冀望向他:“殿下,若我们日后有了孩子,小字就叫昇儿吧。”
姬元徽听着这个字的音,在头脑中过了一圈,很快明白了裴煦说的是哪个字,笑意不自觉从嘴角漾开:“如日之升?”
或许是欣幸于姬元徽马上就能理解他的意思,裴煦那股总是萦在眉间的愁绪散开了,神色温和嗯了一声。
姬元徽点头:“我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