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夫郎露出活见鬼的表情。
陆杨去灶屋,给陈酒也盛了一碗梨汤喝。
陈酒就是过来看看,跟陆柳说:“你都要生了,我表哥还没回,我看你哭了没有。”
陆柳没哭,“外头路不好走,难为你跑一趟。”
他们屋子里热闹,没一会儿,顺哥儿也进来玩,端着一盘新烤的年糕,抱着糖罐子,问他们吃不吃。
姚夫郎望着他,眼神坏坏的,还没说话,顺哥儿就瞪眼抢话,“我才不是想当夫郎!我就是来送年糕的!”
他说完,往陆杨身后躲,陆杨把糖罐子开了,挖两勺红糖出来的,蘸年糕吃。
陆柳动身不方便,他给喂到嘴边。
陆柳张口吃了,直说好吃,好甜。
喊两句,他肚子紧了下。
陆柳当即皱眉。他以为跟之前一样,过一会儿就好了,可这阵痛感迟迟未散,还隐有更加剧烈的趋势。他还没下炕,就感觉腿间有水淌出来。娘跟他说过,不是尿,就是羊水破了。
陆柳有些惊慌:“哥哥,我好像要生了。”
陆杨把他嘴里还没吞下的年糕拿出来,回头看向顺哥儿:“你去跟婶子说一声,把接生的阿叔请来,然后去烧热水。”
他再看向姚夫郎:“你把陈夫郎送回家,然后劳你家大强跑一趟陆家屯,把我爹接来。”
陆杨也对陈夫郎说:“今天没空招待了,等孩子生了,我去给你报喜。”
他太镇定了,一句句吩咐下去,人一个个的走,陆柳看着空下来的房间,也定了定心神,缓缓呼吸,调整状态。
陆杨上炕,把他扶着,改换方向,背靠着墙,两腿对着炕沿。
大强先帮着把郎中和接生的人接过来,然后再跑一趟陆家屯。
顺哥儿在灶屋烧热水,炉子上有一壶热水,可以先拿去用,灶里烧上火,他怕太慢,柴火一根根的递,恨不能把灶膛塞满。
灶里有火,他就闲着了,他根本闲不住,坐下又站起来,想往外头看看,正好看见他娘拿着满木盆的棉布经过,就喊她一声:“娘,我还要做什么?”
陈桂枝说:“灶上热水不能停,你只管烧水,两口锅和一个水壶,都烧上。”
顺哥儿又回去继续烧水,赵佩兰到灶屋帮他,说:“家里我不熟,我来烧水,你去给你娘帮忙。”
顺哥儿去找陈桂枝,陈桂枝说:“那你就从灶屋拿水过来,我一个人跑着吃力。”
陈桂枝把那匹素色棉布都裁剪了,上手就能用。
她到屋里,看陆柳都靠好了,只等着生,便给陆杨手里塞了两块棉帕,一块擦汗用,一块要给陆柳咬着,怕他痛狠了咬着舌头。
桌上杂物陆杨都拿箩筐收拾了,一并装好,拿到后院房里,等生完再整理。现在刚好放盆用。
接生的阿叔姓黎,是黎寨本地人,住在山寨里,离得不远,大强赶车去接的,他们屋里收拾妥当,人就来了。
胡郎中到灶屋,把炉子上的茶壶拿开,放了个药炉,煎一副药。这药等陆柳生完一个再喝,给他续续体力,让他能顺利生下两个孩子。
黎阿叔在屋里再折腾折腾,给陆柳盖上被子。
陆杨看他动作,喊他停下:“我给他脱衣裳,只脱裤子吧?”
黎阿叔点头,“剪了也行。”
陆柳侧过头,说脱了。
陆杨在被子里摸索,帮他脱了,再摸摸他脸,给他擦擦脑门的汗。
“没事,以后我生孩子,你也给我脱。”
陆柳吸吸鼻子,眼里水汪汪的,眼泪将落未落。
他已经发作,每一分力气都要省着生子,黎阿叔让陆柳听话,跟着喊声调整呼吸,间隙里,让他使劲,这就开始生了。
陆杨跪坐在炕上,单手落在陆柳脑后,五指不时收拢,揉揉他的头皮,让他放松,另一手拿帕子给他擦汗。
在他旁边,还放着一方棉帕,过会儿就给陆柳咬着。
陈桂枝在下面打下手,帮着端水、洗棉布。顺哥儿在门口等着换水。
屋里弥漫出血腥味时,黎峰等人还在官道上疾驰。
他们半路遇上了大强,听说陆柳今天生,黎峰就离队,骑马先走,一路往家里狂奔。
他到家时,陆柳已经生了一会儿,咬着棉布都憋不住痛呼,一声声叫着,把他的心都揪起来了。
黎峰在屋外喊了声:“小柳,我回来了!你别怕,过会儿岳父他们都来!”
他回的突然,回的及时。陆柳听见他的声音,往窗户外看。他脸上一塌糊涂,眼泪鼻涕擦了又有。
陆杨再给他擦擦脸,让他听黎阿叔的话,“他回来就好了,你能放心了,先专心生孩子,等你生了,我把他关在屋里,只能陪着你,哪里都不许去。”
陆柳不知是痛的还是心情起伏,他眼睛睁着流泪,一滴滴的往外滚,跟汗珠比大小。
他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痛的时候,他的思绪都是缓慢的,眼睛看见的画面、耳朵听见的声音,也是慢的。
他是乖巧性子,让他听话照做,他就听话照做。
他抓着陆杨的手,嘴里再喊出个不成调的声音,都是“哥哥”。
陆杨极力保持镇定,却不知什么时候红了眼眶,在陆柳没喊他的时候,他也一声声回应着。
夫郎生孩子,男人不进屋。
黎峰不想守这个规矩,可他一路风尘仆仆,身上都是尘土。
他连换件衣裳都不行,只能在门外焦急等着。
第一个孩子生出来,屋里传出啼哭声,黎峰还没做出反应,赵佩兰就从灶屋出来,端着一碗热汤药,要进屋喂给陆柳喝。
黎峰问她:“怎么要喝药?哪里不好?”
赵佩兰说这是助产的药,喝了有劲。
“他怀着两个,生一个就累了,过会儿还要再生一个。”
黎峰见状,看顺哥儿还在端热水,就接手帮忙端水。
一盆盆干净的水送过来,换出一盆盆的血水。这片红刺痛了黎峰的眼睛。
不一会儿,大强接了陆二保跟王丰年过来。
黎峰看见王丰年,跟看见了救星一样。
王丰年是生的双胎,是陆柳的亲爹,让他进去陪陪陆柳,好好说说话。
王丰年连声应着进屋,从另一侧上炕,跪坐在陆柳身侧,跟陆杨一起陪他身边。
陆柳刚喝了药,他看爹爹过来,眼泪不停掉。
“爹爹,好痛好累,你以前都不说是这样的……”
王丰年看他满头满脸的汗,头发丝都在淌汗,心疼得不行。
“都是这样的,生孩子哪有不痛的?你都生完一个了,听话,再使使劲儿,都出来就好了。”
生了一个,第二个就快了。
陆柳等着药劲,又侧过头看陆杨。
“哥哥,你不该陪我,我这样,把你吓坏了怎么办?”
陆杨也让他别说话了,“攒攒力气,以后多得是说话的时候。再说,我还能被生孩子吓到?你当我是吓大的啊?”
陆柳弯弯唇,让他别说话,他还是说了。
“第一个孩子是小哥儿吧?阿叔都没报喜,你们都没说话。”
这年头,各家都想要儿子。
陆柳还没生完,怕他一下泄气,谁也没说。
他猜到了,他说:“没事,小哥儿也挺好的,我们就是小哥儿。以后我们好好教他。让他跟你一样有本事。”
陆杨感受到弟弟对他的依赖,笑道:“你说得好像你给我生了个孩子似的。”
他是笑着的,眼泪却落到了陆柳脸上。
陆柳抬手给他擦擦泪珠,“哥哥,是你让我知道小哥儿不比男人差。你别哭,我不说话了。”
第二个孩子比第一个好生,陆柳都痛麻了,药劲上来,他有了力气,再听黎阿叔的话,调整呼吸,吸气、呼气、吸气、用力、使劲、再使劲,如此循环。
不知多少次,陆柳卸下了重担,一身轻松。他听着又一声啼哭,听见了黎阿叔大声报喜:“是个小汉子!是个儿子!恭喜啊!家里添丁了!”
陆柳握着爹爹跟哥哥的手,思绪飘得很远很远。
原来小哥儿不算添丁,原来欺负他们家里没人是这个意思。
陈桂枝拿了铜板出来给工钱,又要多点赏钱。
寨子里都这样,生了男孩就要多给点钱。
她是泼辣性子,拿着钱,把黎阿叔说了一顿:“你办事也太不地道了,我儿夫郎怀着两个孩子,生一个不吭声,生两个才报喜,哪有这样的?”
黎阿叔在水盆里洗手,接了铜板,看看数目,笑道:“‘丁’就是男人,你得了大胖孙子,该高兴,你们家乐着,我就先回了。”
屋里还要再收拾,陈桂枝开门,不赞同这个话。
“丁是男人,小孩子算什么男人?大喜的日子,让你闹的,我儿子还在外头等着,你叫他听着,他还以为他只得了一个孩子,这叫什么事儿?”
黎阿叔见她不依不饶,就改口说:“恭喜恭喜,恭喜你家得了一对双生子!两个孩子哭声大,都壮着呢!”
陈桂枝这才放他走,看见外面一堆人,给他们说了孩子和陆柳的情况,让他们再等等。
炕上大,为着备产,他们垫了三张席子隔着,生完了,就能卷走两床席子,留下一床,再铺被子,就能让陆柳休息。
陆柳还要再擦擦身子,王丰年给他擦洗。
他这儿收拾好,往旁边挪一挪,陆杨还拿干棉布给他擦头发,让他头发早点干。
两个孩子在小襁褓里,躺在炕里面,两个都是红红皱皱的皮,小小一只,看不出像谁。
他们这儿收拾妥当,就让黎峰进来陪着。
陆杨出了房间,才发现天都黑了。
他没注意,屋里早就点上了蜡烛。这么明显的事,他竟然到外面才发现。
谢岩在堂屋,跟岳父坐一起,两人尬聊了会儿,就陷入了沉默。
看陆杨出来,谢岩喊他:“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