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同是亲王的慕思安,平日里见到了他,都要敬他三分。唯独慕厌舟……既无心于朝政,又有皇帝撑腰,向来都不将他这个左相放在眼里。
严元博面上却带着笑。
但此刻,终是没忍住,在心底里道:沉溺情爱,果然是个扶不上墙的!
※
敛云宫背后的猎场不大,皇帝并不会在那里,花费太多时间。始终惦记着面圣的严元博,进殿之后便直入主题道:“臣昨日在崇京城,便听说了殿下受伤一事,只是没有想到,竟会伤得如此严重……马球虽能够强身健体,但到底有些危险,殿下往后还是要多多小心啊。”
严元博只是同慕厌舟客套客套。
但是他没有想到,对方竟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慕厌舟将宋明稚揽在身旁,轻轻牵住他的手,朝严元博道:“危险?”
慕厌舟嗤笑了一声,并道:“本王此前不是没有打过马球,何时受过如此重的伤。这事,依本王看,恐怕还得问问梁王殿下。”
宋明稚蜷了蜷手指,低声提醒道:“殿下。”
慕厌舟嘟囔道:“说他两句都不行啊……”
此时敛云宫都在传——
梁王不满慕厌舟抢了他的风头。
气急之下,便伙同他那些侍从,故意惊了慕厌舟骑的那匹马。皇帝也正是因此事,而对慕思安生出不满,将他赶回了崇京。
这话自然也落入了严元博耳中。
他今日来此也与昨日的事有关:这并非皇帝近期第一次对慕思安生出不满,作为朝臣,严元博决定见风使舵,适当将关注,放在齐王慕厌舟的身上……
此事关系皇家颜面。
背地里可以这样说,但明处却不行。
就连他那个自西域来的王妃,都明白这个道理,齐王却口无遮拦。
严元博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齐王殿下说起话来,还真是向来都不过一点点脑子啊。
“呃……”
严元博正欲组织语言,重新开口,慕厌舟又话锋一转,颇为幸灾乐祸道:“也不知道梁王殿下手下的那群禁军,这几日在城中又搜了什么。找没找到什么线索,下一步又要去搜哪里?”
听到这里,宋明稚的心中,不由多出了几分敬意。
殿下的话题转得实是顺畅!
果然,就连严元博都以为,他这是单纯在等着看慕思安的笑话。严元博没有任何怀疑,直接答道:“昨日虽未宵禁,但禁军仍在崇京城内搜查了整整一天时间,可惜……目前尚未找到任何线索。”
此事与严元博本人息息相关。
宋明稚看到,说到这里,他的语调不由变缓了几分,话语里也多了点若有若无的沉重之意:“按陛下的意思,禁军还要在崇京搜查几日,等陛下回京,再做下一步安排。”
那昏君比任何人都要怕死。
猜也能够猜到,他所谓的“下一步安排”大概就是,若是找不到那些凶犯,便召回禁军,加强皇宫的安防,护着他的性命。
宋明稚的视线,落在了严元博的手上……他的表情虽云淡风轻,但始终紧攥着茶盏的手指,却在无意之中泄露了他的紧张:严元博本人,自然是想继续搜查下去的。
现在,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慕厌舟轻轻地用手指,在宋明稚腕上点了两下,假装兴致缺缺道:“哦……”
禁军虽没有多大本事,但毕竟碍事。
近日他手下那些侍从,也因此而不能像以往一样,自由自在地在京中的活动。
不过,束手束脚的日子就快结束了。
慕厌舟点到为止:“算了,不说这个了。”
严元博忙道:“是是是……”
说着,他突然站起身来,向背后的太监挥挥手道:“刚才只顾着喝茶,差一点都忘记,臣还给殿下备了些薄礼,快去给殿下取过来。”
太监立刻道:“是,大人!”
宋明稚的视线,随严元博一道,落在了朝露殿外:几名太监手正捧着漆盘,立于飞檐之下。方才宋明稚只顾着紧张,竟然没有发现,太监手中的漆盘内满是名贵药材。
太监走进了朝露殿。
严元博一边介绍着他们手中的药材,一边道:“周太医的医术自然不必多说,不过敛云宫只是一座行宫,宫内常备的也都是些常见的药材。殿下这次伤得如此重,一定要好好休养才是。”
说完,便命太监将药材放在了桌上。
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
估摸着皇帝即将结束打猎,带人回到敛云宫中,严元博便朝慕厌舟与宋明稚再行一礼道:“殿下养伤要紧,臣今日就不再多叨扰。殿下且先用着这些药,如果有什么不合适,或是还有什么需要的话就尽管开口。臣定当尽力!”
慕厌舟也没同他客气:“那就多谢严大人了。”
“不敢当,不敢当!”
说话间,严元博已经退到了殿门处,“那臣就先退下了,”他顿了顿又朝慕厌舟道,“今日,臣还有些关于大皇子与禁军的事,要同陛下商议。”
宋明稚正欲起身送客。
还未动身,却被慕厌舟轻拉了回来,他笑道:“好,严大人去吧。”
话音落下之后,他便叫来了太监替自己送客。
朝露殿前重新热闹了起来。
而坐在榻边的宋明稚,心中却不禁有了担忧……
大皇子前日的那一出,不但什么也没有搜到,甚至还让京城内众人看了皇家的笑话。再加上昨日马球一事,皇帝十有八九不会再将执掌禁军的权力交到他的手中。严元博此人,向来最会哄着那个昏君,他一会或许就是去御前,与皇帝商议此事的。
宋明稚呼吸不由一停。
他又一次想起了历史上那场刺杀……
梁王慕思安若是失去禁军,或许便会狗急跳墙,提前派人刺杀齐王殿下。
此事大概就在近日了。
刀枪无眼。
必须早做准备才是。
太监将严元博一行人送出了朝露殿。
宋明稚的耳旁重新安静了下来。
他正打算起身,忽觉指尖一痛,垂眸便看到,慕厌舟又轻轻地捏了自己手指一下,并低声问:“爱妃,你说严元博他今日来朝露殿,同我说这些事是为了什么呢?”
他的话语中带着几分笑意。
宋明稚顿了顿,仔细答道:“严元博他方才,有意多说了几句……”
慕厌舟瞬间来了兴趣。
他垂眸看向宋明稚:“怎么说?”
宋明稚分析道:“严元博完全没有必要告诉殿下,自己一会要去同圣上说什么事情。他方才故意提起大皇子,或许是故意的,目的就是……投诚。”
慕厌舟明知故问:“何出此言?”
说着,便看向了宋明稚的眼底。
那双水蓝色的眼睛。
不知在何时,泛出了涟漪。
“严元博这是在提醒殿下,自己这回是站在殿下这一边的,”宋明稚将慕厌舟的问题,当作了对自己的考验,当即仔细道,“严元博此前一直想要推梁王为太子,但近日……陛下不但直接回绝了此事,还朝梁王动怒。严元博向来会审时度势,见此情形最差也该两头下注。”
宋明稚顿了顿道:“甚至,他还想直接将宝,压在齐王殿下您的身上。”
慕厌舟眯了眯眼睛。
他不禁微微用力,攥住了宋明稚的手腕:“然后呢?”
宋明稚的语气格外坚定:“然后……他想扶持殿下登基,成为傀儡天子。”
此事,出生于乱世的他早已见怪不怪。
慕厌舟终于笑了出来,“扶持我登基,”他轻捏着宋明稚的手指,随口道,“听着像是件好事。”
宋明稚轻轻抿了抿唇。
慕厌舟移开了视线,又问:“你觉得我该同他合作吗?”
此事的确算是一条捷径,甚至慕厌舟身边的侍从,也对此并不排斥。
按理来说合作一下也没有什么坏处,但是……宋明稚早已经从历史中找到了答案:“不会。”
宋明稚抬眸看向慕厌舟的眼底:“殿下不会。”
慕厌舟难得敛起了笑意:“为什么?”
宋明稚看着他的眼睛,轻轻笑道,“因为殿下不需要,”他的语气,极其确定,“殿下想要的,是铲除奸党。”
这一次,宋明稚的话语格外直白,他直接戳破了慕厌舟的野心,然而这番话落在慕厌舟的耳边,却并不让他觉得冒犯或越界。
慕厌舟停顿几息:“幸好。”
宋明稚困惑道:“幸好?”
慕厌舟忽然笑了起来:“幸好阿稚,是我这边的。”
方才送严元博出殿的太监走了回来,他远远朝两人行了一个礼,便安静地守在了殿外。
同时,还打断了慕厌舟没说完的话。
戏已作完,该出去看看药有没有煎好了。
宋明稚正欲起身,忽觉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他默默垂下眼帘——此时慕厌舟的另一手,还揽在自己的腰上。
慕厌舟的话还没有说完。
忽然觉得手背上传来一阵轻轻的痛意:“?”
宋明稚拍了拍他的手,提醒他道:“殿下。”
慕厌舟的视线,随宋明稚一道落在了他的腰上。接着,竟像是没发现有什么问题似的,不解地朝宋明稚问:“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