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界 第9章

再开口,声音寒峭:“你说得没错,他们也没说错,我就是这样,我也不会改,我徐运墨不需要这条路上的谁来认可。”

他又对上夏天梁,“你们店里那些破事,我现在通知你:我没做过。至于你信不信,和我没关系。”

夏天梁恢复往日形象,耐心说你误会了,徐老师,我知道不是你。

“但你怀疑过。”

对方顿一顿,没有立即接话,那是心虚的体现。徐运墨很熟悉,他从很多人身上看过一式一样的表情,被揭穿的违心称赞,别有所图的曲意逢迎,次数太多,他早已厌倦。

“我在这条马路待了五年,比你久得多。辛爱路只有两种人,一种不喜欢我的,另一种我不喜欢的,恭喜你,夏天梁,这两种你都占了。”

作者有话说:

*沪语中“塌棵”与“脱苦”发音相近。

**此地址为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

第12章 咸鸡

听闻徐运墨辞掉少年宫那份兼职,周奉春颇是意外,不理解居多——三十几岁的人了,怎么还像小年轻那样,做事丝毫不计后果,本来就赚不到几个钱,再少份工,他那家店还养不养了?

转念一想,这就是徐运墨,认识以来就不曾改变。自己浸在社会大染缸里这么多年,早已五颜六色,习惯以不同面目示人,唯独徐运墨仍是一身白,人情交际那些东西在朋友眼里,狗屁不如。

思及此,周奉春发条消息:我刮刮乐中了五百块!横财要散掉,晚上请你吃饭。

他发个地址过去。隔半天,徐运墨那边回复:知道了。

一顿饭当然不在天天,周奉春在自己纹身店附近找了家本帮菜馆。六点,两人坐下。徐运墨显然缺乏睡眠,眼下发青,他比往常更加沉默,盯着菜单看半天也不说话。

周奉春叫上两瓶啤酒,徐运墨才有反应,说不喝。

“自作多情,又不是给你喊的,我一个人喝两瓶。”

周奉春开玩笑,徐运墨扫来一眼,噢一声,反应冷淡。

真在消沉!周奉春心中叹气。等上完菜,两人默默吃,直到徐运墨放下筷子,突然道:“上次不是说你纹身店缺人,等涧松堂关了,我就过去上班。”

周奉春一口酒差点喷他脸上,“我谢谢你一家门,好歹也是服务行业,你来做技师,端个冰块脸,我辛苦招揽的客人都要被你吓走了。”

“我可以改。”

算了吧你,周奉春挥手,“你好好说,现在到什么地步。”

徐运墨花两天时间盘清目前的财务状况,他对数字不敏感,进出款项向来是差不多对付一下,有生意做的时候,流水尚能维持,现在彻底断档,台面下的问题尽数显现,各种入不敷出。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自己是人,没到辟谷境界,一张嘴要吃饭。涧松堂虽不用交租,但每天开张,免不了水电杂费的成本,加上他今年对于形势预估不准,年初进的几批货积压到年底也出不掉,如何保存都是难题。

再没进账,恐离关门不远矣。

吃露水长大的少爷,确实不适合做生意,周奉春长叹一声:“早说啊你,搞到现在死蟹一只。”

“所以准备去你店里打工。”

别来,周奉春求他放过,小微企业容不下你。

“我手很稳。”

你认真的啊!周奉春无语至极,他当徐运墨闹脾气,幸好自己有先见之明,来之前帮他行了一步棋,于是挪开啤酒瓶,说:“你还记得大成吗?”

记得,徐运墨有印象,以前国美的同学。

“前两年他和人合伙开了画室,专门做美术高考的集训冲刺,生意特别好,都快成教育产业了。最近投资开了新的小班,书画培训,想进一批泾县的古艺宣,但没门路,正愁着呢,你要不去试试?”

“培训干嘛用这么贵的?书画纸用用不就行了。”

“不懂了吧,这叫做出差别化。人家走的高端路线,收的学生都是高净值人群的小孩,现在有钱人鸡娃,愿意投入的教育资源超乎你想象。”

“他铺得那么大,找个供应商还不简单?哪里轮得到我。”

“江浙沪这边文房做精做尖的,一只手就数得过来,大成问过一圈,都说泾县古艺宣体量小,做起来难度高,现在又是冬天,那边纸厂不开张,有点规模的店不缺这笔生意,不想折腾,就给推了。”

徐运墨低头不响,但神情有变化,是在思考可行性。

苍蝇腿再少也是肉嘛,周奉春说个数字,徐运墨猛地抬头,“你说多少?”

对方重复一遍,徐运墨停顿片刻,“这叫苍蝇腿?”

周奉春哈哈大笑,说你有兴趣,我帮你牵线。大成人蛮不错的,虽然艺术修养一般,却是讲信用的生意人,这笔订单成了,之后肯定会优先考虑你来供货。

听下来是个好机会,但徐运墨没有立即答应。那边纸厂他跑过,每年只做三个月,剩下大半年都是休整期,质量固然过硬,产量也低得惊人,即便体量不大,他也没把握一定可以吃下。

“我需要几天考虑一下。”他如实说。

“明白,但你尽快,我也不能一直吊着人家。”

徐运墨点头,沉默长久,才说:“谢谢。”

肉麻!周奉春抱着胳膊抖两抖,“我是不想你来祸害我的客人。”

徐运墨不语。国美那批同学,他只和周奉春走得近些。一是同乡,二是在美院,周奉春是少数不会区别对待自己的人。

进去第一年,他记得很清楚,选修做小组作业,课后展示,徐运墨故意写上名字。即便那副作品完成得很糟糕,老师也不多评价,到同学,更是与他打哈哈,含蓄说不错,有自己风格。

只有一个人,上看下看,疑惑说这线条这么死,人画得也呆板,到底哪里好了。

真话伤人,同样难能可贵。徐运墨想听真正的评论,不是恭维,不是惋惜。周奉春恰是这样的朋友。

有了新希望,他心情转好,这顿饭终于吃出几分气氛。可惜选的本帮菜馆子出品不佳,周奉春点的东海套餐,油浸带鱼死样怪气,肉质软烂,响油鳝丝吃口腥,白胡椒粉撒得太多,一闻一个喷嚏。

两人努力吃几口,均放弃,周奉春气愤:“就这样还敢收我488,下次不来了。”

徐运墨对餐食研究不深,口腹之欲不是好东西,一旦染上就很难戒掉。于他,一日三餐保持极简,满足营养即可,花样是不可能搞的。

五脏庙没祭成,周奉春不满意,中途出去接电话,还忍不住骂两句浪费钞票。徐运墨也没胃口继续,正续茶水,饭店迎来新客人。

几名中年老哥进门,领头那个长得五大三粗,一脸横肉,脖上金链子至少是夏天梁的三倍粗。服务员见到,赶忙上前排成一列,大声称呼老板好。

店内有包间,这群人熟门熟路,径直往里,待高矮胖瘦全部挤进去,门合上,却没关实,隐约传出谈话声。

——今天我看到,市监局又去他店里,这都几进宫了,吃饭的人也跑光了,再来几次,我保准倒闭。

——谁让他惹上我们根发阿哥,活该,来这里开店,小赤佬居然不先拜码头,一点规矩不懂。

众人群情激昂,不断喊,是要给他点苦头吃吃!

其中有个尤为浑厚的声音道,多谢大家帮忙,最近辛苦。老实讲,他那家小饭店,我根本没放在眼里,阿猫阿狗,我顾不上。但这个小瘪三,得罪谁不好,得罪我根发的赤裤兄弟。我这人钱可以不赚,义气不能不讲,同我们麒麟对着干,只有死路一条。

阿哥牛逼!众人起哄,再往下,皆是吹捧之词,仿佛杜月笙转世在这个包间。

什么年代了,还在搞青帮那套,真当自己叱咤上海滩了。徐运墨一张桌子,离包间最近,只当一群社会闲散人士吹牛皮,并不放在心上。

他倒茶,直至包间又传出一句:就该给这个姓夏的搞搞路子。

手势忽而不稳,茶水倒一杯洒半杯,洇湿台面。

闲事莫理,和他没有关系。

“你怎么了?”

打完电话,周奉春进门就见徐运墨一脸心不在焉,他以为朋友还在担心那笔生意,揶揄,“噢哟看你担心的,又不是一分钟几千万上下的规模,东边不做西边做,总归有办法解决的。”

“不是我……算了。”

徐运墨未做解释,他看时间,起身说先走了,这顿饭谢谢,回头一定补给你。

第13章 话梅醉虾

下水道堵塞,天天跟着歇业,夏天梁花了两天时间,终于将排水沟里外弄干净,又用高压水枪将后厨地面冲洗一遍,才宣布重新开张。

此事影响了辛爱路几个店面,邓师傅开来的维修单子,夏天梁一张不落,全部付清。

返工的童师傅见他来来回回算账,在一旁用鼻孔出气,说你计算器就算揿烂了,得出来的也是负数,马上过年,饭店生意只会更差,要是还抓不出背后弄怂你的人,年后保准关门。

夏天梁头也不抬,说到时候遣散费头一个发你,记得领。

小鬼!童师傅被噎得没话讲,头一别,回厨房间拿小助手撒气,高喊赵冬生,几天不拿刀,又打回原形了是吧!切的什么东西,给我重新弄!

里头传来一声哀嚎。

夏天梁继续算账。轻松是表面,实际情况不容乐观,市监局近来一段时间频繁进出天天,最新一次,仍是接到匿名投诉,说饭店食安有问题。

他搬出台账,说进货商的凭证、保质期还有检测报告我都记录得很清楚,你们可以随便查。

数次折返,执法人员也稍显疲惫,说建议你多外出走动,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否则我们老来你店里出勤,对这里生意也不好,是不是。

做到这个地步,已超出邻里纠纷,剩下的可能性只有同行恶意竞争,但天天开业才几个月,能掀起多大风浪?局面一时无解。

夏天梁原准备亲自跑一趟了解情况,却有人更早上门。天天重开,老马特来光顾,一道塌菜炒冬笋从晚上七点吃到临近打烊。

明显是有话要说,夏天梁让员工提前下班,随后拉上窗帘,开瓶石库门,给老马倒好。

一杯黄酒下去,老马终觉畅快,问:“你知不知道巨民路上有家做本帮菜的,叫麒麟小馆?”

开店前,夏天梁实地考察,跑遍附近三公里内的本帮菜馆。麒麟他也去过,出品普通,走的是海鲜酒楼风格,适宜请客吃饭,定价高过天天不少,并不是直接的竞争对手。

“他们老板叫根发,九几年从虹镇老街过来,盘了家店卖海鲜,后来炒股赚上钱,就和几个兄弟合伙把鱼档改成饭店,”老马斟酌一下,又道,“那个年代,那个地方出来的……你懂的喔,混江湖混习惯了。”

夏天梁笑,“现在几几年,还讲江湖规矩?不会是要我去拜码头吧。”

“法治社会,不至于,不过根发做事一身匪气,他要搞你不会明着来,私下敲敲打打,走的都是下三路。你看你之前被举报油烟啦,下水道堵住啦,都是他惯用手法,就算扛过去,还会有源源不断的等着你。”

天天和麒麟隔了七八条横马路,定位不同,生意上彼此不影响,既然不是为了利益,那就是寻仇。

夏天梁琢磨,虹镇老街,九几年,按照岁数算,不会是——像的。

答案算有了,但比想象中棘手,需徐徐图之。

他转而问老马如何收到的消息。中介一听,赶紧低头吃酒,含糊说无意间听到的。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真正提醒的人不想露面,传话还要批个马甲,故意兜圈子,倒像某个人的作风。

夏天梁眼珠子转转,“是不是徐老师?”

老马睁大眼,“你怎么知道?”

“刚知道。”

昨天周奉春来吃饭,多嘴抱怨一句,说还是天天实惠,巨民路那家吃海鲜的,什么东海码头直接运来,屁咧,又贵又难吃。

夏天梁也是顺着猜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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