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已焚 第21章

我捏住筷子,默不作声。

一旁父亲忽然道:“先让孩子吃饭吧,别说这些有的没的。”

家里向来是母亲做主,说一不二,父亲很少打断她说话。母亲当即不悦,撇了撇嘴,离席回屋了。

她走后,父亲问我:“周灼,你在学校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这下真是愣住了。

“很少看你这么魂不守舍的,”父亲笑起来,“而且看你这黑眼圈,几晚上没睡好了吧。先前中考都快上不了高中了,也没见你这么忧虑焦躁。”

他往后一仰,抱胸笑道:“犯了什么事,快给你老子交代,老爹看看还能不能救你,臭小子!”

我少年时,家中一直是这样。我永远顽劣长不大,父亲永远为我托底。我那时认为他无所不能,不会错,不会输,不会死。

半晌,我直愣愣地反问道:“……我看起来有那么糟糕吗?”

父亲一点头:“有,你看起来就像暗恋对象被捕入狱还顺便甩了你那么糟糕。”

我:“……”这都什么跟什么,果然是我爸,真是莫名其妙的冷笑话。

我叹了口气,还是没说话。

父亲哈哈大笑,站起身揉了揉我的头发:“不想说就算了,你自己决定。不过世界上那么多难以抉择的事情,说白了无非就是’权衡利弊,是非得失’八个字。”

我一时竟觉心头一震,不自觉问道:“那该怎么选?”

父亲说:“如果你问我,我现在会选利弊得失。但是吧……”

我急道:“但是什么?”

“但是,如果我在你这个年纪,应该会选’是非’二字吧。”父亲对我眨了下眼睛:“我年轻的时候很喜欢一句话,大概是说’是非于己,毁誉任人,得失若素’。”

少年正是价值观形成的时期。后来,我的许多选择都因这句话而改变,它决定了我自己、我父亲、我所有亲人的未来。

我当时只听懂了这段对话热血的部分,却没有听出父亲另一层隐晦的意思€€€€“是非”是他少年时才会坚守的东西。

我彻夜未眠,翻来覆去。一会计算我帮祁昼的得失利弊€€€€结果当然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更划算许多。但一会脑海中又浮现出秦盈真那跋扈气人的神态,最后,我甚至给祁昼脑补出了十万种悲惨的未来,被幻想中他眼眶发红的模样折磨的捂住脑袋。

我到底该怎么做呢?

第30章 我想他圆满

星期一,我在早读时找到老师,说明那日自己其实看到了祁昼和秦盈真。

我从小表面跋扈,内里还是因为家庭背景多了几分谨慎,不愿将事情做绝,因此并未全部和盘托出,只推说自己没有听清两人对话。但十分明确地强调了一点€€€€从秦盈真进去再到她跳楼,祁昼始终坐在座位上,并未和秦产生任何肢体接触。

交代后,我请校领导尽量帮我保密,老师们也表示理解,我猜他们觉得我是怕会被秦盈真记恨。但其实,我同样也不想祁昼知道。

毕竟,人常说,送佛送到西。

我这样说是救了人家,又不算全救。虽然说了真相,却又晚了这么久、等事情传得这么沸沸扬扬才说,连我自己都觉得并不光彩。

当日下午,这件事的最终处分结果公布了。只避重就轻地说了学生误会冲突,导致意外。未提猥亵性侵等字样。

祁昼相当于被无罪释放,学生们哗然。

但第二天,保送面试名单出来了,不是稳定全校第一的祁昼,而是秦盈真。

我忽然明白了,这件事从头到尾,无非“妥协”二字€€€€我的部分坦白是妥协,祁昼的清白释放算是妥协,如今的保送面试名单同样也是妥协。

校方、祁昼、秦盈真和她的父母,都最终得到了一个可以接受的解决方案。

不会完美,但是合适€€€€这才是现实中最常出现的情况。

但我到底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倒谈不上是多愧对祁昼,更多是少年逆反心理,觉得自己难得想做一件事,却最终没有成,还是让祁昼失去了保送名额,有些烦躁。

我便开始打听有什么弥补的办法€€€€还真找到了:两个月后在B市有个国际数学竞赛,如果夺得名次,可以直接保送TOP2大学。我立刻高兴起来,我这学渣对自己的成绩不上心,对人家祁昼倒有种异常的自信,不知怎的,就觉得只要他去了,就一定能赢。

我把那竞赛的报名通知印了出来,趁课间操祁昼他们班没人把那报名表塞进了他的课桌,干完就自己莫名其妙地乐了一上午,觉得这事儿终于要有个圆满的结果了。愈w宴

但下午,我上体育课时碰到祁昼,看到他秋季还穿着单薄泛白的校服。

我忽然想到,祁昼的家境不是不好吗?去B市机票也不是笔小数目吧?他要是买不起机票导致去不了,我不是前功尽弃了吗?

我越想越觉得危险。

从小,我就非常讨厌不圆满的事情。看电视遇到狗血误会要弃剧,苹果有氧化就扔掉,打马里奥有金币没吃宁愿重玩,而现在,祁昼这件事我既然掺合了,就一定要做好,这是面子问题€€€€当时,我是这么向自己解释的。

于是,我便打算索性帮祁昼把机票钱也准备好。

但问题来了,我虽然是个富二代,却是个劣迹斑斑、不学无术的差生,这种情况下父母会给我太多零花钱才是有鬼,再加上我爱玩花钱从不看数,现在真想用钱了,发现把口袋里的钢€€儿都掏空了,加起来也就一千不到。

我实在没办法,就想索性把游戏机当二手卖了。反正我下个月又能领到新的生活费,祁昼过一个月可没有别的竞赛可以参加了。

于是,这天晚上,我和往常一样翻墙出了学校,偷偷摸摸去了二手回收店,那老板看到我卖游戏机可惊讶了,估计以为我家终于破产了,还狠狠宰了我一笔。

不过,无论如何,我终于帮祁昼攒够机票钱了。我走在漆黑一片、路灯昏暗的小路上,翻着手机上的机票软件确定价格,一边琢磨怎么匿名偷偷送给他,一边又忍不住脑补起祁昼成功保送后在秦盈真面前扬眉吐气的样子,脚下步伐都轻快起来,几乎要哼起歌来。

我那时太过得意忘形,因此并没注意到,在忽明忽暗的路灯下,我身后有几道影子在慢慢逼近。

下个瞬间,我眼前骤然一黑€€€€一块巨大的黑布兜头罩住了我,我本能地疯狂挣扎,才意识到那是个麻袋,有两人就势压住我手脚,我还在奋力扭动,忽然脑后一阵剧痛,身后人用棍子狠狠击中我的后脑!

我眼前陡然一黑,极度眩晕,一瞬间,仿佛有无数混乱破碎的画面闪过。

幻觉中的人脸扭曲着,有人嘶声力喊,疾驰的大货车冲撞而去,发出一阵巨响,爆炸、火海、血肉横飞。影像快速消散、又再次聚合,阴冷的巷道中,咽喉被扼住,剧痛,热血喷涌而出。

最后,画面定格在一个年轻男人的脸上,他强势地钳制着我的下颌,让我不得偏头躲闪,然后焯热的吻像火一样落了下来……

“贺白。”他说出了这两个字,似乎是一个名字。

我头痛得几乎发疯,仰面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打我的人扯开兜住我头的麻袋,掰我的脸看,有些惊慌地对什么人说:“我靠,昏过去,不会出事吧?”

第31章 预知梦

“怕什么。”有人回答他:“真是大惊小怪,就木棒打出了个包而已,最多疼两天,肯定死不了,就算他想告老师父母,大人都不一定当回事。活该!谁让他多管闲事。这周灼也真没用,这样就昏了,真没意思……”

他们可能以为我已完全失去意识,因此说话毫不避讳,而我也听出了后面回答人的声音。

一个冰冷的女孩声音。

是秦盈真。看样子她还是知道是我帮祁昼和学校澄清了。

我在地上又趴了不知多久,终于觉得好受点了,一闭上眼睛,脑子里仿佛还残存着刚才的幻觉碎片,但又回想不出细节,仿佛一场无痕夏梦,梦醒后了无记忆,只残存了那种我还从未体会过的绝望窒息情绪。

不……倒也不是全然不记得了。我还记得最后那幕被人……被一个男人强吻的场景。

虽然那人似乎和现在容貌气质很不一样,但该死的,我还是认出了那是祁昼!

我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头还是晕乎乎的,一摸脑后,果然起了个小包。

真是难以置信,我居然出现这么离谱的幻觉,我竟然幻视了祁昼亲我。

一定是秦盈真那棒子把我打出了什么问题。

我以前怎么没看出这个温婉文静的校花背地里是个会雇打手的小太妹呢!

从来只有我黑别人,我头一回吃这么大的瘪,也顾不上脸面了,第二天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去教导处告状,结果人家老师还真就全程笑着听完了,问的第一句话是“宵禁后你为什么还在外面”第二句是“你随便抓个人问问,要保送名校的校花打你周灼,你觉得有人信吗?”

和秦盈真打完我后说的风凉话€€€€一模一样。

我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的头:“老师,我被打成这样了啊!”

老师走过来,看了半天:“哪里啊?看不出来啊。”

我茫然地一摸后脑勺,昨天的肿包竟然没了。

我被赶出了教导处,顺便因为违反宵禁翻墙出校被罚抄校规50遍。

我简直要气炸了,那几天游戏都不想打,唯一记着的事情就是把机票钱塞进祁昼的课桌里€€€€其实如果不是不知道他的身份证号,我恨不得直接帮他把票买好。

徐立发和赵知义发现了我的异常。赵知义比较直接。他问我:“你是不是最近在撩妹?”

我们当时刚打完一场球,我正在喝水,直接呛着,回敬:“有病?”

赵知义情绪一直比我稳定,平静地解释:“你游戏也不打了,每天神神秘秘的,还和兄弟借钱,你家又没倒闭,除非忽然撩妹要大开销,否则根本解释不了。”

€€€€我撩妹?撩祁昼吗?呸呸呸!

我只觉十分晦气,瞪了赵知义一眼:“撩你妹,我是最近太倒霉了,很想杀人打架,别惹我。”

这时,徐立发忽然凑了过来,笑呵呵地说:“别啊灼哥,杀人犯法。”

“废话,我不知道吗。”我没好气地说。

“别生气别生气,”徐立发陪笑道,“不过让人倒霉的办法有很多,没必要自己动手嘛。”

“比如?”我面无表情。

“比如雇几个人把他揍一顿啊。”

刚被人揍过的我:“……”感觉膝盖中枪了。

徐立发还真有行动力,当即就推了一个混混的电话给我。和我说只要带着目标的照片去找那家伙,保重办妥。

周五放学,我路过光荣榜时,顺手就把秦盈真的照片撕下来了。

秦盈真是第二名,上面就是祁昼的照片。那张照片里的他端正地站在红旗边上,显然是按老师要求摆拍,却一点没沾上国旗的喜庆,神色淡漠,仿佛和什么都隔着一层,照片在外头贴久了,有些褪色,背景泛着淡淡的白,倒衬得祁昼肤色更白,五官轮廓更为清晰英俊。

我看了半天,心生嫉妒:这家伙还真是生了副让人心神动摇的好皮相。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一回头,直接吓得后退了半步,祁昼本人就站在我面前,他的视线落在了我手里秦盈真的照片上。

“你拿她的照片做什么?”祁昼竟然停下脚步,主动和我搭话。这着实让我有些意外,因为我和他其实没什么正面交集,我觉得他应该都不知道我的名字。

他这种平静的姿态总能让我感到被挑衅。

“关你什么事?”他一露出这种神情,我就想起鼻血横流的过往,气不打一处来,回敬道:“我喜欢,不行吗?”€€“你喜欢?”祁昼缓缓皱眉,顿了一会儿,又说:“她?”

我隐约觉得他的表述似乎有哪里奇怪,而更糟糕的是,和他说话对视一会儿,我竟就难以自制地又想起那幕该死的幻觉,我的视线忍不住往他唇上飘。

我原本还有点想试探他去竞赛的机票买了没,现在却莫名其妙地心跳加速、脸上发热,再也不想站在他对面,一言不发地撞开他的肩膀,跑出了校门。

今天是周末,司机已经等在学校门口了。晚饭时,父亲说我看起来比上周好多了,还问我是不是麻烦解决了。

我有了上次被教导处老师嘲笑的经验,也懒得告状自己被人打的事情了,毕竟一个男生被女孩子带人在校外堵也不是什么光彩事。

吃完饭,我妈还想问我和秦盈真相处的如何,我如今想到这校花就头疼,就借口补觉上楼进卧室锁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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