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完这些钱,满当当的陶罐就剩一个底了,起初还没什么感觉的郑月娥也不由得心疼了起来,这些钱可全都是她和宋福田两人在无数个的夜晚,一两一两放进去的,现在说空就空了……
“谨慎着花,别辜负你爹的一番好意。”把钱交给宋惊蛰的时候,郑月娥没忍住提醒了一句。
“谢谢娘,我晓得。”宋惊蛰感激地接过钱,向她保证道,“等我卖了地,一定连本带利地还给你。”
宋福田见不得他那得意的样,冷哼道:“别把我的本折进去,就算你有能耐了。”
宋惊蛰拿到了钱,也不计较他爹的这些酸言酸语,起身告辞了:“时候不早了,爹娘早些休息吧,我就不在爹娘这里碍眼了。”
说完拿着钱就回了自己屋。
“你看他,都没感谢我一句,果然儿子养大了都是债。”宋福田见宋惊蛰就这么走了,跟郑月娥告状道。
郑月娥安慰他:“他不是谢我了吗,谢我就是谢你,都一样。”
“……”
宋惊蛰在爹娘手中拿到了钱,第二天,林立夏也不甘示弱地回去找他爹娘了。
他没带宋惊蛰,主要是怕他娘翻脸,被宋惊蛰看到,太难堪。
“你们这也太大胆了,这才刚成婚就敢借这么多钱去搞那没影的事,这要是全赔了,你们以后咋办啊。”
不出林立夏所料,冯金玉一听林立夏他们借钱要去外村买地,脸就垮了下来,她们农家人一年到头攒几个钱多不容易,他们一张口就要全借去,谁敢借啊。
林立夏说:“可人家惊蛰哥的爹娘就借了,一出手就是四十两,娘,没道理,我们家一文钱都拿不出。”
“啥,四十两?!”冯金玉的心思没在林立夏他们要买地上,一听宋福田他们给了宋惊蛰四十两,没忍住咋舌道,“我的个乖乖,你婆家这是多有钱,这么大一笔钱说拿就拿了。”
“我也不知道。”林立夏想到宋福田在鹅梨坳的那两间屋子,心知,这些钱都是他公公私底下偷偷攒的,不想他娘大嘴巴说出去,只得含糊道,“可能是以前攒的,还有大姐成亲姐夫给的吧。”
“对对对,听说你那姐夫是个生意人,这些年指定没少挣。”
冯金玉想起施显宗来,虽然施青山说施显宗在他们村就是个不靠谱的,不知道宋白露看上了他哪点,但这别人家的事,没在人家家里过过日子,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藏猫腻。
林立夏跟冯金玉说软话道:“娘,你多少借我些吧,不然我就这么空着手回去,多难看啊。”
冯金玉没应,林立夏若是借个三五两还行,他一张口就是二三十两,家里要是真有这些钱,她家也不至于过得这么苦哈哈的。
“你不看我的面子,你总得看惊蛰哥的面子吧。”林立夏见冯金玉不说话,从冯金玉的左手边坐到右手边,“你看惊蛰哥上次回来见咱爹干那么重的徭役,二话没说就去找姚监工给咱爹换了个轻松的活计,现在惊蛰哥有难要借些银子,咱家一文钱都不借,以后惊蛰哥咋看你和爹。”
说起这事,冯金玉不说话了。
宋惊蛰去镇上当了监工后,没多久特意回了趟稻香村,见林敬山在沟渠里费力地挖土,当即就去找当时的监工姚治水说了说话。
他说他在镇上当监工,又说自己跟衙门的杨捕快熟识,乱扯了一通关系,请人到林家吃了顿饭,回去之后,姚治水就让林敬山上沟渠帮着推土了。
推土比起挖土来说,不要太轻松,这次徭役,林敬山都没怎么受累。
“娘,借吧,你要是没那么多,我手上还有点,不行咱凑凑。”
林立夏嘴巴都说干了,没说通冯金玉,倒是把他大哥林季冬给说通了。
冯金玉眼皮跳了跳:“这么多钱借给他们,要是他们全赔了,你不心疼啊。”
林季冬看得挺开:“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放在家里也是放着,借给立夏他们,他们又不是不还了。”
林立夏使劲点头。
“何况开春要没有人家惊蛰,咱家现在饭都不够吃。”林季冬也劝说冯金玉,“再说,人宋家四十两银子都拿得出,你还怕他们还不上吗。”
“你说得对。”林季冬最后一句话触动了冯金玉,想到宋家的家底,再想到宋惊蛰的为人,冯金玉忍着肉痛道,“那咱几家一起凑凑吧。”
林家没有宋福田有挣钱的手艺,所有的银子都是他们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攒出来的,冯金玉和林季冬和林孟春两个哥儿,三家一共给林立夏凑了二十两。
把这一堆白花花的银子交到林立夏手中,冯金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们买地的时候可一定要仔细点,别马马虎虎就把银子花了出去,你大哥二哥和你老娘我所有的家底,可都捏在了你手里。”
“知道了,娘。”林立夏谨慎地点点头,又扬起笑脸向林季冬和林孟春道,“谢谢大哥,二哥。”
林季冬没说什么,林孟春戳了戳他脑门:“可以啊,胆子比你二哥夫打猎还要大。”
拿着钱的林立夏也觉得自己这次胆大包天了,可他觉得宋惊蛰说得有道理,他们不抓住这次机会搏一把,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攒够买地的钱。
县上那些有钱人不也是抓住了机会才成为有钱人的吗,什么时候农人勤勤恳恳种地也能暴富了,所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反正他们还年轻,赌一把。
要是这次赔了,大不了以后他和惊蛰哥辛苦一点,啥脏活累活都干,慢慢还呗。
“……”
林立夏在宋家借钱的时候,宋惊蛰又去了施家村找他姐宋白露借了二十两。
两个人借遍了身边所有亲戚,凑够了一百两,放在一口大瓮里,晚上睡觉都不踏实,稍有个风吹草动,就感觉有贼人进门来偷。
第二天,他们就背着大瓮往县城而去,不把钱花出去,他们是睡不好一个踏实觉了。
因着宋惊蛰去镇上当了监工,还把宋家兴安排进了厢军,现在村子里的人都在传宋惊蛰在外头受县令赏识,可有出息了。
他俩走在出村的路上,不住地有人跟他们打招呼:“惊蛰,立夏,上县城啊。”
“是啊,回去开工了。”宋惊蛰牵着林立夏的手,不停地回应,实际手心里全是汗。
特别是有人靠近他们,见到他们背篓里的大瓮不解地问:“怎么这还带一个大瓮去。”时,宋惊蛰更是捏紧了林立夏的手,僵硬道,“县里的菜太贵了,我带个瓮去积酸菜。”
“那确实是。”问话的那人点点头,看着宋惊蛰和林立夏满意道,“看不出来,你们年纪轻轻的,还挺会过日子的。”
一路紧张地出了村,走到去县里没人的路上,林立夏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小声说:“吓死我了。”
宋惊蛰同样心有余悸地点头。
“去了镇上,我们就直接去县衙买地吧。”林立夏跟宋惊蛰提议,抱着这么大一笔钱,太担惊受怕了。
“好。”宋惊蛰没有异议。
地段他们都看好了,就买靠近大荒村渠堰附近的田地,不在大荒村里,也不惹人注目。
但在即将走进县城那修了一半的城墙,宋惊蛰望着墙内人头攒动的县城,突然停住了脚:“不对。”
林立夏凑过来:“什么不对?”
“买地不对。”宋惊蛰将林立夏拉到没人的地方,低声跟他说,“虽说我们买的是大荒村外不引人注目的田地,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只有我们买地了,你说等消息传开了,县里那些买不到地的富户会怎么想?”
林立夏想了想:“要么觉得我们有势力提前知道,要么觉得我们误打误撞。”
“嗯,第一种还好,我们加点钱把地卖出去,人家也不会不愿意,可我们这情况一看就是第二种,你是县里有权有势的富户,你会怎么做?”
林立夏想象道:“如果我良善一点,大概会原价向你购买,要是我恶一点,一顿恐吓加威胁,丢几个钱,占了你的地又怎样。”
说完林立夏也反应了过来,一脸无措地看着宋惊蛰:“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宋惊蛰拉起林立夏的手,带着他拐了个弯:“我们不去县衙了,先回赁的住所,晚些时候,你出去买些酒菜回来。”
林立夏偏过头好奇地问道:“做什么。”
“找人。”想通了各个关节的宋惊蛰语气也轻松了一点,“把我们的情况做成第一种。”
第40章
宋惊蛰也没来过县城几次, 在县里也没什么人脉,唯一认识的人只有杨万峰和迟海东两人。
但有这两人也够用了。
他和林立夏先回了住所,将一间小得只容得下一张床的屋子, 收拾出能让四个人坐下吃饭的位置。
怕饭菜的味道飘到被褥上,晚上没法睡人, 林立夏还拿了些宋惊蛰捡回来的麻袋铺在上面遮味。
他洗了手, 拿门口挂着的擦手布擦了擦手,跟宋惊蛰道:“我先去食铺点菜, 等我回来, 你再去请人。”
住在县城就是有这点好, 想吃什么, 跟附近的食铺说上一声, 到了时辰, 就有小二提着食盒上门。有些做得好的铺子, 食盒夹层里能放温水,送上门来时,不着急吃,只要不打开盖子,饭菜就一直能温着。
当然价格也很昂贵。
林立夏也是上次来县城, 在吃食铺子买吃食的时候, 宋惊蛰跟他说的,这会儿,他也要学着县里的人去叫吃食,心里难免激动。
要不是家里还有一堆银子,刚收拾完, 他就出门了。
“好。”宋惊蛰被他雀跃的样子逗笑,想到他们第一次去镇上, 林立夏连糖都不舍得买,现在却能大着胆子去食铺点菜了,心里觉得多带他出来见识见识的想法是对的,点头同意了他的提议。
家里放着这么多银子,要没人看着,他也放心不下。
等林立夏叫了食回来,宋惊蛰这才去衙门和厢军住所叫了杨万峰和迟海东到家里吃饭。
迟海东还好,以为宋惊蛰这是为他大哥的事设的宴,还推辞了两句:“宋兄弟你这也太客气了,你大哥在我这儿干得很好,你不用特意来感谢我。”
迟海东这话一点都没说假,宋家兴为人随和,又肯吃苦,宋惊蛰把他带到迟海东这儿,迟海东就安排他和一众厢军修筑城墙,几天下来就跟其他厢军混熟了,现在都有人跟他勾肩搭背地唤他宋兄了。
杨万峰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他和宋惊蛰只有过一面之缘,虽说中间有监工这件事牵着,可前段时间厢军修城墙出事的事他也有所耳闻,还想另寻个差事还宋惊蛰恩情,又听闻这事已经解决了,这才放心。
按理说,这饭要请也该杨万峰来请才是,恩情没还好,还差点让宋惊蛰招无妄之灾,是他没考虑周全。
宋惊蛰将两人请进家门,相互给他们引进了一番,待大家都熟识过后,这才跟他们说了他和林立夏所发现的事。
宋惊蛰想过了,要想把他和立夏伪装成有权有势的人,只有拉更多的人下水,他们混在中间才不显眼。
杨万峰和迟海东就很好,属于有点势力但势力又不是很大,不会瞧不上这种投机取巧的做法,又不会因他和立夏势微而将他们踢出局。
果然,当宋惊蛰把请他们上门的目的说出来后,杨万峰和迟海东两人都愣住了。
“宋兄弟此言当真。”迟海东更是酒杯都差点握不住了,一脸激动地看着宋惊蛰。
“自然当真,要是不真我也不敢来找二位。”宋惊蛰认真的点头,又看向杨万峰道,“杨兄在衙门当差,一点消息都没有听到吗。”
杨万峰啜了口酒面露难堪:“你们也知道我们这县令是新来的,别看他新,但他老辣,来的时候就自带了师爷等一众班底,一应事宜都交给他自己的班底去做,我们这些小吏只能听从他的命令,这等机要之事,别说我了,就连我们捕头都不曾听到风声。”
宋惊蛰明白过来了,衙门看似风光,可这里面的头头道道也不少,就好比这新来的县令与这衙门里的旧吏不对付,不肯重用他们,才会有宋惊蛰捡漏这一事宜,不然早在县令动工之前,渠堰周围的田地就该叫人一抢而空了。
“这样也好。”宋惊蛰拿这个安慰他,“要是人人都知道了,也就没有我们今天什么事了。”
杨万峰如此一想,面色好看了不少,新来的县令不肯重用他们,就不重用吧,铁打的衙役流水的县令,用不了几年,他就会调走,等下一任县令来了就好。
“多谢惊蛰兄弟告知杨某这一消息,待回了家,我就和父亲商量此事。”杨万峰举起酒杯郑重地向宋惊蛰道了谢。
他们杨家就奚台镇一卖豆腐的,他爹杨增福做了一辈子豆腐,好不容易攒了些家底,使了银子才把他塞进县衙的。
他虽然穿着一身衙役服饰,可兜里也没二两银子,在县里买不起屋子,还得自己花钱赁。
衙门里人情往来不少,他的月例和一些杂七杂八的孝敬根本就存不下多少,有时候还得靠家里接济。
都是成了家立了业的汉子,要不是没办法,谁愿意花家中妻儿的辛苦钱。宋惊蛰这个消息,虽说不能令他大富大贵,但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重要的是他可以拿这个贿赂他们捕头,获得的捕头赏识,在捕头面前露了脸,以后他在衙门里也能混得开了。
迟海东也同样道谢道:“宋兄弟,林夫郎,你俩的恩情,我迟海东无以为报,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使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