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海东的情况也没比杨万峰好上多少,杨万峰家里还有个做买卖的父亲能送他进县衙,迟海东却是接的他爹的班,当的这个都头。
可他爹又不止他一个儿子,当初为了这个都头的位置,家里兄弟都快打成狗脑子了,现在家里其余弟兄还看他不顺眼,时不时地就为难他的妻儿。
他倒是想硬气一点从家里搬出来,可他有个待嫁的女儿要准备嫁妆,还有个读书的儿子要花钱,光靠他那五百文一个月的军饷和时不时的一些杂活,离了家哪供养得起他们。
有了宋惊蛰这个消息,别的不说,他借些银子一倒手,给自己置办个屋子,也能让妻儿脱离家里那个泥沼了。
“两位客气了。”宋惊蛰和林立夏也举起酒杯频频回礼,心里都很高兴,只有把他们也拉上了船,大家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们才不会被别有用心的人给盯上。
“……”
宋惊蛰和林立夏告知了杨万峰和迟海东这么大一个消息,两人不可能不识趣。
第二天就亲自带着他们去县衙买了地,因为有这两位带着,县衙里的衙役们也没为难他们,连孝敬银子都没收,就给他们过户好了田地。
林立夏小心翼翼地收好地契,别看他们买的都是靠近水田不值钱的荒地,可一旦消息在县里传开,这些荒地立马会变成值钱的香饽饽。
办了完事,正当宋惊蛰要带着林立夏走时,杨万峰又拉着他们:“你们带户籍来没?”
“怎么了?”宋惊蛰问。
杨万峰面色阴沉:“今早刚收到的命令,新县令要对县里的百姓实行官盐强制配买。”
宋惊蛰和林立夏的面色也是一变,宋惊蛰一脸不解地问:“怎么今年又配买开了。”
官盐配买已经好多年没有实行过了,宋惊蛰还是在小的时候经历过一次,不明白今年怎么又实行起来了。
杨万峰叹了一口气:“还不是私盐贩子闹的,你们是不知道,我们池水县这几年私盐贩子猖獗,朝廷分摊下来的官盐竟是一点都没卖动。”
前任县令有小麦丰收这个政绩在,就没管私盐这事儿,可新来的县令是个硬茬,一来就让自己的班底接管了县里的库房。
其他的东西怎么查就不说了,单说官盐这一项,他发现库房里的官盐积压到都化成盐水了都没卖出去,库房的赤字更是年年加粗。
今儿一早就把衙门的吏员们召集起来臭骂了一顿,要他们务必一个月之类将私盐贩子抓干净,另外库房积压的官盐也要尽快处理掉。
这百姓不买官盐,他们这些吏员能怎么处理,无非就是根据库房里的官盐数目与县里百姓的户数合计,要求百姓强制购买。
“今年配给的数量是多少。”林立夏心里发紧,他和惊蛰哥两人为了买地,可谓是把兜里的银子掏了个干净,这个时候让他们拿钱买官盐,他们可拿不出来。
杨万里道:“户房的算吏们算得很快,刚我带你们来买地的时候,他们已经算了出来,每户十二斤。”
“这么多?”别说林立夏了,宋惊蛰听到这个数额也惊了惊。
官盐九十文一斤,一户十二斤就是一两八十文钱。
百姓要是拿得出一两银子来买盐,他们又何至于去买私盐。
何况十二斤盐得吃到什么时候去了,这会儿买了,明年官府的盐卖不掉,是不是又要强制配买。
如此循环往复,还给不给老百姓活路了。
“我们这也是领命行事。”杨万峰也是从老百姓过来的,自然知道这强制配买不是个什么好法子,但他只是个捕快,什么也做不了,“算了,不说这个了,正好今儿你们在这儿,我带你们去户房那边把你们的配给给消了。”
“多谢杨兄。”宋惊蛰没有拒绝,有来有往才能加深他们之间的关系,才能让别人觉得他跟衙门的关系不一般。
林立夏一听不用他们再掏钱,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到了户房不仅把宋家的配给消了,连带着林家的配给一并给消了。
这一下不仅没花钱,还省了二三两银子,宋惊蛰和林立夏对着送他们出县衙的杨万峰千恩万谢,这才离开县衙回了住所。
“惊蛰哥,我们还是得挣钱,不然下次再遇上这种事,我们一文钱都拿不出来,太尴尬了。”回到家林立夏帮着宋惊蛰把家里打扫了一遍,想到今天这事儿,不由得心慌。
今天要不是他们有杨万峰这个衙门的人帮着抵消了配给盐,今年的配给盐一下来,被他们借空了的亲戚拿不出银子来买盐,林立夏都不敢想他们会怎么埋怨他俩。
“好,等我忙完监工的事,就跟你一起回去种菜。”
刚才的事也给宋惊蛰提了个醒,使他不能光等着买地种水稻,也得想点其他挣钱的法子,让自个手上有钱能够应个急。
“种菜?”林立夏疑惑。
“嗯。”宋惊蛰跟他说了说自己的想法,“我们后院不是还有一块空地么,回去我打算开出来,秋天的时候种上菘菜,拿茅草盖着,等到冬天的时候挑去镇上卖。”
菘菜虽然是再普通不过的农家菜,可它如果能够新鲜储藏到了冬日,再拿出来贩卖就是个紧俏菜,有多少都不够抢的。
他们这地儿冬天不是很冷,宋惊蛰以前有在镇上看别人卖过新鲜的菘菜,知道一点种菘菜的办法,他也想试试。
“也别挑去镇上卖了,就挑到县里来卖吧。”林立夏听宋惊蛰这么一说,觉得这个法子不错,但他自在县里卖过一次芹菜后,就有点儿看不起镇上了,反正都是卖,在县里没准卖得更好,价格也能卖得高点。
宋惊蛰想到县里人口多,什么东西都好卖,点头道:“也好。”
“诶,早知道我们要卖菜,今年的黄豆就不卖了,留着冬天发黄豆芽卖也好。”林立夏后悔开了,除了菘菜,这冬天的黄豆芽也是个紧俏菜啊,可惜他们卖黄豆的时候,压根就没想到这茬。
宋惊蛰却看得开:“不卖黄豆兴许我们现在就买不了地了。”
“也是。”林立夏想了想,正是因为他们最近这段时间挣钱太快了,所以他们才有底气去借这么多银子去买地,要是什么钱都没挣到,他们肯定不敢这么大胆。
“那惊蛰哥我就先回去了。”林立夏念着宋惊蛰要种菜的事,想先回去看看那块地,一刻也坐不住,帮宋惊蛰收拾完了家里,就要回桃源村了。
宋惊蛰也要去工地上看看,也没有多留林立夏,起身送他出了县城,叮嘱道:“你路上慢点。”
“知道了。”林立夏晃了晃手,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宋惊蛰面前。
宋惊蛰见他这么风风火火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跟立夏呆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他都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干劲。
“……”
林立夏回家就去屋后把那块空地量了量,发觉有半亩地大,这么大一块地用来种菜确实是再好不过了,当即就拔了上面的草,捡了石子,松开了土,有些地方底下有厚石块,他撬不起来,就去山上挖了土回来填厚一点,照样能当菜地种。
他在忙碌的时候,宋惊蛰也没闲着,每天忙完工地上的活儿,他就在县里转悠着买菜种。
这种来卖的菜,要没个好菜种,种出来的菜蔫头耷脑的人家也不爱买,他想尽可能得多弄一些菜种,挑出一种最好的来种。
可菘菜是农家人常吃的菜,寻常也没个铺子专卖这个菜种,只有偶尔留种留多了的农户,会拿到集市上碰碰运气。
宋惊蛰在县里逛了一个月,零零散散的地买了好几种菘菜种子,又借着买书的名头去县里的书局翻看了几本农书,将一些种菘菜的方法牢记于心,心里大概有了一个实行的方向。
三个月过去,厢军的城墙修完,衙门里请了专门验收的匠人来查验,没发觉有任何问题,宋惊蛰去衙门领了工钱,收拾好了住所里的铺盖被褥就要回家去种菜时。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他面前。
宋白露面容憔悴,一见到宋惊蛰,上来就抓住他的胳膊,哭得撕心裂肺的:“弟弟,咋办啊,你姐夫被官府的人给抓走了。”
第41章
宋惊蛰把宋白露又请进了屋里, 给她倒了杯水,让她缓了缓情绪。
宋白露喝了水,擦了擦眼泪, 这才说出实情:“我原以为你姐夫就是在山里跑山货,谁知道他还做着私盐的买卖, 被抓了我都不知道, 还是昨儿个和他一起做事的那人他媳妇,跑到我家来说她男人和你姐夫都被抓进了衙门, 我这才知道的。”
宋惊蛰听完这个消息, 也是恼怒不已, 他就知道这个姐夫不靠谱,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 他这个姐夫竟然胆大包天地跑去贩卖私盐。
见宋白露已经慌了心神, 宋惊蛰强行压下心里的那股烦躁感, 对宋白露镇定地问道:“你去过衙门了没。”
“去过了,衙门的人不让我去见你姐夫,使银子也不成。”宋白露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找的弟弟。
“我再去试试。”
宋惊蛰知道县里的捕快最近抓私盐贩子抓得很冒火,对宋白露这些私盐贩子的家人自然没个好脸色。
好在他在衙门里还有杨万峰这个人脉在, 找他试试没准能成。
“你把银子拿着。”宋寒露赶紧将她从家里带来的十两银子塞给宋惊蛰, 这是家里最后的家底了,她咬着牙说,“只要能把你姐夫救出来,花再多银子家里都愿意。”
大不了就把家里的地卖了。
“我先去看看情况,等我回来再做决定。”宋惊蛰面色沉了沉, 私心里不愿意姐姐卖地。
对农家人来说,土地就是他们生存的根本, 要是把家里地都卖了,他姐和施家父母往后怎么生活。
按照宋惊蛰的意思,要是施显宗死罪难免,死就死了吧,还救出来做什么,明知道贩卖私盐是重罪,还去做,这不就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要是要蹲个十年八年的篱笆子,那也别使银子去救了,就让他蹲,没准蹲完他就老实了,不再心心念念想着去做买卖。
做又做不好,净给家里惹麻烦。
总之,宋惊蛰死活都不想救。
宋惊蛰心里这样想着,找到杨万峰把这事儿一说,他还是问了问:“杨兄,我姐夫这种情况还能活着出来吗?”
“难说。”杨万峰一脸为难,“我朝法律,贩卖一两以上的私盐就要杖十五,你姐夫这都抓进去蹲着了,定然有十斤以上,死罪难免。”
宋惊蛰面色惨白,脑袋空了好大一会儿,这才强打精神问杨万峰:“那我能进去见见我姐夫吗。”
“这个可以。”杨万峰松了一口气,他只是个小捕快,若是宋惊蛰求他把他姐夫救出来,他是真没办法,但宋惊蛰只是想去见见施显宗,他还是能办到的。
“……”
县衙牢狱就设在县衙内的地底,入口的通道狭窄得宋惊蛰不得不弓着腰才能进去,好不容易到了牢狱,里面气味又难闻得作呕。
要换平时,这种地方宋惊蛰打死都不会来,这会儿为了施显宗,他不得不屏蔽自己的嗅觉,当看不见那些肮脏。
“犯人施显宗,有人来看你了。”带宋惊蛰进来的是杨万峰熟识的一个牢役,他也不喜欢牢狱里这个味道,等把宋惊蛰带到施显宗的牢狱前,叫了人一声,把地方留给宋惊蛰,自个就出去了。
施显宗正一脸生无可恋地靠在牢壁边发呆,听到有人唤他,一抬头看到宋惊蛰,死气沉沉的眼睛悠然一亮,忙跑过来抓着木头围栏,问道:“惊蛰,惊蛰,你是来救我的吗?”
他这一呼声不要紧,跟他住同一间牢狱的其他人也围了过来,全都充满希望地望着宋惊蛰:“有法子救人,什么法子啊,要钱吗,要多少钱,我们有。”
他们这一闹,不止这间牢狱的犯人,别间牢狱的犯人也都拥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向宋惊蛰打问。
宋惊蛰被他们吵得头疼,只觉得怪不得官府的官盐卖不动,有这么多的私盐贩子在,谁还会去买官盐。
牢役出去了,宋惊蛰没办法制止这么多人。他把气全撒在了施显宗身上:“救什么救,我就一平头老百姓,你知道我为了进来看你使了多少银子吗,现下家里的地都快卖光了,我拿什么救你。”
宋惊蛰这话一出,刚还一脸希冀的犯人面色瞬间黯淡了下去,又全都死气沉沉地退回了墙角。
施显宗更是面色惨白地抓着栏杆,不住地哆嗦:“真的……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没有办法了。”宋惊蛰看见他这副模样就来气,“你明知道做这事犯法的,你为什么还要去做。”
“你做之前有没有想过你父母,有没有想过我姐和银杏。”
要不是有围栏隔着,宋惊蛰真想把施显宗拖出来暴打一顿,他姐还这么年轻就要当寡妇,银杏还那么小就要没爹,施家父母更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真是打死他都不够解气的。
宋惊蛰不提宋白露和施银杏还好,一提她们,他悲痛欲绝地痛哭了起来:“我也知道我对不起她们,可我也是想出人头地多挣些钱,为她们争一口气。”
“现在好了,你出人头地到了牢狱里,多风光啊。”宋惊蛰冷眼看着他,眼眸里的怒火别提有多讽刺了。
“我知道错了,惊蛰。”施显宗哭得眼泪鼻涕一把一把的,“你叫你姐她们别使银子救我了,就让我自生自灭吧,我这辈子对不起她们,来生——”
“还来生,来生你别来祸祸我姐了。”宋惊蛰看到他那蹲地痛哭的窝囊模样,拳头都捏紧了,随即听到他后面还算有点良心的话,松开拳头,问他,“我现在问你,你都是怎么贩盐的,又贩了多少盐,你不得隐瞒,一五一十地给我说清楚。”
施显宗这会儿哪还敢隐瞒,宋惊蛰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
他贩盐是一个叫史有大的私盐贩子带的,他去盐场拿盐,回来再少量地卖给施显宗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