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阙震惊:“什么?!我们两个加起来竟然这么不值钱?!”
笑闹间,秦甲带着商人装扮的范祁走了过来。年前范祁已经带着部分兄弟装成商贾混入了长安城。这段时间,范祁在长安城中没少忙碌,盘铺子开商号,安插眼线排布人手……在范祁他们的部署下,秦阙他们的安全又能得到一份保障。
原本范祁不应该出现在端王府上,或者说,他不应该今天就出现。可范祁有不得不出现的理由,他从袖中掏出了一封信恭敬递给了温€€和秦阙:“王爷王妃,入夜时,有人将这封信放在了属下的案桌上。”
秦阙接过信封,还没打开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熏香味。信封上的字体更是眼熟,不是秦福贞的字又是谁的?
打开后,簪花小楷跃然入眼:行远,琼琅,眼前的困境不用担忧,阿姊会为你们扫清障碍。阅后即焚。
秦阙的指间微微颤动,他不确定地问温€€:“皇姊是什么意思?”
温€€分析道:“也许长公主府已经不安全了,所以皇姊才会在我们想要出言询问时阻止我们。可长公主准备怎么帮我们,我是真的猜不到。”
长公主聪明睿智,她的心思比海还要深沉,温€€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唯一能肯定的是,长公主对他们还抱有善意。
这就足够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秦阙和温€€每天都会去宫中亲自给景瑞帝侍疾。每当秦€€和朝中重臣来视察时,都会见到这两口子认真在给景瑞帝喂药或者擦身体。
景瑞帝生了褥疮,半身溃烂恶臭难闻,别说亲手擦拭身体精心上药了,很多人看一眼就恶心得要吐了。可温€€和秦阙却毫不嫌弃,在他们的精心照料下,景瑞帝的精神状态也好了许多,有几次他甚至抓着秦阙的手口中呜哇作响似乎想要说什么。
这一幕让朝臣动容,一时间端王爷在朝野中声名大作。每日都有雪花一样的拜帖被送到端王府。幸好温€€和秦阙大部分时间不在府邸中,才躲过了人情往来。
离太子登记大殿越来越近,这几日宫中逐渐变得热闹了起来,到处可见悬挂红绸的宫人。新帝登基普天同庆,秦€€这几日意气风发,许是前朝需要忙碌的事情太多,又也许是觉得秦阙和温€€翻不出浪花来,他往后宫跑的次数少了不少。
二月的最后一天,当秦阙和温€€准备如往常一般照顾景瑞帝时,长公主穿着一身素衣娉娉婷婷走进了长春宫。在秦阙和温€€侍疾之前,一直是长公主在照顾景瑞帝,因而景瑞帝神志不清时只认长公主一人。
秦福贞一出现,景瑞帝的双眼就亮了,右手忙不迭地伸向了过去:“啊,啊~”
秦福贞看着温€€和秦阙微笑道:“怎么?为何如此看我?侍疾本就是我这个长公主的事情,你们没回来之前,父皇由我和太子精心照料。前些日子,我被杂事困扰,因而累你们替我分担重任,如今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也该由我继续照顾父皇了。”
看着长公主眼中的光芒,温€€心中生出了一个念头:长公主该不会是想亲手送景瑞帝上路吧?如若不然,她如何能帮自己破了秦€€的局?
仿佛为了印证温€€的想法,秦福贞柔声笑道:“你们两位这段时间辛苦了,下去好好休息吧,父皇有我照顾,你们安心便是。就是殊儿见不着我可能会有些闹腾,我将他送到了你们的府上,希望你们能好好照顾他。”
“还站着作甚?回去吧。”
秦阙不疑有他,还随口问道:“阿姊,你能行吗?要不我给你搭把手?”
长公主笑着摆了摆手:“走吧。”
擦身而过时,长公主目不斜视看向了幽暗的长春宫,语气温柔又坚定道:“行远,琼琅。”
秦阙和温€€脚步一顿,驻足回眸:“嗯?”
长公主脚步没停,面上挂着柔和的笑容:“殊儿黏人,你们多担待。”
温€€对着长公主的背影恭敬拱手:“阿姊放心,我们一定照顾好殊儿。”
第94章
长公主不是第一次侍疾,往常侍疾时,都会有宫人伴随左右,她只需要向征性地给景瑞帝喂上几口药就行了。可是今天,秦福贞却挥退了随行的宫人,亲手给景瑞帝清理患处。
女人的体力终究不敌男人,等给景瑞帝换好衣衫后,无论是秦福贞还是景瑞帝都出了一身汗。景瑞帝口不能言,只能哼哼着表达着自己的不适。
见此,秦福贞只是抱歉地笑了笑,“弄疼父皇了吧?对不住啊,女儿力气小,不如行远他们照顾得妥当,让父皇受累了。”
在秦阙和温€€的照顾下,景瑞帝的情况越发好,如今已经不像先前那般浑浑噩噩了。他甚至能无奈地叹了一口大气,眼睛深深看着女儿,眼底带着淡淡的无奈。
汤匙同药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秦福贞纤长的手指轻轻搅动着汤药,而后她舀起一勺药放到自己唇边抿了一口:“父皇,喝药了。”
景瑞帝闭眼偏头,用行动表达着自己的抗拒。苦涩的汤药灌了一碗又一碗,饶是坚强的帝王,也有些承受不住。
秦福贞早就预判到了景瑞帝的反应,她轻笑一声:“父皇,今日的汤药是甜的。”
景瑞帝睁开双眼,僵着脖子扭头看向了秦福贞,秦福贞眉眼弯弯:“真是甜的,不然父皇闻一闻,是不是有蜜糖的味道?”
汤匙在景瑞帝的口鼻间转了一圈,确实有一股隐约的蜜糖味传来。景瑞帝这才眨眨眼,接受了长公主的投喂。
抿了一口汤药后,景瑞帝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淡淡的清甜缠绕在口舌上,这是他倒下至今喝过的最美味的东西。
景瑞帝一口接一口,就在汤药还剩半碗时,秦福贞却放下了汤匙。在景瑞帝疑惑的目光中,秦福贞抬手,将碗中剩下的汤药一饮而尽。
品砸了一番后,秦福贞笑着放下了汤碗:“他们说,这药在口中含的时间越长,越能品尝到甜味。许是我含的时间不够长,我怎么觉着,有些酸涩呢?”
景瑞帝瞪着眼瞅着秦福贞,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
“父皇,你可知你我方才饮下的是什么?”秦福贞轻轻将景瑞帝露在被子外的手轻轻塞入了被子中,她的声音柔和得像是哄婴儿入眠一般,“你我刚刚饮下的药,名为醉春红,香甜如蜜糖,人喝了之后会在睡梦中无声无息的死去。”
“说起来,这是霍氏一族的秘药。当年我的母后就是因为它,才会带着我那还未出世的弟弟睡了两日,而后一同离开了。”
景瑞帝右手一僵,双瞳惊惧地睁大,看秦福贞的眼眸中满是惶恐。他想要挣扎想呼唤,可吼间只能发出溺水一般的咕噜声。
秦福贞捡起水盆中的帕子,轻柔地拧干,慢条斯理在景瑞帝的面颊上擦拭着:“父皇年少时,就像如今的行远一样。不居长,不居嫡,没有显赫的母家,也没有过硬的才学和武艺,因而不得皇爷爷看中。”
“世家出来的高门贵女看不上您,是外祖慧眼识人,将自己的女儿,我的母亲嫁给了您。这些您还记得吗?”
过去的事情怎会忘记?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听女儿提起,只会将景瑞帝心中的惶恐不断放大。他的右手从被子中穿过,慌乱无措地晃动着,像是想要阻止秦福贞接下来的话语,又像是想用这条唯一能动的胳膊拖着自己的残躯离开。
秦福贞在景瑞帝面前向来是温婉贤淑的,可是这一次,她却强硬地摁住了景瑞帝的手,凑在他的耳边一字一顿地说道:“母亲为您生儿育女操持家业,许氏一族也拼尽全力支持您。”
“您在母亲和许氏的帮衬下逐渐在朝野中崭露头角,慢慢的得到了皇爷爷的器重,也结识了更大更好的助力。那时候我和母亲看着您意气风发,真心为您高兴,可是您是怎么做的呢?您为了获得霍氏一族的助力,以平妻之礼抬了霍氏一族的女儿进门。”
“许氏比起霍氏终究底气不足,您明知那霍氏不是一个会容人之人,偏偏纵容她在后宅中兴风作浪欺辱我和我的母亲。”
“母亲身怀六甲之时,霍氏一碗醉春红要了她的命,事后所有人都说是我母亲孕中贪杯才损了身体害了性命……”
秦福贞眼中浸出了泪,她笑着抬手抹去了泪珠,认真看着景瑞帝的眉眼:“母亲的死您真的不存疑惑吗?您真的不知霍氏所作所为吗?那是您结发的妻子,就算您对她无情无义,她的腹中还怀着您的孩子。那是个男孩,七个月了,但凡您对我们母子稍稍有些怜悯,您都可以救他一命。”
景瑞帝痛苦地闭上眼睛,眼角滑下了两滴泪珠,吼间的声音破碎得像是野兽在嘶吼。
见到父亲颤抖瑟缩的模样,秦福贞毫无波动,甚至冷笑一声:“您现在觉得痛苦了?悔恨了?晚啦!”
“失去了母亲和弟弟,也失去了父亲的关爱,女儿在后宅中寸步难行。时间长了,女儿也认命了,我认清了母族的无力,认识了您的凉薄。我本想着就这样吧,我毕竟是个公主,等及笄之后嫁出去,能自保就行。”
“可万万没想到,就连我的婚事,您都要纵容着霍氏糟蹋我。”
“您明明曾经亲口许诺我,我的婚事可以自己做主,可还是任由霍氏为我指了婚。那人您见过,您说他风神俊秀是我的良配,可事实上,他和他的家族都是霍氏一族的拥趸,我若是真嫁过去了,这辈子就再也没有安宁可言。”
“所以,我弄死了他。”秦福贞眼底闪过了狠厉,“那是我第一次杀人,父皇您知道吗?得知那人的死讯之后,我心中只有快意。生平第一次,我掌握了自己的命运。我凭什么要受霍氏的操控和欺辱,我的命运只有我自己能操控。”
“当我哭泣着跪在地上,发誓这辈子为了一个我只见过两次的男人守节时,长安城的人都在歌颂我的痴情时,只有我自己知晓,我求的到底是什么。”
“我恨,我恨我不是男儿身,我恨我母族不强大,我恨所有肆意践踏我摆弄我命运之人。所以我要强大起来,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脉资源,壮大属于自己的势力。”
“从那一日起,我活着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报仇。霍氏和她的子孙乃至霍氏全族和他们的利益家族,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这么多年,我利用您的不忍,一点点培植自己的人脉,提拔母家,打压霍氏。您不是没有察觉,您只是觉得这样很好,霍氏不能独大,有个制衡之人也行。”
“您冷眼看着我和太子你来我往,看着我们此消彼长,若是您没倒下,可能到现在依然像一柄秤砣一样,压在我和太子中间……”
“爹啊,这些年女儿也算经历了风浪,成长了,成熟了,聪慧了……那个端庄娴熟的贞儿终是被女儿亲手杀了,活下来的只是长公主,看似菩萨面,内里已经腐朽烂透了。”
“这几日我经常做梦,梦到您还没迎娶霍氏进门时候我们一家子。那时候我们住在小小的瑞王府上,爹每日去上朝办差,回家时会从大街上给贞儿带一点小点心。娘操持家务,在小小的院落里种满了五颜六色的花。爹爹,您还记得那些吗?”
秦福贞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应当不记得了吧?我最珍贵的回忆对于爹而言,其实是一段暗无天地的日子吧?”
景瑞帝吼间的动静越来越响,僵直的手指紧紧抓住了长公主的衣袖:“吱……真……”
许是药效上来了,秦福贞觉得头脑有些昏沉,人也有些困顿。她一点点将衣袖中景瑞帝手中抽出,双眼亮得惊人,语调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对了,告诉您一件事,您知道您为什么会卒中吗?是您心爱的太子在丹药里面动了手脚,而我早就知晓了他的意图,却没有阻止。”
“爹,你算计了身边人一辈子,临了被人算计也是应得的。事到如今,我才发现您所有的子嗣中,太子才是最像您的那个,自私凉薄翻脸无情。我努力了这么多年,终究不敌他。”
“呜呜……”景瑞帝再度尝试着伸手去拽秦福贞的袖子,不知是不是长公主的话刺激到了他了,竟然有断断续续的话语从他吼间冒出:“解……解药……”
秦福贞平静地看了景瑞帝一眼:“爹,就算给您解药,您的身体也只能€€延残喘罢了。听话啊,该放手时就放手。”
两行老泪顺着景瑞帝的面颊滑下,他再一次伸出手,这一次他牢牢抓住了长公主的手,吼间挤出了干涩的语调:“爹……死……贞儿……活……爹死……贞儿活……贞儿活……”
秦福贞身体一震,像是听见了世上最动人的话一般露出了释然的笑容。一边笑着,长公主一边用柔软的手反握住景瑞帝干枯的手掌,温暖的手掌轻轻在父亲的手背上抚摸着:“爹,贞儿已经活不了了。太子布好了局,您注定要带走一个您的子嗣,不是我和殊儿,就是行远和琼琅。”
“他是男人又是太子还占了正统的位置,早经站在了制高点上。父皇,贞儿心中其实很不甘哪,明明我才学在太子之上,可偏偏是女儿身,在皇权至上的大景,我再出色也还是敌不过‘正统’二字。”
“行远是个好孩子,这些年我这个做阿姊的,对他诸多利用他却毫无怨言。琼琅才学惊世,若不是秦睿做了混账事,他本该登堂拜相。如今他们好不容易在幽州有了自保之力,我希望他们能好好活着,别再卷入是非,安心为国为民做一些事。”
“至于我……许氏嫡支投诚太子的那一天,我就彻底的输了,活着也不过是€€延残喘。我亦有尊严,让我跪着活,我不愿意。何况我有了殊儿,他小小年纪没了亲生爹娘,我总要为他多想想。”
景瑞帝老泪纵横,断断续续地吐出破碎的字眼:“爹……对不……住你……对不住……”
秦福贞眉眼弯弯,“没事,爹,女儿不怪您。黄泉路上,你我父女相伴,不寂寞。女儿也非纯善之辈,对不起您的事也没少做。我们父女呀,终究还是活成了彼此都陌生的模样。”
景瑞帝还想说些什么,可是眼皮却沉沉往下落,他努力睁开眼,想看清女儿的模样。可是秦福贞温婉的容颜最终还是不断地模糊……模糊……
眼见景瑞帝偏过头睡了过去,秦福贞轻轻将父亲的手指掰开,仔细放在了被子下方。整理好床榻和被褥后,她抬起手轻拍两声:“开始吧。”
等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她就能去见自己的家人了。
等温€€和秦阙回到端王府时,就见秦殊抱着老虎形状的布偶站在了廊檐下。小小的孩子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扁着嘴,要哭不哭地看着二人。
秦阙上前几步蹲下身体温声哄道:“殊儿还记得五叔和五婶吗?阿姊这两天有些忙,五叔和五婶陪你玩哦。”
两行泪从秦殊的眼眶中滚下,他将心爱的老虎布偶塞到了秦阙怀里,而后后退两步像模象样地跪在了地上:“殊儿见过爹爹。”
圆圆的泪珠在青石板上晕开,秦殊小小的身体颤抖着,带着哭腔的声音清晰地说着:“阿娘说,以后五叔和五婶就是我的爹爹了。”
秦阙心中一惊,呼吸顿时乱了。愚钝如他也明白了皇姊的意思,她将最宝贝的殊儿交给了自己,以身为子,替他扛下了一切。
明知道皇姊的做法对自己只有利没有害,可是秦阙还是乱了:“我要回宫,我要去见阿姊。”
没等秦阙起身,温€€已经一把摁住了秦阙的肩膀,他红着眼眶难过地摇了摇头:“晚了。”
秦阙感觉自己的手脚发麻,吼间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他有很多话想说,可是话到口边却不知能说点什么。最终秦阙抖着手将秦殊搂在了怀里,哽咽道:“殊儿乖,乖……”
伴随着秦殊嚎啕大哭的声音,丧钟传遍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
“圣上驾崩了€€€€”
第95章
就在秦€€美滋滋等着登基大典的时候,景瑞帝驾崩了!
这就意味着太子殿下心心念念的登基大典不能如期进行。国不可一日无君,在景瑞帝的灵前,太子殿下就这么匆匆忙忙地接过了玉玺,灰头土脸地登基了。
没等秦€€拿出新帝的架势来责问伺候的宫人,长公主就因为悲伤过度,跟着景瑞帝一起走了。弥留之际,长公主还当着朝中重臣的面流着泪将自己的幼子托付了给了端王爷。
长安城中流言四起,有人说是新帝挑选的吉日不吉,要不然圣上怎么早不驾崩晚不驾崩,偏偏挑选他快要登基之前没了?也有人说新帝不仁,容不得景瑞帝和长公主,因而在登基之前才会下狠手扫清障碍,要不然长公主为何将幼子托付给端王?直接托付给新帝不是更好吗?
总之朝野上下议论纷纷,长公主的一套连环招下来,直接将刚登基的秦€€给干懵了。
秦€€做梦都没想到,秦福贞竟然能狠成这样,宁愿舍了性命也要膈应自己一把。一个斗败了的秦福贞,他根本不会放在眼里,他本来想弄死的是掌握了部分军权正在逐渐壮大的秦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