邴温故可不是什么不知道人间疾苦的大少爷,相反少年便能当上将军,他是从最底层一点一点爬上来的,见识过这个世界上最丑陋的阴暗和最污秽的人心。这样的人注定早就练出一副冷硬心肠,有仇必报是他的人生信条,万万不可能委屈自己成全‘仇人’,即便这个‘仇人’只是一些不懂事的孩子也不可能。
邴温故这一辈子唯一的心软可能就只有南锦屏了。
“夫郎,不用去。”邴温故出言叫住正往外走的人。
南锦屏停下,回头看向邴温故的眼中带上欣喜,邴温故不由跟着翘起嘴角。
梁氏没发现小夫夫的眉眼官司,讶异道:“小孩子都来咱家讨封是个好兆头,小孩子们最知道好赖,只会去村中最富裕的人家拜年,这预示咱家今年会过的更好。再说你俩刚成亲,锦哥儿多多接触小孩儿也能带子,早点怀孕。”
邴温故淡淡瞥了一眼梁氏,语气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不需要,阿娘我可没忘记这些孩子曾经在我背后蛐蛐我的话。”
邴温故没把事情扯到南锦屏身上,而是直接揽到自己身上,村里的孩子确实也蛐蛐过邴温故。
梁氏诧异道:“都是些不懂事的小孩子罢了,你还跟他们计较。”
“可是我却入了心。”邴温故看着梁氏,“阿娘,看来还是不了解我,要不然就应该知道我从不是一个大度之人,相反我睚眦必较,就算对方是个孩子。也应该庆幸他们还是一帮孩子,我只是不给他们红包罢了,若是成人,此时早就断腿了。”
梁氏想到年前周南氏、李氏、王氏等人莫名其妙全部受伤,现在还落下了残疾的事情,脸色猛地一变,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那时候她直觉这些事情是儿子做的,可是那会儿他却并不承认。现在到儿子这么说,那些事情不会真的是儿子做的吧。
这下,梁氏不敢再逼迫邴温故了,况且这个儿子也不是她能逼迫的。强拧着来,真不一定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梁氏道:“不去就不去吧。”
邴温故缓和脸色,对南锦屏悄悄眨眨眼睛,南锦屏开心地笑弯了一双丹凤眼。
他特别开心,不仅仅是因为不用给那些骂过他的熊孩子发红封,还因为邴温故一心向着他。那种被偏爱的感觉,似乎可以治愈一切童年的伤害。
邴家门外的那些熊孩子已经急坏了,“怎么还没人出来开门?”
另一个小孩儿道:“会不会是我们敲门的声音太小,他们在屋里听不到。”
“真是的,邴家把院墙盖这么高干什么。”
几个孩子更加使劲的拳打脚踢上,砰砰地有种把门敲碎的架势。
邴温故听见微微蹙眉,“五郎,你去把他们赶走。”
邴五郎人小心眼也不大,村里这些孩子以前也没少排挤他,他都记着呢。
邴五郎蹬蹬跑到门外,连大门都没打开,隔着门板高声喊道:“你们都走吧,我家不欢迎你们,我和大哥可都没忘记你们以前是怎么对我们的,不可能给你们发红封。”
“你大哥可真小气,他一个大人还跟我们小孩子一般见识。”熊孩子不服气回道。
“我大哥不仅小气,还睚眦必较。你们还是快走,别想使坏,不然我大哥肯定会报复回去。我哥夫也不会再让你们耶伯去南家拿豆腐。”
小孩子是最欺弱怕硬的生物,他们都知道要因为他们的原因,家里再不能从南家拿豆腐去赚钱,绝对会被家里大人打折腿,不敢再纠缠邴家,骂骂咧咧去别家人讨喜去了。
上河村村人过的都穷,别家买点零嘴自家孩子都不一定能分到一口,哪舍得给别人家的小孩子。
所以讨了一圈回来,口袋都没装满。
“怎么就这么点零嘴?还都是不值钱的东西,邴家这么抠搜,还是给的红封多?” 这些大人都等的着急了,现在邴家和南家富裕了,怎么也得给个一文两文的吧。
熊孩子撇撇嘴,“没有,还红封呢,邴家都没给我们开门。”
“为什么?”大人不解地问。
“那个邴大郎还读书人呢,可小气了,说我们以前蛐蛐过他,他都记着仇呢。”
“你们呀,早就说过不许蛐蛐别人就是不听,现在好了吧,两文钱就这么错失了。”说着,那人又喃喃道:“不过这邴大郎什么人啊,这么小心眼,还跟几个孩子计较。就这还科举呢,能考个啥。老天爷真是不开眼,这样的人也能叫他发达!”
这么蛐蛐邴温故的人家不在少数,邴温故根本不在乎。
那大人又问道:“南家呢,南家现在日子好过了,就没给你们红封?”
小孩撇撇嘴,“本来是要给的,我都看见他们家准备好多,满满一篮子,还有好多好吃的零嘴。都要给我们发了,结果那时候正好邴五郎和邴三娘领着邴家的小孩儿过去拜年,就把邴大郎不让邴家给我们红封的事情告知了南家。然后苗氏就不给了,还把分给我们的零嘴都收回去了。”
“呸,都是什么人家呢,南家就是一条给邴温故舔腚的狗。”
这人嘴上骂的难听,实际上心里羡慕死南家了,他也想给邴温故舔腚,做梦都想,可惜邴温故不给他这个机会。
邴家的年夜饭十分丰盛,只饺子就三种馅料,五荤五素,凑了一个十全十美。其中还有一道最贵的炙羊肉,就这一道菜,就够别人家置办整个年礼了。
邴家如今却可以敞开肚皮随便吃,这是邴家人吃的最好的一个年,也是邴家人第一次过年吃到撑的想吐,还有一大堆剩菜。
当然这也是南锦屏过的第一个这么丰盛的年。
南锦屏摸着鼓鼓胀胀的肚子,已经吃到再喝一口水都会吐的地步。可是面前的桌子上却还是摆满了各色零食,但却没一个人动,包括孩子们都不吃了。南锦屏只觉得好幸福好幸福,这是他从前做梦都不敢梦的事。
邴家兄弟和邴家夫妻也觉得幸福,这个年真的过的跟梦一样,甚至可能比梦还要美。
邴静瑶偷偷小声对邴大娘道:“阿娘,我好幸福呀。我从前在孙家做梦的时候都不敢这么梦。”
邴静瑶就是邴大娘的大女儿,过了这个年十一岁了。
之前在孙家的时候,她是没有名字的,孙家人就按排行唤她,有时候孙母还会轻贱地唤她丫头。
农家没有城里人说话那么讲究,城里人称呼自家女儿都换作娘子。农家人就娘子丫头混着叫,但是在城里人看来丫头这种称呼,有些自轻自贱的意味,他们一般称呼家中的婢女为丫头。农家人不是不知道这种事情,有的农家人是没那么多忌讳,随意叫的。但是孙母绝对就是故意作践两个女孩才这么称呼她们,两个女孩不是不知道,她们很讨厌,但是却没办法反抗。
邴温故年前去衙门里办了邴大娘的户籍,又把两个姑娘落在邴大娘名下,自然不可能像村里人那般不重视,就落个大娘二娘什么的,连名字都没有。
邴温故给两个孩子取了静瑶和静宛,双儿则叫做熙瑛。回来也跟邴大娘讲了,没想到三个孩子还能有名字,当时邴大娘和两个孩子感动的眼眶都红了。
邴大娘一手抱着瑛哥儿,一手爱恋地摸了摸瑶娘的头发。瑶娘的发丝这阶段养的已经不那么干枯焦黄了,黑了也柔顺不少。
“瑶娘,咱们母子三人已经离开了孙家,如今还有了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地,往后日子只会越过越好。这样丰盛的年夜饭只是一个开始,只要我们好好过日子,以后每一年都能如此,甚至更好。”
此时的邴大娘只是随意这么说,或许还因为过年讨了吉利,但是邴大娘没想到的是,她的话一语成谶。从这以后,她的每一顿年夜饭都比这个年丰盛,与之后对比甚至极为寒酸,但是这个年带给邴大娘和孩子们的幸福感却是一辈子难以忘却的。
“瑶娘,还记得你们大舅舅跟你讲的你名字的含义吗?”邴大娘温柔地问着。
“记得。”瑶娘提起这个满脸喜色,她特别特别喜欢自己的名字,孙家的男孩都没有自己的名字,甚至就连上河村中其他的大多数孩子都按照排行称呼的时候,她就有了自己的名字,这个意义是特殊的。
“大舅舅说静乃安静平静之意思,但是却不是让我性子安静沉闷,而是之遇事能够静心静气,临危不乱,淡然处之。瑶乃美玉,象征着珍贵,也代表阿娘和邴家人对我的珍视。静瑶这个名字连起来就是神闲气静瑶林琼树。”
这些话,邴温故只跟瑶娘说过一次,瑶娘便牢牢记住了。她有一次做梦说梦话,讲的都是自己名字的含义。
静宛眨巴着大眼睛,笑的甜甜的,“姐姐的名字有特殊的含义,我的名字也不是随意取的。大舅舅说了,静字同姐姐一样,宛乃是温柔、柔美。但却不是让我柔弱恭顺,而是期望我柔中带刚,以柔克刚。静宛这个名字连起来,则是期盼我成为一个有野心,富有激情,思路清晰,未来成就斐然的人。”
是的,成就斐然。
邴大娘看着宛娘,当时邴温故解释这个名字的寓意之时,邴大娘都愣住了,一个女孩子,邴温故却给她取了一个充满野心,希望她成就斐然的名字。邴大娘都不知道一个小娘子怎么成就斐然呢?
可是邴大娘知道邴温故既然认真解释了名字的含义,就绝对不是随便取的。他真的就是对孩子给予这样的期盼。
邴大娘一直都知道他这个大弟弟的想法与众不同,如今从这个名字上更能看出来。
谁家不是对家里男孩子给予成就斐然的希望,女孩子更多要求其柔美恭顺,偏偏邴温故就不是这样的人,他对男孩女孩给予一样高的期望。
有时候邴大娘都奇怪,一个从小读圣贤书的人,怎么会天然地认为男女双儿三权理应平等呢!并且不只是嘴上随便说说的口号,而是真正的身体力行。做的比村中任何人都好。
邴大娘低头看着怀中的双儿,孙家人都说瑛哥儿不吉,是个出生就带着原罪的不祥之人。可是以她看,瑛哥儿分明才是福星。
如果没有瑛哥儿,她现在还在孙家那个地狱之中生不如死的煎熬着。
可是因为瑛哥儿的到来,她逃离了孙家那个地狱。她没有奶水给瑛哥儿喝,可是瑛哥儿却一日都没饿到,愣是有羊奶喝。
就问问这十里八村,哪家孩子,无论男孩女孩亦或者双儿在母亲没有奶水的情况下,是喝羊奶长大的?
这不算完,她的瑛哥儿出生就有青砖大瓦房住着,这还不算福气的话,那什么才是福气呢?
邴大娘看着瑛哥儿的眼神充满了一个母亲最温柔的慈爱,她轻轻对瑛哥儿道:“咱们瑛哥儿的名字也不是随意取的呢,熙瑛,熙瑛。熙寓意着兴旺、乐观、前途光明。瑛寓意着辉煌、光明、可贵。你大舅舅这是希望你未来性格阳光,前途一片光明呢。”
邴大娘说着说着,一滴眼泪落了下来。
瑶娘和宛娘吓得赶紧贴上去,“阿娘,你怎么好端端的哭了?”
邴大娘怕吓到孩子,忙擦掉脸上的眼泪,“阿娘这是高兴的,这就是锦哥儿教咱们的那个成语形容的喜极而泣了。你们都是命好的孩子,在农村还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寓意美好的名字,未来一定光明无限。”
母子三人依偎在一起,幸福而美好。
邴大娘轻声对两个孩子嘱咐道:“你们大舅舅是真心真意为你们好,你们既没有父亲,以后便把大舅舅当做你们亲生父亲孝敬,至死不可忘记。”
瑶娘和宛娘重重点头。
邴温故听到了邴大娘母女三人的话,但他只当没听到,他的眼睛从书上移开,看向南锦屏,“困了就回去睡觉,不用硬熬着。”
南锦屏摇摇头,试图甩掉困意,“不要,我要守岁。你今年就要下场了,我要为你祈福。”
邴温故冷峻的眉眼霎时春暖花开,露出一副很不值钱的样子,“我夫郎乃福星转世,我相信有夫郎为我祈福,我今年必将高中得举。”
梁氏在那头只装做没听见二人调情,对所有邴家人道:“都别睡,大郎今年下场,需要讨个好兆头,咱们全家都守岁。”
邴温故能温书,倒也不觉得时间难捱,邴家其他人只能干巴巴坐着,很快就困的东倒西歪。
邴温故瞥了眼困到眼皮都睁不开还在坚持的南锦屏,想了下道:“这么干巴巴守着确实没什么意思,我给你们讲故事吧。”
邴温故知道的故事可就多了,各个精彩,依赖哨兵强大的记忆力,复述一遍并不是什么难事。最后邴温故选择一个经典的名著,男女老幼皆爱的《西游记》。
不愧是经典名著,邴温故这一讲,就把邴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包括家里的小孩子都听得不困了。也就是邴大娘怀里抱的小婴儿还能睡着。
邴温故口干舌燥的说了一宿,直到第二日太阳升起,邴家人还听的意犹未尽,但邴温故却不想继续讲了,他已经说的嗓子都哑了。
邴家匆匆吃个早饭,就散了,全部都回各屋睡觉。
转眼就出了正月,即将迎来二月份的院试。
这会儿本县区的所有学子全部都涌入到县上,客栈酒楼爆满,邴温故怕找不到地方住,打算早几日去县里。
邴家所有人其实都不看好邴温故,但这话并不能说,反而还要表现出来很重视的样子。
邴家兄弟甚至都没出去卖豆腐,当然了南家今个也没做豆腐,歇业一天,全部都来送儿婿赶考。
梁氏和苗氏一起帮着收拾东西,苗氏道:“儿婿,咱们旧衣服就别带了,年前我跟你大嫂给你们做了两身新衣服,还有你们自己买的成衣,就带这三件行不行?”
在家穿什么都行,出门在外,还是要穿些好的,以免被某些势利眼瞧不起,搞心态。
“可以,这些事情你们跟我夫郎商量就行。”邴温故自顾自收拾书,其他的东西都让南锦屏做主。
南锦屏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他完全不知道该带什么,有些手忙脚乱。
邴温故也不怕他出错,以后他们出远门的机会多得是,总有这一步,慢慢锻炼就好。至于什么东西没带全,出门现采买也赶趟。
二人收拾好东西,邴四郎那头也套好牛车,把东西搬到牛车上,邴温故和南锦屏一起上了牛车,邴家人和南家众人全部都跟在牛车两旁慢慢往村口走去,路上还不忘对二人嘱咐又嘱咐。
南家从前没有读书人,这是苗氏第一次送人出去赶考,纵然心底再不看好邴温故,不免跟着着急上火。
苗氏不放心地道:“儿婿,你去县里考试,锦哥儿跟着是不是不太好?要不还是别让锦哥儿跟去了。”
邴温故这边刚要回答,那头一道更加尖锐刺耳的女声响了起来。
“哎呦呦,让我看看,这是谁家汉子这么出息,不过去县里赶个考还得把夫郎带上,这般贪欢好色还妄想中举,痴人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