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他竟然还敢带着这么点人先来,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军使道。
“你去后宅禀告一下知府,就说新任知府到了。”通判对军使道:“咱们出去迎接这位新任知府吧。”
军使不屑,纵然心底再瞧不起这位新任知府,礼数上不敢怠慢。
通判和军使出来迎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最前头的邴温故和南锦屏,知这二人定然是这帮人的头。
但是二人之中究竟哪位才是新上任的知府却有些叫不准了。
实在是两个人哪个都不像是下位者。这二人一个人偏瘦,肌肤养的白皙,一眼就能瞧出平日里是娇生惯养之辈,绝对没干过苦活累活。最主要的是一身文气,即便为了赶路换上方便骑行的装束,仍旧掩盖不住那股子浓郁的书卷气。
另一人身材高大,脊背挺阔,极有气势。面目冷酷,有股不怒自威之感。他给人的感觉很复杂,似文人,又不全似,有文气但不多。若说武者,身有将气,却掺杂了一丝文气。就很不伦不类,四不像。不过有一点错不了,这人牵着马不说,明显对身旁那个面若冠玉的小郎君呈现护持之状。
若是新任知府,这里他官职最大,肯定都是别人护着他,绝对不可能出现他护着别人的情况。
所以通判和军使都把那位被保护者当成了新任知府,而且也更符合他们心目中文人的形象。
“恭候知府大人大驾。”
南锦屏微微侧身避开这礼,有些哭笑不得,“你们认错了,他才是新任知府邴温故。”
二人抬头时,眼中的诧异之色都要溢出来了,万万没想到另一个才是新任知府。
二人同时发现,这位被认错的人并没有抢了上官风头的惶恐。
邴温故把上任文书拿出来给二人看了,“本官便是新任知府邴温故,身侧这位乃是本官夫郎无为先生。”
通判和军使对视,彼此对邴温故第一印象就坏了,本来邴温故能轻装简行先敢来,二人还真有些敬佩他这份胆色。可是都这种时候了,还带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夫郎,这也未免太好色了些。
至于为什么邴温故介绍自己夫郎时特意用了先生二人,两人谁也没往深究。
“邴大人,无为先生。”二人忍耐着心中的偏见,躬身行礼。
邴温故哪能看不出二人的不满,不过并不放在心上罢了。
早在二人打量邴温故的时候,邴温故也把二人打量了个遍。
外表无甚出色,皆是平平无奇之辈。通判文气,但却并非其他府城通判那般平和,周身有一点血腥气,可不多。这应该跟常年待在丰州同匈奴人打仗有关系。
至于后者,身上的匪气都要冲天而出了,可是身为将者匪气才恰恰是最下乘的。匪者,那是不入流之品,通常都是被将者所擒。武官,得有将者之风,那才是上乘。
“你二人哪位是原丰州知府?”邴温故问道。
“下官二人皆不是,已经叫人去通知府尹了,应该马上就到了。”通判话音才落下,原丰州知府匆匆忙忙跑出来。
“邴大人,你可算到了。”从接到消息那一刻起,这位原知府就盼星星盼月亮等着这一天呢。他可在这丰州待的够够的了,每日里睡觉都不敢沉睡,生怕半夜被匈奴闯进府衙,割了脑袋。
“我给你介绍下这二位,通判沈城舟、军使百里无涯。”
原知府简单介绍几人认识后,引着邴温故走进衙门。
一路上给邴温故介绍着丰州的情况,总结下来就是贫瘠、荒凉、穷苦、落后,并且常年被战争倾扰。
邴温故听了原知府一肚子关于丰州如何如何贫困战乱的话,后来忍无可忍问,“可有丰州城舆图,拿来本官看看。”
邴温故一来,没看丰州人口情况,没问税收等等,直接就要舆图,这倒让沈城舟和百里无涯有几分高看一眼,不像是个对战事一无所知的小白。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一知半解了。
邴温故看着舆图,越看越觉得画的烦乱。他硬看,倒是勉强能看懂。可是这舆图画的实在太杂乱了。
“这舆图何人所绘?”邴温故问。
“是下官。”百里无涯还挺骄傲。
百里无涯本以为会受到表扬了,可是很快就被邴温故批评的一无是处,“杂乱无章,胡乱一气。”
被一个没上过战场的文人把自己精心绘画的舆图批评的一无是处,百里无涯差点气急反笑,毫不客气反击道:“府尹大人文人出身,没有行军打仗的经验,故而看不懂舆图很正常。舆图向来如此晦涩难懂,并非如典故那般处处都能用文字描绘得清楚。”
原知府看看邴温故又瞧了瞧百里无涯,心中有些幸灾乐祸,这二人才第一天就对上了,这日后丰州城可有笑话可看了。
邴温故的双眼没有情绪的盯着百里无涯,“本官问你,从这里到这里一共是多少里?”
百里无涯看了眼,“大概三百里吧。”
邴温故又指了两处,百里无涯想了想都给了一个大概的距离。
邴温故道:“你自己回答都需要想很久,若是其他将领拿着这份舆图,又怎么知道这段路程大概有远,需要走多久。到时候路上怎么安排又该怎么部署?”
百里无涯只觉得邴温故在鸡蛋里挑骨头,“下官等在丰州城守了大半辈子了,早就对这丰州城方圆百里了如指掌,即便没有舆图,一样可以根据脑中的地形部署兵力。大人不知道丰州地形,只能说明大人来的时间尚短,对丰州还不够了解。”
“都在丰州待了大半辈子了,还没打退匈奴,你还有什么可骄傲的!”
“废物!”
第147章 邴温故自不量力? 不被看好的比试……
如果是在吉县, 压根就不会有人反驳邴温故说的话,因为他们都知道邴温故的脾气。不反驳还好,越反驳只会招来更加毒辣的奚落。
这些丰州的官员不知道啊, 所以当听到邴温故毫不留情堪称戳心戳肺的言语攻击,这些人都呆了。
待百里无涯反应过来后,整个人都跟被煮熟了一样, 脸红脖子粗,额头上的青筋肉眼可见地突突跳着, 两个沙包大的拳头死死攥着,因为太过用力甚至微微有些颤抖。好似随时都在失控的边缘,下一秒这大拳头就能呼在邴温故那张英俊逼人的脸上, 然后把它揍得鼻青脸肿。
沈城舟一把抓住百里无涯的拳头,冲他挤眉弄眼。
‘这可是新任知府, 你想打他,你疯了吗!’
百里无涯瞪着心声都要吼出来的沈城舟, 深深吸了一口气, 把心底那股想打人的冲动拼命压出去。
“确实是下官无能, 万幸邴大人来了丰州,日后下官就静待邴大人发挥大才, 颠覆风云了!”百里无涯阴阳怪气道。
面对这番嘲讽意味浓得都要扑脸上的讥讽,邴温故就好似没听出来般, 甚至打成真心夸奖了一样回答,“只要你们不拖后题,当那猪队友,丰州之危便可解。”
百里无涯吭哧吭哧喘着粗气,像是负重跑了几百里一样。
沈城舟见原知府迟迟不出来打圆场,甚至看的津津有味, 就知道原知府恨不能这摊浑水越浑越好。丰州在他走后越乱,才不显得他无能。到时候他大可以摊手表示,你看他还不如我治理得好。
沈城舟看透原知府的心思,知道他不可能解围,只恨他们不能立刻打起来,只能硬着头皮道:“大人一路风尘仆仆,舟车劳顿,想来已是人困马乏,不如让下官等现在就去准备接风宴。”
“丰州已这番模样,本官哪有心思吃什么接风宴。”邴温故一点没给面子的训斥道。
合着就他是忧国忧民的大好官,他们都是一群尸位素餐的冗员。
沈城舟恨不能直接给自己一巴掌,该,就他多嘴。
“本官在路上就听闻丰州不日前被匈奴再次劫掠,伤重几何?损失多少?府衙粮草还有多些?百姓们家里余粮还有几许?”
一个又一个问题压下来,各个都是重点。因为是重点,才使得本就沉重压抑的气氛更加沉重了。
邴温故环视一圈,发现三人都定定站着,没一个动弹,也没一个人开口。
邴温故眉头皱着,“这么重要的数字记不住?那就把记录的竹简给本官拿来。”
原知府尴尬道:“这几日事忙,还没来得及统计。况且匈奴时常来丰州城劫掠,就算统计出具体数字又能怎样,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所以干脆就不用统计了!”邴温故冷冰冰乜着原知府,“本官记下了,这些话不日会原封不动送上圣人的御案之上。但愿圣人也赞同你这套说辞。”
原知府当然知道他的做法不妥,圣人知道后必定勃然大怒。
他恼怒邴温故不识趣,“邴府尹,你别忘了,本官此次回京述职,十有八九就留在汴京任职。以后你用得着本官的地方多着呢,做人还是留一线的好。”
邴温故冷笑一声,大踏步坐在知府应该坐的官位上,“有什么数据,现在就拿给本官看,别告诉本官什么都没有。”
原知府瞪着邴温故油盐不进的样子,甩袖离去。沈城舟去拿竹简,有什么就拿什么。
邴温故拿到竹简翻开查看,那上面的数字并不准确,却各个触目惊心。
待查看近一年的,几乎没有记录。
邴温故叫来衙吏,让人去清点此次百姓们的损失和伤亡人数。
邴温故这一忙,就忙到后半夜,期间还是南锦屏给他送了吃食,他才匆忙吃了一口。
月上中梢的时候,邴温故才回房休息,沈城舟和百里无涯也才敢跟着回房。
路上百里无涯道:“邴知府有这个劲头,倒是难得。可惜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明白,在丰州城,只勤勉是最没用的东西。”
沈城舟苦笑,“勤勉些也好,总比不勤勉强。”
原知府早就叫人盯着邴温故一举一动,当知道邴温故忙到后半夜才回去休息,冷笑声,“装什么好官,还不是一个好色之徒。赶路都得带着夫郎,可见其贪欢好色,又能是个什么好玩意。”
接下来几日邴温故都在同原知府进行交接,可以说有用的消息,原知府一点也没提供。
待原知府离开丰州那日,邴温故参他的奏折也送到了御前。
展煜看了奏折,本就对原知府不满,这下直接出离愤怒了。待原知府上京,不但没能如愿留在汴京当官。反而对展煜打了一顿,清算一番,直接贬出汴京,永不录用。
邴温故此时也拿到了丰州百姓的具体情况,可以说整个丰州城,不及万户。
如今城中只剩下一些老弱妇孺,男丁几乎都被拉上战场,除却那些身有残疾和实在拿不动兵刃的老人。
邴温故看见这种情况,却也无力更改。只能一边上书圣人要兵士,一边自己征兵。
这种情况当地百姓屡见不鲜,丰州就没有不缺兵的时候。年年缺兵,年年征兵,年年被匈奴劫掠。
征兵一时半会征不上来,邴温故先去了兵营,总要看看士兵的情况。
军队这边主要是军使百里无涯负责,邴温故来的时候百里无涯正在操练士兵。
怎么说呢,不能说百里无涯操练的不好,但确实平平无奇,就挺平庸的。
邴温故道:“本官这里另外有一套操练士兵的方法,你先按照本官的训练方法来。”
百里无涯本就因邴温故是个文人对他多有瞧不上,在他看来文人指挥武官,纯属内行指挥外行,瞎胡闹。
在百里无涯看来,邴温故一个文人初来乍到丰州城,最先做的应该是从他最拿手的治理百姓方面入手。
没想到邴温故一来,就拿军队开刀,百里无涯不能忍。
“府尹大人若是实在着急,就先想想怎样建设丰州城吧。军队这边,下官有数十年行军打仗的经验,府尹大人可以放心。”
“放心什么,放心你下次怎样更痛快地输给匈奴人吗?”邴温故可没想过在这么多士兵前给百里无涯留面子,面子这东西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挣的。
“你那套玩意若是真有用,早把匈奴打的溃不成军了。结果次次被匈奴打的屁滚尿流,可见都是垃圾!”
士兵们各个张大嘴,没想到邴温故会这般不给百里无涯的面子。不管怎样百里无涯都是军使,行军打仗还要靠他,从前那位知府再怎样都要给他三分薄面。
百里无涯脸色铁青,若说上次他还能勉强维持住理智,这次却不行了。在这么多手下跟前被劈头盖脸训斥,他日后如何服众。
百里无涯阴沉着脸,“府尹大人既然觉得下官无能,不如就叫大人带来的这位兵士同下官的兵士比试比试,看看是下官操练的士兵更能打,还是大人带的士兵更厉害。”
百里无涯指的人就是丛林,这个时候丛林自然不能怯场给邴温故丢面子。
他站在邴温故身后,直接抱拳道:“下官愿意接受军使的挑战,还请军使赐教!”
百里无涯挑眉,一个和平地方出来的小吏也敢同他这里的士兵打仗。不说别的,他这里的士兵再怎样不堪,那也是常年跟匈奴战斗的存在,再怎么样都比没见过血的小吏强上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