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为臣 第3章

江褚寒心里一阵烦闷,他缓缓呼了口气,这才寻回些理智,方才一时上头,他差点真的对卫衔雪起了杀心。

“世子€€€€”偏偏这个时候,鸦青带着人从门外过来,他远远就看见卫衔雪痛苦的脸,世子的手死死摁住了他的脖颈,他慌忙道:“世子手下留情!”

如此好巧不巧被鸦青看到,江褚寒心里不自觉骂了一句,他剜了卫衔雪一眼,才悻悻的地松开了手。

卫衔雪立马不住咳了起来,鲜明的红印子残在他的脖颈上,他死里逃生一般额上冒起了冷汗。

江褚寒直起身,眼看着鸦青过来,他脸色有些不好,“我没有真的想杀他。”

“……”鸦青看着卫衔雪几乎断气的模样,也只好点了点头。

“方才是他……”江褚寒捏在袖子里的手都攥紧了,才忽然发现自己是在辩解,随后他重新正色起来,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背过了身,“鸦青……”

他目光虚虚落在几步之外,“今日之事,你不许告知我父亲。”

也不等鸦青回应,江褚寒下意识揉了下胳膊,头也不回地往柴房外去了。

鸦青:“……”

此刻的卫衔雪终于在满身的疼痛中想起来了,看他如今的处境,他并非是在燕国的城楼,而是在从燕国去往大梁的路上,当年燕国战败,他作为质子被送往梁国,一路上受尽磋磨,正如今日的满身伤痛。

可他分明记得自己死在了城楼上,因为死于江褚寒之手,他方才见到他才那般情绪激动,甚至不管不顾地咬了他一口。

所以……他这是重生了?重生到了当年前往梁国当质子的时候。

事实一一在他脑中理顺,卫衔雪不禁自嘲:这可真不是个好时候啊。

当年燕国战败,他身为皇子,如此身份确有几分护国之责,他知道燕国将士屠戮大梁军民的过错,知晓自己身为质子的轻重,因而早就做了抛却此生的打算,他忍辱负重,那一路前往大梁,他是被生生押送过去的,路上受的苦痛与磋磨,他此生都难以忘记。

偏偏如今还是这个时候,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的他比以往更加放肆,他咬了江褚寒一口,早早地把这个混账世子给得罪了。

想到这里,卫衔雪觉得自己脖颈间更疼了,但他一“嗤”,如若不得罪他,难道还要重新对他投怀送抱吗?

他还没有这么不长记性。

***

七日之后,带卫衔雪回京的车队到了绛京城外。

绛京城也下了雪,满城京华被大雪盖住,繁华的城池添了几分静谧的古朴。

往日雪天街上总要少些喧嚣,今日的城外却热闹非凡,礼部与兵部的官员聚在城外,互相对着拜了个礼。

“算着时间,寒世子也该入城,想必陛下知道此事,应当龙心大悦。”

“那是自然,陛下此前因战事忧思,龙体有损,如今前线大捷,等和谈奏报入宫,我等,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哪里哪里。”同行的几人打着官腔,眼见着鸿胪寺的人也到了城门,这才有人提起了燕国质子的事,有人忧心忡忡:“听闻此次前来为质的燕国皇子,其生母不过是个后宫夫人,连个说得起的名分也没有,这个卫,卫衔雪,也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既是让他前来为质,恐怕难以震慑燕国啊。”

“话是如此……”鸿胪寺的人却摇了摇头,“此事的利害,就连寒世子都曾上表,可这事啊……”

他讳莫如深,“其实是陛下的意思……”

这话一起,众人都想再听,偏偏车辙一响,正正好打断了几人谈话。

江褚寒的马车金碧辉煌,正轧过城外扫过雪的大路,缓缓驶了过来。

见此情景前来的官员不便再谈,纷纷移步并作一排,一道朝江褚寒的车行了个礼,“恭迎寒世子。”

江褚寒的马车停下,只听那窗边的金铃一响,马车的窗帘从里面挑开了,江褚寒透过窗子侧目过来,目光扫过外面,随意地丢了笑脸出去,“各位大人久违。”

京城的官员都知道江褚寒的做派,眼高于顶的世子爷他们不好得罪,何况他是办好了差事回来等着领赏的。

几个大人互换了眼神,还是礼部的人先迎了上去,他揖手行礼,先说了正事:“世子此行辛苦,有关和谈细则,礼部已经做好准备,只等……”

“不急。”江褚寒慢悠悠地打断了他,他微微颔首,分心似地摆弄了下窗边金铃,“本世子离京许久,十分想念侯府,不知大人可否稍待,晚些时候再与大人谈论此事。”

“这……”那大人面露难意,还想问江褚寒再待何时,就见这世子爷干脆地撂下了窗帘,有些避不见客的意思。

“那世子€€€€”见此情景鸿胪寺的人有些急了,他赶紧上前两步追问:“燕国质子的事情……”

“大人止步。”一旁的鸦青抬刀一拦,他亲自下来替江褚寒牵了马绳,朝那大人道:“世子的意思,陛下龙体未愈,质子此次入京路途遥远,不想路上生了重病,恐他此时入宫,要给陛下过了病气,多少不吉,因而今日就先将质子带回世子府了。”

“带回世子府?”那鸿胪寺的大人脸都青了,赶忙拦了上去,“寒世子,此事可不合章程,若是质子有疾,应当是先请太医来诊治,世子此举……诶€€€€世子!”

不等他说完,马车旁的金铃响了个不停,鸦青听到催促,直接自己上了马,随后“驾”地一声,驱赶着马车往城门口扬长而去。

留着一众官员瞪大了眼,“荒唐!寒世子实在是荒唐!”

“侯爷顶天立地,怎么有这么一个侯府世子!”有几人追出几步,却连马车栏杆都没摸到,只好喘着气骂了起来,“此子胆大,本想和谈主持大局应有长进,怎么还是如此……”

众人摇头叹了气,很是气愤不已:“此事必定要交由圣裁!”

……

离了城门口乌压压的一众人,鸦青直接驱着马车往镇宁侯府去了。

鸦青看着前路,“世子今日是不是有些过了。”

“嗯?”江褚寒在马车里挑了个缝出来看外边的街道景致,很是随意道:“宫里那些老头,是第一次认识我吗?”

他吹了几口冷风,又把帘子放下了,“与其让他们找着我的错处,不如我亲自犯了,还不用折了父亲的功勋。”

江褚寒心里明白,他若是在送卫衔雪回京的路上犯了错,跟在他身边的都是他父亲镇宁侯的人,要是卫衔雪死在路上,他自己要担护卫不力的罪,他父亲也一样会被人弹劾。

但入了京就不一样了,这些年他身在京城,侯府里就他一个,京城里都知道他玩世不恭,他在京城犯了错,旁人不敢说在外领兵打仗的镇宁侯江辞有什么过错,只会骂到他江褚寒的头上。

江褚寒坐在马车里舒展了下腰,瞥了旁边睡着的卫衔雪一眼。

卫衔雪自遇刺以来就一直昏迷不醒,一路的将士里没有军医,只好拿着模棱两可的药材吊着他的命。

为了快些回到京城,车队特意给卫衔雪雇了一辆马车,可今日江褚寒要避开礼部那些人,入城之前只好把卫衔雪挪到了他的马车上。

不过江世子心里还记得卫衔雪的一嘴之仇,看他根本没有好颜色。

马车外“吁€€€€”了一声,镇宁侯府到了。

江家世代武将,到了江褚寒的父亲那一代,才被先帝亲许了侯爵,有了如今的镇宁侯江辞,但侯府用的还是从前江府的宅子,祖宗基业不可荒废,那是从前江家世世代代靠着军功积攒下来的。

不过如今的镇宁侯府,只住了江褚寒一个人。

江褚寒下了马车,他仰视了一眼府上牌匾上“镇宁侯府”四个大字,竟然黯了黯神,随后了无踪迹地隐去了神色,“宫里的人约摸着最多两三日就要接走卫衔雪,侯府里就按之前的安排行事。”

“你再顺便……”江褚寒意指后面马车里昏迷的卫衔雪,“替他找个大夫过来看看。”

***

第二日黄昏的时候,天色阴沉,窗外偶有寒鸦,叫醒了昏迷的卫衔雪。

周遭的一切昏暗又静谧,卫衔雪闭着眼睛缓了许久,才有些力气睁眼辨认周围的情况,屋子里没有别人,也没有点灯,只有窗子开着,洒进来一些昏沉的暮色。

卫衔雪眉头一皱,他认得这里,镇宁侯府,江褚寒的书房。

往事忽然从脑海里上涌,卫衔雪曾在这侯府里待过许些时候,江褚寒平日里虽不爱读些正经书,书房外面却摆弄得雅致,从那窗边往外看,四时景致也算是京中盛景。

正逢如今下了雪,从前的时候他立在窗边,看外头冬雪簌簌,只是冷风挑起他的衣襟,催着人离开风口。

“阿雪。”江褚寒那时候是喊他小名,卫衔雪没听到他的脚步声,只感觉肩头一沉,江褚寒从后面给他披上了一件大氅。

卫衔雪侧身莞尔,喊了他一句……

想到这里,卫衔雪手中一攥,赶紧在脑海里除去了后面那个称呼。

他轻声骂了一句:“晦气。”

但这一开口,卫衔雪忍不住接着咳了两声,他才发觉自己声音嘶哑得厉害,干涩的喉间满是苦腥味,他不自觉地偏头找起了水壶,目光落在了不远的桌子上。

卫衔雪扶着自己的肩从床上坐起来,这动作牵动了他满身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了好几口冷气,不过侯府应该是请了大夫,卫衔雪身上上了药,浑身都是刺鼻的苦味,之前带血的衣服也换掉了,甚至替他洗了一把脸。

卫衔雪忍着伤从床上下来,但他脚刚着地,立刻听到了叮铃一声。

那声音从他脚上传来,竟然是有一根从床上垂下的锁链紧紧系在他的左脚腕上,只留了些任他活动的余长。

卫衔雪心里一紧,实在忍不住骂了一声。

江褚寒这个混蛋。

没完没了的锁链声卫衔雪从燕国听到了大梁,他分明记得从前被带到侯府的时候,满身的镣铐终于从他身上取下,但这次的江褚寒怎么对他这么不放心,还要牵狗一样给他加条链子……

左不过是咬了他一口……

咬了他一口,也是,卫衔雪从前性子软弱,一路上哪怕被骑马拖行也并不反抗,在江褚寒面前温和得像个兔子。

可如今兔子咬了人,江褚寒哪里还觉得他是软弱可欺。

卫衔雪叹了口气,脚下拖着锁链往那桌子边走,他实在渴得厉害,端过茶壶倒了杯水,拿起杯子就往嘴里送。

偏偏这个时候,屋子里的门忽然被什么给撞开了,冷风立刻无孔不入地涌了进来,卫衔雪穿着一身单薄的里衣,直接冻了个胆颤的心寒。

他喉中一滞,未喝完的水全呛在了嘴里,难受得他不停咳嗽起来,几乎要直不起腰。

可他还是用余光看到了门边站着的人,那人本该生得芝兰玉树的模样,若非温良谦逊,也该是少年意气风发的样子,怎的就一脸冷冰冰的样子看着他。

江褚寒对他从前也是这样凶神恶煞的吗?

第4章 :杀意

时间过得太久,卫衔雪都要不记得当年这个时候发生了什么了。

那时候江褚寒也这样气势汹汹地推开房门找他的麻烦吗?

江褚寒冷冷看着桌边弯腰咳嗽的卫衔雪,大踏步地从屋外走进来了,他停在桌子的另一端,视线下移,“质子醒了?”

“托……”卫衔雪忍着咳嗽,声音沙哑地回道:“托世子洪福。”

卫衔雪如今年纪尚小,整个人又生得瘦弱,站在江褚寒的对面,更显得他羸弱不堪,他些微仰起头才能对上江褚寒的脸。

“托我的福?”江褚寒视线落在卫衔雪局促攥起的手上,他缓声道:“卫衔雪,你很会装啊。”

卫衔雪指节一顿,他瑟缩着往后退了一步,“江世子说的……我不明白。”

“你……”这话竟然引得江褚寒停顿了片刻,他皱了下眉,“你叫我江世子?”

卫衔雪在这间隙里试探了眼江褚寒的表情。

“罢了。”江褚寒像是自说自话,然后又重新恢复质问的语气:“你说你不明白?”

江褚寒冷笑了声,他绕过桌子往卫衔雪身边走,“你分明自有打算,把我们所有人都骗过去了。”

卫衔雪只攥着手低着头,一副怯懦的样子,他余光看到江褚寒走近,就继续本能似地往后退了一步,但他这一步偏偏绊到了脚腕上的锁链,直接一跤往后摔了下去。

这一跤摔得狼狈,卫衔雪全身的伤口都被牵动,脸上的疼连装都不用装了,他忍着道:“江世子……还请江世子明示……”

江褚寒没料到这一摔,皱眉之际他狐疑地垂下眼,干脆挑明道: “昨日本世子好心给你请了大夫,但经他诊治,说你昏迷不醒,并非是因为重伤难愈,而是因为中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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