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汪大人从楼道边过来,踩着那“嘎吱”作响的地板,一步步走得如同昭告天下,他摸了摸怀里的纸页,先试探道:“昨夜世子吩咐的事,有些头绪了……”
江褚寒还就需要有个台阶下,但他先是没回汪帆直,而是当面对卫衔雪缓和了些许语气,“你手上的伤……”
卫衔雪把手放下,有些疏离地站在那儿,“不劳世子费心。”
汪帆直仿佛闻到什么不对劲的味道,他后脑勺一凉,鬼使神差道:“世子若是不便,下官……”
“你说。” 江褚寒目光压根没转过去,他还一字一句道:“汪大人就站在这儿说。”
汪帆直咽了口口水,把摸着怀里的手拿出来了,他直接口述:“昨夜大雨,虎贲营的护卫出去搜查,在城东巷子里发现了一具尸体,尸体已经给抬回大理寺了,推测身份,可能与西秦有些关系,还有就是,当年西秦使臣来朝,事发那天的案卷大理寺其实还备了一份,如今一并找了过来。”
“世子,世子是在这里看还是?”汪帆直目光探了探。
江褚寒听明白话了,他袖子里捏了下手心,像给自己醒神,他想了道:“去隔壁看。”
江世子自然是记得自己才领了旨的,与其跟卫衔雪在这里别扭地说不出几句好话,还不如去把烂摊子收拾了。
但他脚步没动,目光还扫了一眼卫衔雪的手,他道:“你去找个人过来。”
汪帆直猜着问:“世子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你去找个,找个燕国来的护卫。”江褚寒头也不回地转了身,语气却没脚步爽快:“给他把手上的伤料理了。”
第28章 :族人
卫衔雪等江褚寒离开视线,他才低头看自己的手。
分明的疼痛让他有些皱眉,说不疼是假的,但刚才那一脚他也没有手下留情,江褚寒应该也还要疼上好一会儿。
卫衔雪在屋子里坐了片刻,房门就敲响了,门本就没关,穿着燕国护卫衣服的人和他对了个眼,就直接进来了。
降尘进门的时候脸有点黑,他把门关上,望着卫衔雪攥起了拳。
“他刚才是哪只手动了你?”
卫衔雪一怔,他解开纱布的手都停下来了,“你……”
降尘的耳朵比旁人好过几倍,他在楼下都听见上面挣扎的动静了,他有些怒道:“我都听到了,殿下,刚才那个江,那个什么混蛋世子,对你……”
他有些说不下去,降尘自己就是个风流性子,可他连对卫衔雪起邪念的心都不敢起。
“他没做什么。”卫衔雪继续解手上的纱布,眉头还蹙着,“江褚寒……”
“江褚寒没这个意思。”
降尘伸着手臂,“他都那样了,你怎么知道他没这个意思。”
“我同他……”卫衔雪揣着回忆想了想,后话没说下去。
他同江褚寒从前睡过那么多日夜,就算是当个姘头也能摸出些枕边人的喜乐,卫衔雪怎么会不知道江褚寒今天是什么意思。
“那他是什么意思?”降尘过去替卫衔雪接过了药瓶,看着他手上的伤有些不忿,“殿下,属下知道你以前受了委屈,你要是不喜欢他……”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卫衔雪话里没有滋味,他手上沾了药粉,忍不住颤了下手,“他今日应该是想看我背后的印记。”
“印记?”降尘的动作一顿,他想到什么,立刻放下药瓶去摸卫衔雪的脉象,“殿下你昨日不是受了伤?那岂不是……”
卫衔雪自己早摸过了,他摇了摇头,“昨日不过小伤,没到那个地步,江褚寒没看到什么。”
降尘这才松了口气,“好在那印记得殿下受了伤才会显现出来。”
“不过三年前他好像看到了,只是应当没有看清,所以才想再追究下去,但那时候从燕国过来受了些伤,不敢让他看见,就跟他闹了几番,他才总是要上来为难我。”卫衔雪把袖子放下,“他看起来像个纨绔,说是要脱我衣服,其实把心思都藏进去了,江褚寒不是个容易看明白的人。”
“可我早晚要犟不过他。”卫衔雪还算侥幸,“所幸昨晚没有伤重。”
降尘收手回来,声音低了几分:“夫人当年没有给殿下留下印记就好了,身在燕国倒也没人知晓,可大梁虎狼环伺。”
“族人向来传统如此。”卫衔雪沉思,“我怎好做个异类。”
他又苦笑,“不过如今也不重要了,我在外多年,族谱上肯定是没有我的名字。”
降尘沉默了会儿,“祈族……终究算是传闻,殿下身份特殊,还是莫让旁人知晓为好。”
“我知道。”卫衔雪嘴中念着,“我知道……”
“燕国称祈族为天臣,我幼时拿着书去问母亲,问她这世上是否真有神仙臣子,不想戳了母亲的伤心事,后来我才知道,我自己就是那传闻里的祈族后人,可祈族哪里是什么天臣,血肉之躯,同旁人并无区别,只是族人避世而居,在别人眼里就成了传闻,唯有母亲从那里离开……”卫衔雪依稀想起母亲的容颜,“母亲说她走出南境的那刻起,族人就不会再认她了,但我知道母亲大概是想回去的,只是回不去罢了。”
说到这里,卫衔雪忽然觉得一阵轻快的风从脸上拂过去了,南境四季如春,漫山遍野的山风自在奔腾,但往日的鸢夫人与如今的卫衔雪,都做不了那一场自在的风。
“殿下,殿下别这么想。”降尘口中来回斟酌,“殿下实为天选之人。”
卫衔雪沉眉不语,他算什么天选之人,身上不过是沾亲带故地印了个祈族人的图腾印记。
他身上的印记也不是天生的,小时候母亲用种花汁在他后背上画了个祈族图腾的形状,卫衔雪从镜子里看那印子,还问母亲这画的是什么,母亲说这是血脉,他们身上都有。
可过了一日,卫衔雪发现自己身后的印子没了,他哭着去找母亲,问母亲是不是要不认他了,阿鸢这才苦笑着跟他说,祈族人身上的图腾,只有在伤重病痛时才会显现,算是上天昭告,是神仙恩赐的预示,所以祈族人从不讳疾忌医。
卫衔雪敬畏地对待着族人的图腾,族人避世而居,他知道不能给祈族惹了麻烦。
所以他身上的印记,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
“可我实在想不出江褚寒为何要追究这个印记,按理来说,祈族居于南境,梁国应该并不清楚,江世子却几次三番的要追究,其中怕是还有什么渊源。”这事儿前世卫衔雪竟然未曾看出端倪,他手上包扎了,将手收了回去,“但他总归是要看的,今日算个好时机。”
卫衔雪垂下眼,江褚寒若是对他有这点芥蒂,他往后的打算不好再谋划下去。
故意一下倒也不妨事。
“对了,方才汪大人说,在城东找到具尸体。”卫衔雪将话题揭过去,问道:“昨日那个人你怎么处理的?”
“人也不能凭空变没了。”降尘摸了摸怀里藏的短刀把,“昨日提着人出去没多久,梁国的那些护卫就散出来了,我跟着那个大理寺出去找江褚寒的小吏往外围走了走,就把人丢在那个,那个什么杨柳街里,那地方算是人多眼杂,出了事也不好查到殿下身上。”
杨柳街……卫衔雪心中了然,江褚寒昨夜是从那地方回来的。
“我知道了。”卫衔雪伸了伸手,像试了试包扎得如何,“这案子不会落在我身上的。”
不消多时卫衔雪从屋里出来,他往隔壁发生命案的屋子边走,刚巧碰到驿站的下人过来给江褚寒奉茶。
那下人不认得卫衔雪,总之是先行了礼,卫衔雪温声问他,“可是给世子送去的?”
这茶昨夜就该上的,冷了又烧,烧了又凉,总之是没让江褚寒喝上。
卫衔雪听人应了,拨开茶壶盖看了一眼,“是祁红?”
驿站里只备了这些,那人紧张兮兮地回了“是”。
“世子他……”卫衔雪把茶壶盖阖上,自然地要说江褚寒不爱喝这种茶,江世子平日里挑剔,偏不爱喝红茶,喝的茶叶都是宫里精心给他挑过的,但他又口中停下,重新道:“我正要去寻世子,这茶我给世子送去吧。”
江褚寒爱不爱喝跟他有什么关系,不爱喝正好。
那下人不知道寒世子的喜好,觉得自己遇上了好心人,拜谢着就把茶递了过去。
卫衔雪端着茶水,站在了房门外。
江褚寒还在屋里查案,说的东西似乎有些隐蔽,房门从里面关上了。
江世子拿着那过往的案卷有些面容严肃。
“世子也觉得有些奇怪吧?”汪帆直凑到一边,摸了下下颌,“十年前的案子,案卷上没写结论本就不好追踪,偏偏还和这次的碰到了一块……”
“十年前你们大理寺是干什么吃的?”江褚寒眉头拧到一块,他往后翻了一页,“死者倒于架前,弩箭自后背贯入,没三寸有余,这死法……”
张随的尸体还横在那儿没有收捡,江褚寒颔首看去,“和地上这位不是一模一样?”
案卷所载十年前的西秦使臣被人刺杀,倒在这屋中摆置的书架前面,屋子窗门大开,一只弩箭射进来,直直地没进后背三寸深,几乎是一箭毙命。
与如今倒在这里的燕国使臣竟死法如出一辙。
这摆置有序的驿站屋子好似忽然诡异了几分,汪帆直糊涂地说:“这屋子不会撞鬼吧?”
“放屁。”江褚寒白了他一眼,“汪大人平日里是去庙里太勤了吧?”
江褚寒平日不信鬼神,但事情摆在他眼前,他先前是被模棱两可的过往左右了,先入为主就想到了西秦,西秦从前死了使臣,却被梁国随意交待了一个水土不服的由头,如此敷衍觉得不忿,就要一道挑拨梁国和燕国的关系,便派刺客对燕国的使臣也下了手。
可现在人死的模样和场景都不一样,江褚寒不便跟从前一道结案。
“世子。”汪帆直琢磨了道:“其实世子若是想要结案,面前也是有法子的,就是不知……”
江褚寒平日里都不着调,若是旁人来猜他的心思,肯定觉得他是越早结案越好,江褚寒明白道:“你是想把锅都扣到那个死人身上?”
“是……”汪帆直犹豫道:“毕竟也算是物证俱在。”
他翻开旁边搁置的文书,“城东昨夜发现的那具尸体身上痕迹不多,但那一身夜行衣的穿着和差不多的死亡时间,怎么看都像有些关系,何况他身上还揣着密信……”
杨柳街被虎贲营查出具弃尸,身上的痕迹被大雨冲得差不多了,但人一看就是个会武功的,又穿着夜行服,怎么都让人往刺客身上想,而且还从他身上搜出了封带有西秦文字的密信。
既是密信,里头写的什么看不明白,但人已经死了,想给人扣帽子不过是动动嘴唇的事。
江褚寒脸上不辨喜怒,“汪大人倒是为本世子着想。”
汪帆直揣摩不明白他的心思,又换言道:“如果世子要查,那杨柳街那边的事怕是要分开来算了,这边目前……”
汪大人话没说完,房门被敲了两声,他口中停下,就听卫衔雪的声音在外面道:“求见世子。”
江世子靠椅的背忽然直了些,后腰似乎痒了下,他微阖着眼对汪帆直点了个头。
汪大人便亲自去给卫衔雪开了门。
卫衔雪端着茶盏,他进门没说话,直接往江褚寒身边走,走过去的时候视线下垂,几乎没看江世子的表情。
江褚寒却凝聚着目光一直注视他走到自己跟前。
卫衔雪一声不响地把茶盏放下了,江褚寒以为他还气着,没想好说什么,可卫衔雪接着掀开一个杯子,顾自提过茶壶倒了杯水,江褚寒又想:他渴了吗?
但卫衔雪也没喝水,他端过茶杯,谨慎地捧起来,竟然将杯子放在了江褚寒的手边。
应着江褚寒诧异的眼神,卫衔雪抬眸道:“方才对世子不敬,我给世子赔罪。”
第29章 :机关
那一刻双眸对视,江褚寒懵了一下。
卫衔雪给自己赔罪?他,他这是在闹哪出?
汪帆直在一旁正收捡刚才的案卷,他斜着眼睛过去瞅了下场面,顾自地拍了下脑袋,“遭了,方才怎么忘了拿东西。”
他挠着头,这脚下不停,人就不知怎么走到外面去了。
门也给关上了。
“……”江褚寒看了眼手边的杯子,他悄悄拿手碰了下,不解地想:这茶水也烫不死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