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为臣 第26章

卫衔雪还规矩站着,语气却是有些低,“世子不喝我的茶,看来是心有芥蒂了。”

江褚寒皱着眉打量了那杯茶水,“你当年……”

当年卫衔雪给他下过毒,江褚寒必不可能把这事忘了,“你不是想报复我吧?”

卫衔雪没辩解,他又拿了个杯子,一样往里头倒了水,他喝自己了口,“这茶是驿站里烧的。”

江褚寒摩挲杯底,他等卫衔雪把手中杯盏放下,然后把他喝过的那杯子摸了过来,自己倒了茶,“说说吧?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求到我头上?”

卫衔雪没说话,目光有些落在杯子上。

江褚寒已经端杯放到嘴边要喝,茶香顿时往他鼻子里涌,可江褚寒眉梢一皱,他闻出这是什么茶,金尊玉贵的江世子有些不想喝了,但他抬了下眼,就看到卫衔雪还在望着他,那眼神……

江褚寒嫌弃地喝了一口,茶是好茶,但他真的不爱喝,嘴里还是苦的。

江世子脸都有些苦,可他目光一扫,卫衔雪脸上好像有些笑意,不过那笑一溜烟就消失了,像是他的幻觉。

“现在能说了吗?”江褚寒把茶杯放下。

卫衔雪站在那儿,“我并无什么想说。”

“你……”江褚寒还觉得苦,“那你过来干什么?”

卫衔雪又倒了一杯茶,“赔罪。”他端起来无辜问:“方才世子喝得不尽兴吗?”

江褚寒没好气,“你自己留着喝吧。”

卫衔雪还真就自己喝了一口。

江褚寒翻过手边的案卷,他丢出去,“这案卷你看看,查不出来,我可就要胡乱找个人交差了。”

卫衔雪平静地接过去,“当着我的面,世子怎好说这个话。”

江褚寒冷哼了声,“在你们燕国,你说话好使吗?”

卫衔雪翻开纸页,“自然是比不过世子在梁国一呼百应。”

江褚寒忍不住侧首“啧”了声,“看来你心里还是有数。”

“我这求饶又赔罪的,世子怎么还要对我冷嘲热讽。”卫衔雪沉着眉一字一句看过去,脸色微变,“我要怎样才能让世子消气呢?”

他看完了阖上案卷,话里还是无关案子:“让你也踢我一脚?或是再脱了衣服给世子看得更明白一些?还是说世子喜欢生硬些的,还想……”

卫衔雪无意识地把手晃了晃。

江褚寒眉头皱得跟小山一样,“卫衔雪,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卫衔雪把案卷重新放回去,他还站着,“方才想明白了,看不清自己的身份,怕是还要惹人嫌,我也的确不知道世子今日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话说得江褚寒有些语塞,卫衔雪说话拐弯抹角,却要问他为什么今日要对他那样,为什么要把他锁起来脱衣服吗?

这江褚寒怎么好说,江世子几经思索,干脆还是习惯地和人打起擂台。

“卫衔雪,本世子想做的事,轮得到你置喙吗?”

“那世子把我当成什么人呢?”卫衔雪垂下袖子,站得还有几分孑然似的,他盯着江褚寒看了会儿,随后自己往后退了一步。

他规矩道:“是我僭越了。”

江褚寒袖子下的手攥成了拳。

江世子难堪地想:今日不会真的让卫衔雪误会了吧?

他料想了自己,算了,还是想想旁人,要是鸦青,鸦青要是被个大男人锁在床上脱了衣服,还让别人撞见了,自己没法子解开,只能求别人放过自己,那他……

鸦青的话应该会一刀砍了那人……

那卫衔雪呢?江褚寒想了想自己印象里那个软弱的卫衔雪,那个人看自己的目光都是不一样的,他说的话江褚寒或许会信上一些,可面前这个……

这个人到底什么意思?

“江世子。”卫衔雪仿佛没有说过刚才的话,“还是查案吧。”

江褚寒心里像打翻了罐子,糊里糊涂地落了满地滋味,他喉间微动,“你刚才看出什么了?”

“咱们使臣大人的死法同从前一样。”卫衔雪平静地推理过去,“用最平常的法子来想,是这事仿照当年,有人知晓当年燕国使臣的死法,一模一样地复制过来把人杀了,那么这凶手大抵是知晓当年真相的人,甚至可能就是西秦不愿看到你我两国有了盟约,故意挑拨派了刺客过来。”

“这说法说得通,但我有一点不解。”卫衔雪道:“当年的事情不是没有查出来吗?那仿照当年,到底有什么意义所在。”

“故布疑云?”江褚寒也没有想明白。

而且有件事卫衔雪不便说,那西秦的刺客已经被他截下了,如今尸体还躺在大理寺,这杀张随的应当不是西秦才是。

想到这里,卫衔雪随意似的问:“听汪大人说城东找到具尸体,不知具体是何情况?”

江褚寒又把一边的文书往他怀里丢,“这人查着查着,还真有可能是西秦的刺客,但如果人真是他杀的,他应当算是立了功,却被人丢在外面,卸磨杀驴也不是这么干的。”

“除非……”江褚寒想着想着,不知觉把目光挪到卫衔雪身上,“除非这里面还有什么别的势力参与,这案子到现在举止有异的人……”

卫衔雪翻看那文书,他没注意江褚寒忽然怀疑的眼神,而是目光自然地看过去,不自觉念:“杨柳街……”

他无知地问:“这个杨柳街是在何处?”

“你问这个干什么。”江褚寒觉得难堪了一瞬,他侧目,“你很好奇吗?”

卫衔雪抬眼,柔和乖巧地说:“这京城里的地方除了皇宫和侯府,其他地方我都没去过。”

江褚寒手碰了下椅子把,他站起来,“那本世子答应带你去玩玩。”

他往书桌那边走,“你敢跟我去吗?”

卫衔雪对着他的后背,“世子的赏赐,我自然全都该接着。”

“巧言令色。”江褚寒实在觉得嘴里苦,他盯着这屋子里桌上的茶壶,打算去重新倒一杯。

他道:“你还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茶壶摆在桌上,江褚寒仔细瞧了眼,竟对这屋子另眼相待€€€€外头破烂的驿站,里头竟放了这么个宝贝的茶壶,这做工快赶上侯府里陛下赏的那个了,就是有些小,看着就装不了多少水。

江褚寒提起来晃了下,里头果然已经空了,江褚寒骂: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他失望地回过身,这才看到窗户旁的桌上也不大显眼地摆了茶壶,那地方离卫衔雪近,他指着使唤道:“去给本世子倒杯水。”

卫衔雪移步,可惜地说:“原来世子不喜欢我倒的茶,祁红我在宫里的时候都喝不到。”

这人说话一会儿刺一会儿软的,江褚寒全当囫囵话了,“说得这么可怜,你当年怎么不想跟我走?”

“世子当初多吓人啊。”卫衔雪站在窗边,“我怕是还要更可怜。”

江褚寒:“我怎么就吓着你了?”

“世子啊……”卫衔雪轻叹了声,那桌上除了茶壶,还有个杯盏没盖上,有些不大合群地放在一边,卫衔雪另拿了只,端过茶壶倒水。

可他目光扫过旁边时忽然一顿,卫衔雪又将茶壶放下了。

这窗边的桌子上摆了面镜子,镜子偏转的方向有些不大自然,从卫衔雪倒水的位置来看,照映的方向正是那后面的书架。

卫衔雪没端水,而是过去碰了下那镜子的方向,不想镜子是固定在桌上的,根本就不能转动,卫衔雪又皱着眉走回来。

这一来一回给江褚寒看在眼里,“你干什么呢?”

卫衔雪没理,他站在原来的地方仔细端详,那镜子里映照的刚好是书架,张随就是死在那书架前,他看了会儿,怀疑地把目光落在了架上挂的那幅佛陀御虎图上。

卫衔雪回首比对,镜中映照的图与墙上挂的刚巧是反过来的。

“有什么不对劲吗?”江褚寒皱眉。

卫衔雪终于知道昨夜为何看那幅图觉得不对劲了。

“我有些不大确定。”卫衔雪摸了下镜面,又转过身,“西秦供奉图丹佛陀,是因佛陀慈悲,怜悯终生,历来以喜貌世人,哪怕驾驭猛虎,也是泰然之样,昨夜我看那幅图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奇怪,可是并未想明白何处奇怪,方才看这镜子里的角度调转过来,才明白怪异在哪里。”

卫衔雪往书架边走,注视着那画:“这画像上的佛陀并非喜貌。”回头过去他自己的脸也倒映在镜子里了,卫衔雪道:“佛陀不笑,而是哭悲。”

江褚寒表情一肃,“是挂错了吗?”

卫衔雪伸出手,他抚摸过那佛陀的五官,“在西秦来说,哭悲之貌,是为不详。”

“我若是西秦使臣,看到这画也要过来仔细查看,你们若不是故意恶心人家……”卫衔雪手指忽然一顿,他方才好像……

思绪霎时停了下,卫衔雪忽然觉得后背一凉,天然升起了什么恐惧在心头一闪而过,他好像是按到了什么机关……

马上他耳边响过了一声细细的机杼声,但他完全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先反应的是江褚寒,他面对窗子的方向站着,很轻的机杼声在门窗闭着的屋里分外明晰,触动机关的声音响过,窗户旁的墙壁忽然隐蔽地从窗缝里移出一个小洞,一根弩箭紧接着从洞里射了出来。

正正是对着书架边卫衔雪的后背。

江褚寒刹那间明白了什么,手已经无意识地先动了,那个价值不菲的茶壶被他一手抓过去,毫不怜惜地对着那弩箭射过来的方向扔出去了,他接着并无停顿,马上两步跃到了卫衔雪身边,一把就从后面搂住了他的腰,揽着人贴进怀里退离了书架。

弩箭的威力瞬间刺穿了茶壶,清脆一声碰撞精致的碎瓷片从空中散得满地都是,那弩箭方向一偏,没扎进去血肉,依旧是重重一下刺进了书架里。

墙上的小洞在弩箭射出后立刻严丝合缝地闭了起来,窗子紧接着在那机关弹回之时“砰€€€€”的一声打开了。

卫衔雪心跳几乎停了一瞬,反应过来时已经紧紧靠在了江褚寒的胸膛。

第30章 :翻滚

江褚寒是从后面抱着他的,他勒得很紧,卫衔雪后背紧紧贴着他,消瘦的身子抱起来跟个纸片一样,但后退的时候两个人的重量压着,不可避免地没站稳,江褚寒不能带着卫衔雪翻滚借力,只能抱着人结实地往地上摔了下去。

这一摔江世子脑子都昏了一下,他后背着地,后脑勺没摔着,但背后一震的感觉跟断了骨头一样,后腰的旧伤也一并疼了,他忍不住闷哼了声,像是流年不利。

江褚寒许久没这么摔过了。

他无奈地对着怀里的人说:“你可真不让人省心啊……”

卫衔雪的反应却慢了一瞬,这瞬间还是太突然了,其实他连头发丝都没伤到,江世子的胸膛宽得能容纳他的肩,卫衔雪还被他搂着,往上躺着的方向正正看着那书架上插进木头里的弩箭。

听见江褚寒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卫衔雪跟着想要放慢呼吸冷静下来,可竟然事与愿违,他感觉自己心跳快得如同野马奔腾。

他劫后余生地想:方才好像是……差点死了。

江褚寒动手的时候没有想太多,这会儿也没什么后怕的,可他感觉到怀里那人呼吸急促,江世子后背的疼痛暂且不论,他们离得太近了,“你……”

江褚寒感觉自己像是在一霎间触到了卫衔雪的软弱€€€€江褚寒印象里认识卫衔雪以来,他从前的害怕里带着敌意,气恼里带着隐忍,喜悦里又带着假意,他好像在江褚寒面前戴着面具,让他忍不住想要追究下去。

但他把卫衔雪搂进怀里的那一刻,才发现这个人还是有着自然又深刻的喜怒忧惧,有些像他梦里见着的那个小质子。

江褚寒居然试着说:“你别怕。”

卫衔雪闭上眼,心跳的声音好似更明显了,他像是想到从前被一箭射中胸膛没了性命,又像后怕方才差点就和张随死在一块,又或是……他被江褚寒抱得太紧了。

咫尺的距离之间他们的呼吸和说话声都离得太近了,卫衔雪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离江褚寒这么近。

他还被江褚寒刹那间嗅到了软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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