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为臣 第53章

御书房,里头静得落针可闻,只剩偶尔一阵翻动书页的声音。

永宴皇帝下朝不久,今日在朝会上听了一箩筐吵架的动静,几乎全是抵着他的耳朵骂他那个小儿子,他才回御书房,就喊褚黎跪了过来。

江褚寒也大概是这时候跟了进去。

大理寺那边递过来的折子陛下还没来得及看,这会儿连带江褚寒带来的文书一道读了,他看完良久地默声了片刻,抬首望向一边,“雪院那事褚寒怎么看?”

江褚寒今日脸色有些不好,站在御书房里还像走了神,他反应过来道:“开府宴上投毒,差点让洪公公深受其害,怎么都算胆大包天。”

永宴帝放下折子,等着江褚寒继续,可江世子视线虚虚落着,心不在焉似的,等了会儿他竟然没了后话。

“……”永宴帝咳了一声,“褚寒。”

江褚寒揖起手:“陛下。”

江世子自然知道陛下的意思,他想了想道:“此事追根究底,还在他们燕国人心不齐,那边的太子示意手下人陷害远在他乡的兄弟,小肚鸡肠得令人不齿,让身处其中的卫衔雪平白受了些委屈。”

江褚寒这话才刚落音,褚黎跪在一边听了,忍不住地嘟囔起来:“他受什么委屈了?受个伤还能装好一阵子的可怜样。”

他“哼”声望了眼江褚寒,“可给你个侯府世子心疼上了。”

御书房里安静,褚黎这话几乎就是放开了说,永宴帝还没追究褚黎那边的事情,听他这么一嘟囔,拿起手边一本折子就朝褚黎砸了过去。

褚黎被那折子封页砸了额头,一长卷的纸页哗啦啦地散了一地,他捂着额头“唉哟”了声,熟练地将折子收捡起来,慢慢跪行着往前送了两步。

洪信赶忙从一旁过去将折子接了过去,又送到陛下案边,“陛下息怒。”

永宴帝喝茶顺了口气,“兄弟阋墙的道理,你们幼时就听先生教导,他燕国兄弟不和,不较人命,落得伤残的下场,如今还要落到咱们手中,掀出来不顾情面,盖上去又于道义不合,你们看在眼里,就没什么别的想法?”

江褚寒和褚黎都不吱声了,陛下这意思就是点了他们,江世子与三殿下怎么都是一起长大的交情,最近的事情看出来,两兄弟肯定是生了嫌隙,当今陛下当年上位有着姐弟深的美名添了光彩,如今怎么也要在面上抹和开来。

可人长大了总归是不一样的,何况“君臣”二字横亘中间,其中不可逾越的地方当今陛下应该最是清楚。

“臣……”江褚寒跨出一步,“臣与三殿下并无嫌隙,此前有什么误会,褚寒给殿下赔个不是。”

他思忖了片刻,还是跪下了身,“之前查案查到户部,那边的事纯属巧合,只是动了些干戈,追究的时候偏巧没跟三殿下早些知会,后来嘛……和殿下喝了次酒,喝醉了开些玩笑当不得真,褚寒向来口不择言,只是不想这事还传到宫里来了。”

江褚寒比褚黎还要大些,小时候闯了什么货,他皮糙肉厚的挨了骂就挨了骂,事情罚到他身上,总归是要轻上一些,现在要把事情说清楚,他总不好真的什么都不松口。

褚黎被江褚寒这么一说,挨着地愣了一下,“我……我也没跟他闹啊……”

“分明是褚寒他非要护着那个卫衔雪。”三殿下伸了脖子,“父皇€€€€那个燕国的质子手底下有人不干净,他就真的一点错没有吗?我约着人也没把他怎么着,分明是那人不敬在先,褚寒倒好,过来就搅了我的场子。”

“你还好意思说你的场子。”永宴帝脸色铁青,他拍了下桌,“昨日那事闹成那样,朕这桌上弹劾你的折子都要堆成山了,处置流民这么大的事,你看满朝文武哪个敢出去摆阔宴请,非得在这关头生事,你那‘安民之道’的道理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永宴帝是真的生了气,一眼就瞥得褚黎偃旗息鼓,他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好在昨日褚寒回来,他比你懂理,知道安抚人心。”永宴帝缓了几分神色,“褚寒如今是愈发稳重了,户部那边的事朕也看了,此事并非小事,查起来还需从长计议,你这事也办得好,理应……”

陛下强露了几分和颜悦色,“理应是要赏你的。”

但这话之后永宴帝停顿了下,本是打算问他想要什么,可一想他又皱起了眉,这人从前就是什么都敢说……

谁知江褚寒不客气,仰起头就道:“陛下想要赏我,别的东西我也没兴趣,过了这么些年褚寒也不改初衷。”

他笑脸一露,当即就说:“陛下还是把卫衔雪赐给我吧。”

“……”永宴帝脸色一凝,“你……”

御书房里顿时静若寒蝉似地紧张了一刻,永宴帝抓着折子,“朕方才说你稳重,你……”

“父皇€€€€”谁知褚黎当仁不让似的,他盯着江褚寒看了眼,“褚寒这私心也太重了,要是这么说,儿臣也想要这个卫衔雪!”

永宴帝眼前一黑,怎么这俩东西没一个说话能听的,他折子一摔,“你们打的什么主意要把他要过去?”

江褚寒:“臣喜欢他。”

褚黎:“儿臣不喜欢他。”

江褚寒回头一恼,“你不喜欢你掺和什么?”

褚黎不悦,“你能喜欢他多久,要过去不还是玩玩,我怎么不能玩呢?”

“你……”江褚寒回过头,他膝行往前两步,有些恳切地朝陛下道:“三殿下府上多的是美妾,这话说出来不腰疼,陛下明鉴,褚寒是真喜欢卫衔雪,我如今好歹也到了娶妻的年纪,陛下要是真想赏我,就把他赐给我做世子妃。”

“旁的我什么都不计较,也不想要。”江世子往前磕了个头,“陛下就成全了我吧。”

褚黎听着都发了怔,“江褚寒你疯了吧……”

“滚出去。”永宴皇帝脸色黑得厉害,他那和善的眉目也要挂不住了,端杯的手颤了颤,杯底撞着杯座“哐哐”响了几声,他寒声道:“你们都给我滚出去跪着!”

陛下是真的气了,这御书房里谁也不敢劝,地上两个人站起来,往外面跪了过去。

两人前脚出了御书房,里头接着就传出摔杯盏的声音,接着洪信就带人收拾着残局将碎瓷片端了出来。

御书房里离了人,永宴皇帝好像是气极了,他站起来来回走了两步,绕过那屋里静置的屏风,忍不住想骂:“你那学生……”

那屏风后响过一声敲击棋子的声音,一个声音缓缓道:“陛下息怒。”

一只手将粒棋子落上棋盘,屏风后面坐了个人,他揖手跪下来,“陛下明鉴,此事与阿雪并无关系。”

跪在那里的人微微抬头,露出一张年过四旬的脸,永宴帝从他身边走过去,“朕这个儿子和侄子都是混账。”

“你那个学生也被你教得有了玲珑心了。”永宴帝在棋盘边坐下,望向跪在地上的尹钲之。

尹钲之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跟着陛下起来回到棋盘边上。

……

御书房外,昨夜下了大雨,今日天色也还阴着。

三殿下和江世子并肩跪着,这会儿还有了些落魄兄弟的模样。

褚黎从里到外跪了许久了,他坐着后跟,想想方才还是有些不可置信:“褚寒你是疯了吧?”

“让卫衔雪给你做世子妃?”他用手垫了下膝盖,“那可是世子妃!你一辈子就指着一个男人?”

“不是……他长得是有些姿色,可京城里那么多如花美眷,你哪里找不着别人了?你犯得着用他来毁自己的名声吗?”

褚黎想着想着,不禁得出结论:“褚寒你还算是真兄弟,知道父皇这几日骂我骂得厉害,跳出来把怒火分一分,他指不定就没那么想骂我了。”

江褚寒:“……”

他摇了摇头,“不是玩笑。”

江世子把脸上挂的笑收回去,揉了下依旧隐隐作痛的肩膀,“我说真的。”

今日褚黎的话竟然还点了下他,昨夜卫衔雪问他他们算是什么关系,江褚寒又不是闭目塞听,旁人是怎么说卫衔雪的他自然清楚,褚黎方才听他说想要卫衔雪,第一反应就是他要玩玩这人,所以卫衔雪也觉得江褚寒只是想跟他玩玩吗?

江世子从思绪里仔细翻找,卫衔雪这人从燕国过来,这些年漂泊久了,生得敏感些也没什么,他或许就是个难以捂热的性子,如果一个人凑上来,不过跟他分食几分朝夕的冷暖,他不愿意把自己交出去,也算是人之常情。

反正江褚寒也不要世人嘴里几句评说的好话,他试着将人娶过去呢?

可褚黎不明白:“你他妈的就是有病。”

江褚寒冷眼给他,“这人我真要了,褚黎你要真还顾念些交情,就别打他主意了。”

“色令智昏。”褚黎想着叹了口气,“你就没想过你侯府来日怎么办?他又不会生孩子,你还真想侯府绝后啊。”

这事江褚寒还真没想过,可侯府要真没了后,里外不是更让人放心了?

“你还说我。”江褚寒把事抛回去,“三殿下这些年好歹也读了许些圣贤书了,昨日蕴星楼那事……”

褚黎脸色一僵,他羞愤地低过头去,“你闭嘴。”

三殿下盯着地板,他手指攥着裤腿,几乎是咬着牙道:“我,没,做,错。”

江褚寒蹙了下眉,没再说话了。

褚黎这些年确实变了很多,人变骄纵了,也任性了,但江褚寒以为他好歹不会是非不分,怎么……

他这才想了想,这些年到底是谁在教他。

偏巧这念头一起,一个脚步声传来,跟着个沉稳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麻烦洪公公去通传一声。”

“余太师客气了。”洪信客气地拜了礼,又进了御书房。

听到动静,褚黎立刻回了头,“舅舅……”

来人踩着靴子走到褚黎身边,覆手往三殿下头顶摸了一道,“殿下稍安。”

褚黎躁动的手这才停下,又支起腿来跪好了些,他撒娇似的:“舅舅替我向父皇求求情吧。”

余丞秋未置可否,他往旁挪了步,“世子也在。”

江褚寒倒霉似地露了个笑,“我这还跪着,就不给太师行礼了。”

余太师正是当今皇后的兄长,三殿下褚黎的舅父,余家手揽大权,余丞秋如今算是文官之首,朝廷里的积威都能与镇宁侯相较了。

褚黎正是他这家学渊博的舅父一手教的。

余丞秋虽是文官,面目却生得威严,他又身量高大,唯有说话里书卷气厚些,压下了几分面目骇人的威压之气。

“世子原本劳苦功高,今日又是争了什么意气?”余丞秋等在外面,便有意无意道:“再过几月,就是侯爷入京述职的时候了。”

江褚寒潦草一笑,“我能做成什么事,跟着殿下一块胡闹罢了,父亲久不入京,还劳烦太师挂念,等父亲回来,定要一道去太师府上拜会。”

余丞秋垂了下眼,许久才和缓地笑了一笑,堪堪能压住些脸上的严厉。

片刻之后洪信从御书房里出来,他身后跟着启礼,手上抱了一摞书卷。

洪信传旨道:“陛下传召,还请余太师与三殿下一道进去。”

褚黎愕然片刻,才反应过来跟着余丞秋一道进去了。

等人走了,洪信躬身下来对着江褚寒,“世子受苦,陛下有旨。”

江褚寒跪正了些,“公公传的若不是婚书,还望快些说吧。”

“……”洪信动作一顿,“陛下说世子近日劳苦,准了您半月休沐,世子这些时日可好生归家休息一番。”

江褚寒索然无味,“褚寒领旨。”

左右就是禁足,陛下这事罚得多了,江褚寒往后望了眼,也不等洪信再说,他自己道:“后头的书卷也是陛下赏的吧,读书修身养性,敢问公公这回是抄几遍呢?”

洪信抚了下额,“世子抄了两遍,自有宫里人去取。”

“行。”江褚寒跪得有些麻了,他自个起来,“劳烦公公派人,一道给侯府送过去。”

江褚寒也不多留,他朝着御书房的方向拜了个礼,转身就朝宫外走了。

第57章 :命案

回府的马车驶过长街,人来人往,帘子外的铃铛声与街上的喧嚣混在一块,吵得江褚寒有些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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