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衔雪等他手抽出来,尝着嘴里滋味,目光又软了些许。
时辰一晃就是半夜,灯火通明的蕴星楼里少了许些人。
纪掌柜让楼里的算账先生全侯在一旁,拨动算盘反复算过,强调多遍今日银子用途详细不差,他还时不时往楼上的方向看上一眼。
三殿下褚黎坐在顶上高楼,他饶有兴致地望着下边,喝了旁边递过来的茶。
哗哗的银钱进了高楼,三殿下生性爱玩,手底下出去的银子不在少数,可看着流水的账目,也不禁感慨京城里的有钱人竟然数都数不过来。
但看久了叫账也觉得无趣,终于听到天巧匣时,才聚了好些人的目光过去。
前朝的机关大师听起来就是噱头,正有许些人冲着这东西过来,纪掌柜叫了名头,齐阁主让人端着个箱子上来。
齐€€当着众人的面拜了个礼,然后将那箱子掀开了,可众人一看,箱子里头竟是空荡荡的,是个空箱。
在场居然也无人质疑,许些人不过心照不宣地叹了口气,便知晓了这一场与之前不同€€€€拍卖这行有两种拍法,平日有什么东西多半叫价来卖,价高者得,大多时候都是这个形式,可还有一种拍法平日少见,多半是遇着什么天价的宝贝,用了秘箱的拍法。
齐€€抱了个拳:“今日诸位过来捧场是我槐安阁的幸事,所藏珍宝一应卖出,所得的银钱也当以此前的约定用于赈灾,此乃齐某幸事,自有三殿下为证。”
他仰了下头,正与褚黎对了一眼,而后又道:“天巧匣,在座理应有人听过,前朝机关精巧,留了宝物传世,齐某有幸得了两个匣子,今日拿出来拍卖,既是已经上了空箱,卖法诸位应当都知晓了,这东西不设起拍的银子,诸位只需将愿意出价的高低写于木牌,递于我等手中,槐安阁自会酌情将宝物送到有缘人手上。”
天价的东西避免遇上较劲的买家胡乱出价,时常用空箱拍卖的拍法,让人将价格盲写下来递出去,几乎也是价高者得,可这能出起的银钱没有比较,只能各自把能出的价往高了写,能叫许些人望而却步。
齐€€声音一停,那高楼之上,一声锣鼓霎时响起,众人仰头之时,就见三殿下褚黎够出头来,他俯视着下边,往身后抬了抬手,接着他身旁一个护卫走上了前,伸手就往楼下投掷了什么东西,一个木牌横空落下,正正落在那端上来的空箱之中。
褚黎对着楼下挑眼一笑,他意思不言而喻,那天巧匣他要收入囊中。
三殿下坐回座里,由旁边的侍女喂了两瓣橘子,他得意道:“应当没人敢抢本殿下看上的东西吧?”
一众下属赔笑:“那是那是。”
可登时就有一道木牌投入箱子落下敲响的声音,在这高楼噤声之中仿佛盘旋了几遍。
褚黎顿时瞪大了眼,他猝不及防站起来,撞翻了刚要递过来的茶水,那水湿了他半身,他转身回去的骂人的功夫,再起来已经找不着那木牌是谁丢的了。
“……”褚黎气不打一处来,“不长眼的东西。”
可接着下边又响起声响,三殿下气恼地坐回去,把自己耳朵捂上了。
江褚寒手里的木牌出了手,他把手收回来,卫衔雪就不咸不淡地感慨了声:“世子倒也不给三殿下留点面子。”
“面子一撕就破,有钱才是大爷。”但江褚寒看了眼自己的手,有还是有些可惜,“这钱若真花出去了,侯府这个月都得换换口味。”
江世子还是舍不得钱。
卫衔雪却道:“世子这就愁个什么劲儿呢?还不一定能买着。”
“买不着就算了。”江褚寒反而笑了笑,“到时候麻烦鸦青带点人去偷回来。”
卫衔雪应和一声,“也算是个法子。”
两人再坐了会儿,后面忽然来了人,一个槐安阁手下打扮的人过来冲江褚寒行了礼,客气道:“阁主有请。”
江褚寒低头与卫衔雪对视了眼,居然有些惋惜:“可是我拍中了?”
那手下却摇了摇头,还是简短道:“阁主有请,还望贵客移步。”
江褚寒手指敲了敲桌,他略微思忖,“若非拍中,可是要按阁里的规矩,要重开一道添花局。”
来人垂下头,敬重地说:“您是行家。”
江褚寒置之一笑,“看来是给的钱不够多,既是入了局,那就走吧。”
卫衔雪露出副不明白的样子,江褚寒抱着他站起来,一边简单解释:“价格没比出高低,还要再赌一把,牌桌上见高低。”
卫衔雪皱了皱眉,“是赌局?”
“嗯,是赌局。”江褚寒面色平静,但他没接着挪步,而是伸手将自己外袍解开,他把衣服脱下,在空中抖了两手,然后回过身,将外袍披在了卫衔雪的肩上。
“还得要你陪我走一场。”他替人拢了拢衣服,“你把衣服披上。”
卫衔雪诧异地抬起眼,就见江褚寒冲他潇洒地笑了笑,“本世子可是个体恤人,旁人哪有这样瞧你的福气。”
说罢他示意来人带路,带着卫衔雪一道跟了过去。
第64章 :入局
一路绕过宾客,带着两人往蕴星楼深处走,似乎是要去个密室。
卫衔雪跟江褚寒离得近,两人耳语时分像是调情,让人不敢拿正眼瞧他们。
“其实我一直有件事想问你。”江褚寒微微侧首,故意勾起唇道:“今日过来除了看热闹,也确实是冲着天巧匣来的,但这东西放在往常我看都不会看一眼,只是因为前些日子查到户部,碰巧有了这东西的线索,接着就有了拍卖的事情撞到面前,事情怎么说也巧了点,所以我追到根本想了想,这事情……和你有关系吗?”
“或者说,户部的事,乃至天巧匣,是不是你送到我面前的?”
江褚寒当初查到户部,一是因为雪院开府宴上有人下毒,二是雪院的院墙众目睽睽倒了,所指之人对着褚黎手下提携的侍郎认人不清,也对着户部贪污难以查清的银子上面,再往后遇到姚尚书尸体的时候他才多了个心,跟着来了这槐安阁。
卫衔雪垂着眼像是故作娇羞,他开口就道:“世子怎么这样想……”
但他口中一顿,把那下意识虚与委蛇说出来的话咽了回去,而是又轻声“嗯”了一声。
江褚寒诧异地瞧了眼他,“还真开始对我坦诚了?”
江世子笑了笑,“怪不习惯的。”
“坦诚不好吗?”卫衔雪还垂着眸,“世子之前猜的没错,针对户部是我故意,娄家偏房那个侍郎身上没什么重要的,拿他不过为了针对三殿下,真正想让世子去查的,是户部那个前任侍郎,他人是死了,账却留着,查出他的事,世子还能知晓更多。”
江褚寒捏了下卫衔雪的手腕,掣肘似地逼他往慢了走,“旁的事情先不说,我信你没有坏大梁国祚的意思,可我不明白,你久居深宫,这些事情是怎么知道的?”
卫衔雪皱了皱眉,重生这事说来太过离谱,何况他并不想跟江褚寒分辨这里面的事情,他便轻飘飘地说:“这事情不是查贪污腐败吗?如此有利于大梁海晏河清的事,世子应当有兴致才是。”
江褚寒抱臂而行,又不觉笑了一下,“怎么在你那里,我活得这般光明磊落了,我是什么为国为民的人吗?”
“嗯。”卫衔雪肯定地说:“你自然是。”
江褚寒这番受用了,“好,我查。”
他连脊背都挺直了些。
那槐安阁引路的人看这俩人调笑了一路,始终觉得自己多余似的,终于把人引到了地方,他让开身,露出前面的门来,“还请贵客进门。”
蕴星楼往下的地方像是建了密室,一道石门隐蔽,看不清后面的情况。
江褚寒犹疑地往前一步,又回头道:“敢问今日这添花局,有几人入场?”
那人躬身答:“添上您一共有三位。”
三位……江褚寒一想就猜其中一人是褚黎,那还有一人呢?那古朴的石门立在前头,江世子在安危中转圜了片刻,可他尚在犹豫,就听见了里头吵嚷的声音€€€€
“你是什么东西,还敢跟本殿下抢东西!”
“还遮遮掩掩不敢见人,袍子撩下来给我看看,你……怎么还有人啊……”
江褚寒听到褚黎的声音就消了疑虑,就算蕴星楼有这个胆子暗算,应当也不敢算到三殿下的头上,他推门而入。
褚黎坐在桌前,气恼地和江褚寒对了个眼,他一眼认不出这面具与面纱下面藏着谁,只是恼怒这指着人,“你们怎么这么不识相!”
三殿下拿身份压人压惯了,这会儿是真的有些生气,若非屋里还有槐安阁与蕴星楼的人拦着,褚黎怕是要直接动手上去打人。
可江褚寒也没办法,那东西他真想要。
他往屋里一望,这屋里的人不在少数,槐安阁的阁主齐€€站在桌前,身后跟了两个下属,蕴星楼的纪掌柜也在,带了伙计跟在屋里,另外这横着摆置的桌上,除了褚黎还坐了个人€€€€那人一身黑袍,几乎遮了全身,只露出一双眼睛,让人丝毫也分辨不出他的模样。
想来这就是那入局的第三人,竟然比江世子还要低调。
江褚寒揽着身边美人走过去,冲着齐€€便道:“齐阁主这是什么意思,是我给的钱不够多?”
齐€€等人坐下来,才客气地说:“贵客担待,今日在场诸位都是有身份的人,重开一场添花局不为价钱高低,不过是想让各位自己辨出天巧匣的去留,好过让我阁中得罪了贵人。”
“三殿下自然是贵客。”江褚寒故意换声,他放低身份道:“可据我所知,今日拍卖的天巧匣不过是个空盒子,连钥匙也没有,就算到手了怕也不过是个摆置,怎么三殿下如此煞费心神地志在必得?”
褚黎靠着椅背,睨着人不耐烦道:“本殿下什么打算干你什么事?你不也想买个摆件?”
江褚寒不做声了,他又瞥了眼对面那黑袍人€€€€那人始终不动声色。
不过他问的其实正是心里想问的,江世子买东西是因为那天巧匣里可能放着户部从前的账本,但褚黎呢?他到底是贪玩还是也为着什么……那户部提拔起来的人,可还真是他的手下。
所以他们手上也有天巧匣的钥匙吗?
齐€€也不想看他们吵下去,因而赔笑着喊人送了东西过来,“添花局的规矩也不知诸位是否知晓,其实也算赌场的规矩。”
他让人将一挪骨牌呈过来,打散了摊在桌上,“赌场里玩的牌九,今日规矩简单,单抽一副牌,一对牌就定出结果,只是好歹算是买卖,赌法有些差别,各位叫价五千两,今日的成交价就是五千两,只是在牌上分些别的输赢。”
“各位挂在账上的钱就算筹码,用这筹码来开对赌的局面,届时分牌到手,一轮十两的价添上去,牌到手里若是觉得点数太低,不想跟着喊价,就可直接弃权,喊出的银子输给余下的人,但若是对手里的牌自信,就可一轮轮叫下去,总之叫得越久,桌上的钱越多,叫到场上只有两人的时候,就可选择开牌,开牌时点数大的自然就赢,不仅赢了银子,也可赢了局面,当然也可以再继续喊下去,喊到开牌或者有人弃权为止。”
“对了,对赌的规矩还是按着牌九的大小比出胜负。”齐€€摸着骨牌开始洗牌,他抬眼对四周道:“能否拿了钱又拿了东西,可就看诸位的胆识了。”
江褚寒好歹被人称作纨绔,牌桌上的规矩他还是清楚的,通常来说这赌牌靠的是气运,这局却也看胆识,到手的牌倒还算些次要,你若是自诩牌高,装得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也能逼得别人不敢开牌对赌,只敢跟着弃权。
可这……也太花银子了。
江世子想了遍侯府里近来花的银子,前些时日安抚流民花了一大笔,给雪院砌墙也花了一大笔,这买东西也要花钱,如今还要花在这对赌的局面上……他江褚寒又不是好赌成性,也不是指望在这局面上挣什么银子的。
因而江褚寒一拍桌子,“那就开始吧。”
谁还不想赢一把呢?
可后面的卫衔雪忽然碰了下江褚寒的肩,“公子……”
卫衔雪虽是年纪不大,平日说话也算平和温声,可他一开口还是能听出是个男子,在场之人怎么也难以忽视过去,登时朝他望去目光。
众人注视里卫衔雪害羞似的,他低头凑到江褚寒耳中说了什么,江世子勾起的嘴角在仰头的时候才收回去,他接着对桌上众人咳了一声,清了嗓子道:“我说齐阁主,今日这局,你可算是局中人?”
齐€€端牌的手一顿,他又把牌放下,“也是,在下算是局中人。”
他往旁边看了几眼,落在纪掌柜身上,“这牌是我槐安阁的,那发牌之事还是交给蕴星楼。”
纪掌柜把手搁下来,生意场上做久了人,不轻易得罪人的道理他自然懂得,纪掌柜抚掌道:“既是要喊个局外人,我这楼里的伙计连牌九都没摸过,自然最是公正。”
他伸手往后一指,喊了个人过去,“你,过去给各位贵客发牌。”
那人低着头,颤颤巍巍地走上来前。
黑色的骨牌扣在桌上,在那伙计手下生疏地搅了半天,又不大顺手地摞起来,堆在了桌上,他做了个请的动作。
褚黎白着眼不遑多让,直接伸手拿了中间那副。
江褚寒看那伙计谨慎的模样,对着他打趣:“这满屋子的人就点了你来洗牌,小伙计,你不如替我开一副牌?”
那人顿时手一颤,他犹豫着伸手去拿靠边那副牌,但他不过碰了一下,摸了烫手山芋似的,马上把手缩回去了,他低着头道:“不敢。”
褚黎见他磨磨唧唧,盯着人看了会儿,捂着自己的牌没好气道:“你怎么这么麻烦。”
江褚寒耸了耸肩,他没滋没味地把靠边那副牌摸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