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衔雪看他喝药喝得眉心展开,也不停下,一下给他灌了好几口。
江褚寒这才真的苦得笑不出来,“你……你慢点……”
卫衔雪停下来,转了转汤匙,“还以为世子喜欢喝。”
“……”江褚寒如今对着卫衔雪说不出什么撩拨的好话,他支支吾吾了一阵,“你,你没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好话歹话的江褚寒也没想过,他没记错的话前些时日他们才短暂地交了心的,现如今也算……也算是久别重逢。
卫衔雪像是想了想,“世子这回去蕴星楼的事,宫里那边没瞒住,陛下知道了。”
江褚寒前些日子被禁足,去蕴星楼是偷跑去的,被发现了就是抗旨不遵的罪过,他乍一想想,“我都这样了,再怎么大动干戈也就一条小命,这时候该追究的应当是那行刺背后的事吧?还来管我做什么,对了,褚黎怎么样了?”
“三殿下伤的要重些,人还没醒。”卫衔雪又给江褚寒舀了勺药,“蕴星楼那边也还在查,纪掌柜人不见了。”
“那你呢?”江褚寒喝了药,他视线往卫衔雪身上搜寻似的,“你可有受伤?”
“多亏世子……”卫衔雪垂下眼,“我无碍。”
“你无碍就好。”江褚寒心底稍安,但这话还是说得干巴巴的。
其实江褚寒总觉得这一醒过来,卫衔雪对他的态度有些奇怪,即便这几个时辰里已经算是有求必应了,可他对自己好像……并不亲热?甚至带了点客气的疏离,仿佛他们之间隔了什么,是他无法闭眼忽视掉的东西。
江褚寒也想觉得是自己的错觉,所以他扯了点话茬道:“侯府近日没什么旁的事吧?”
这话说出来他也觉得多余,侯府就这么点大,能出什么了不得的事?
卫衔雪却还真说了下去:“这几日京城里下雨,几乎夜夜惊雷,侯府后院里的梅树今春才长了新的枝叶,三日前却被雷劈上了。”
卫衔雪盯着手里的药碗,有些惋惜道:“往日的枝丫都给劈断了,好好的梅树怕是活不了了。”
江褚寒顺着就说了下去,“的确可惜,那树还是……”
几乎电光火石之间,江褚寒狠狠咬了下舌头,“你那些年亲手植的”几个字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前世是卫衔雪亲自摆弄庭院,一株株的梅树种了下去,他还喝过卫衔雪亲自用红梅上的雪水泡的花茶。
“那树是梅树吗?”江世子目光飘了飘,他改口道:“我记得侯府后院里种的是金桂。”
但一些不好的预料还是从心底里浮起来了,江褚寒一颗心好像猛然跳了跳,他遮掩着说:“你若喜欢红梅,来日在侯府后院里种些就是,这一棵树也不值得卫公子惋惜吧?”
“来日……”卫衔雪自己叹了口气。
江褚寒好像倏然从那叹气里听出了什么别的犹豫不决与心灰意冷,他目光一定:“卫衔雪……”
不想卫衔雪这会儿真的将目光与他对到一块,短暂的对视里万般无奈与前尘旧梦都晃过去了,卫衔雪只是微微朝他露出一个惋惜的表情。
“江世子……”他轻声道:“你我没有来日了。”
这话语气平淡,可在安静不已的卧房里像是摔杯破盏,让江褚寒倏然耳边一鸣。
这会儿的心虚与小心谨慎好像在那续过的梦里一时消弭无踪,江褚寒深深呼了口气,他望着卫衔雪那双眼睛,里头那点无畏的绝情好像不是玩笑。
“你说什么?”江褚寒整个人都下意识往前,他伸手就去抓卫衔雪的手腕,“卫衔雪,你……”
卫衔雪手里的药还没给江褚寒喝完,被他这么一抓,里头还剩的汤药撒了些许到床上,江褚寒一点也没看那药,他一把攥上卫衔雪的手腕,:“你再说一遍?”
“药洒了。”卫衔雪皱了皱眉,他目光挪到江褚寒那只手上,“你不疼吗?”
江褚寒这一起身,这一日小心对待的伤口好像全都破开了,江褚寒疼得有些钻心刺骨的错觉,可他心底当真被扎得一疼。
“你知道了……”事到如今江褚寒再迟钝也知晓何为心照不宣了,他不顾伤痛也攥紧了卫衔雪的手腕,“你方才是在试探我……”
“我忘了……”江褚寒自嘲一笑,“我们阿雪如今是个七窍玲珑的心思。”
卫衔雪这一日的情绪都太过平淡,淡然得像他再无余情可言,原来他早就猜到了江褚寒重生的事实。
“你早看出来了。”江褚寒一只手捂了下胸口,强忍着道:“可你为什么还留下来了呢?”
“世子天生神力。”卫衔雪试着挣了一下,江褚寒连受了伤也抓得这么紧,他就任他抓着,“你这样抓着我,是想把我怎样留下来?”
江褚寒的手好像被突然烫了一下,可这会儿深刻的记忆告诉他,如今松了手,卫衔雪真的会眨眼间了无踪迹地离开,他竟然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同前世的自己心意通了片刻€€€€除了强硬的手段,还有什么手段可以把他留下来呢?
“世子啊……”卫衔雪还是轻轻地叹着气,“你既然心里有数,你我之间也不必再这样事事清算下去了吧?”
“说多了不过是徒增烦恼。”卫衔雪将手里的药碗搁到一边,“你说呢?”
江褚寒盯着自己攥紧的手,“可你前些时日……”
“前些时日是我不对。”卫衔雪把另一只手伸向江褚寒攥紧的那只手腕,“我这个人一向心软,但也多亏了世子一声‘阿雪’把我叫醒。”
江褚寒被卫衔雪满身的淡漠扎地有些无处容身,他眼睁睁看着卫衔雪把手伸向他的手背,他竟然拨弄起他的手要把江褚寒的手掌拿开。
“你明知道你犟不过……”江褚寒没将卫衔雪那点力气放在眼里,可他忽然胸口一闷,全身的力气仿佛被他呼出的一口气抽离了出去,他紧紧攥着的手竟然被卫衔雪生生掰下来了。
“你……”江褚寒往前伸过的胳膊瞬间落了下去,他整个人都有些坐不稳,他看着往后退了一步的卫衔雪,“你干了什么?”
卫衔雪站在床边,他略高的视线落下来,竟然有些像是不平等的俯视,“没干什么。”
他只是看了一会儿,还是走过去将江褚寒往床上扶好了,“世子重伤初愈,如此心绪不稳,对你的伤没什么好处。”
江褚寒好像觉得全身无力,他了然道:“你是在药里放了什么……”
“是。”卫衔雪的动作还是轻拿轻放的,“药里加了些助你凝神静气的草药,只要世子不要心绪激荡,就不会觉得不适,可你……”
他的手在江褚寒手腕上停留了片刻,像是短暂地牵了他一下,“你这样着急,只会发作得越快。”
江褚寒仰起头看他,他竟然很轻地笑了一下,“所以你是想把我也锁在这里吗?”
卫衔雪被他这说法听得蹙了下眉,“我如今这个样子,你还来招惹什么呢?”
江褚寒似是失望,“你不是我,做不来那样的事。”
“我如何……”卫衔雪重新在江褚寒床边坐下,他盯着江褚寒的眉目,“你再重新想想呢?这一世的我是什么模样。”
对视里仿佛前世今生飞快地走了一遍。
“我不是从前那个卫衔雪了,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心软。”卫衔雪掏出一张帕子,将之前洒在床上汤药去擦了一擦,他一边说了下去:“第一回见你就算是警告了,那一口是我咬得不够深吗?还是那一箭我戳自己戳得不够狠,吓不着大胆的江世子。”
卫衔雪擦完了被褥,他伸出手,用那帕子往江褚寒唇角的地方也一道擦了过去,他动作很轻,望着江褚寒的目光里还带了点杂糅的情谊,这一眼仿佛让江褚寒也有所动容。
“所以你前些日子说得没错,在驿站的时候,你出现之后的每一次都算我故意接近,我连害怕都是装的,你以为只有我会心软吗?”
“我知道。”江褚寒眼见卫衔雪眼里那点多情消失无踪,“不管你信不信,蕴星楼之前,我不怎么认识从前的卫衔雪。”
卫衔雪把手滑下去,“如果我没猜错,从驿站那时候,你就知道些什么了吧?”
江褚寒喉间哽了一下,“是……可我那时候不知道……”
卫衔雪却没等他说完,他重新把汤药端回来,“药已经冷了,你还想喝吗?”
江褚寒沉声呼了口气,他望着卫衔雪有些危险的眉目,没有说话。
卫衔雪猜想他也不敢喝了,他略微放轻松了道:“蕴星楼你为我受伤,所以我会留下来,等到你身上的伤好,不过世子若看我不顺眼,我也可以……”
话音未落,江褚寒竟然吃力地抬起手,抓了下卫衔雪的衣角,他声音微弱地说:“不是喝药吗?”
第74章 :淤血
卫衔雪端碗的动作一顿,“你这么不长记性,我明日可要在你碗里下毒了。”
“你也不是没下过。”江褚寒没什么力气了,干脆躺着不动,他望着卫衔雪绝情的眼睛,“你要这么不喜欢我,干脆等我没醒过来就一碗药把我毒死,省得让我以后还缠着你。”
“我哪敢毒死侯府世子。”卫衔雪把舀起的那勺药又丢了回去,“想让我给你殉葬吗?”
江褚寒一怔,“我可没说……”
但他很快皱起眉,“我还难受着,你别说这种让人臆想的话,生死同穴,卫衔雪,唔……”
卫衔雪不等他说完,直接把那碗药怼到江褚寒嘴边,他把握了点分寸没让江褚寒呛着,就这么把剩下的半碗药给他灌了下去。
江褚寒不醒来的时候,卫衔雪许是还带了点前些时日的温情,或是并不确定他是否真的是从前那个江褚寒,所以他还是把心里的气恼沉下心去,打算照顾他到伤好再走。
可醒过来的江世子嘴里就没什么让人听起来开心的话。
江褚寒这回是真难受了,那药喝得他心口又冷又苦,“阿雪……算我求你……”
卫衔雪端着药碗起身,“世子的求值几个钱呢?”
“你还不如跟从前一样……”卫衔雪垂眸停顿了片刻,他指尖在手里的药碗上敲了几下,随后慢悠悠道:“我在京城无依无靠,你找个由头陷害我,让我没得选,要么死要么跟了你,然后感恩戴德地被你骗得团团转,或是你直接把我关起来,喊你的暗卫把我拿下,你侯府的地牢我从前不小心闯过,把人关进去就是铁骨铮铮也能弯下脊骨。”
他冲着江褚寒冰冷一笑,“选一选吧,江世子,你还想怎么样?”
卫衔雪的声音在安静的卧房里仿佛一根根尖锐纤细的银针,冷不丁地朝江褚寒心口上钉了过去,“你……”
江褚寒好像忽然间被人扼住了喉颈,这话杀人诛心地扔过来,他却没理由反驳,这些事情听起来耳熟,可都算是他的前车之鉴。
愈发上涌的气血好像将江褚寒方才喝下的药力重新催动,但他心绪一激,整个人不顾摔下去也朝卫衔雪那边伸过了手,“你明知道我不会再……”
可电光火石之间卫衔雪却往后退了一步,江褚寒的指尖只在他衣角边上碰了一下,接着垂下的手就落了空。
江褚寒再仰头,就只看见卫衔雪往下垂着眼,不带半点情愫地望着他。
闹得太难看了……
从前没来的及体会的怅然若失如今具象了百倍€€€€他好像是真的要失去卫衔雪了。
江褚寒垂着手,他沉声苦苦地说了一句:“或者你也对我那样……”
“你对我也做一遍,什么污名陷害,巧取豪夺,你让我也只能跟你……”
“江褚寒€€€€”卫衔雪仿佛听不下去了,“何必呢?你堂堂侯府世子,做到……你不觉得可笑吗?”
卫衔雪没再多说,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
他连自甘堕落的江褚寒也不想要了……
江褚寒抓过去的手没力气抬起,只抓了满手的空荡,重新将手蜷了回去。
随后奔涌起来的情绪像要把人淹没,江褚寒不是不知道怎么认错,从前卫衔雪受过的伤痛在他这里算是过往,可他们还有更多的来日可以弥补,伤痛会有好的一天,闭上的大门也能打开,他千言万语的过错翻过去,他还能有更多欢欣雀跃的坦荡给予他,弥补那些无法割舍的从前。
可卫衔雪不给他这个弥补的机会……
不觉之间江褚寒胸口疼得有些喘不过气,他伸过微微颤抖的手碰了一下,却不想紧接着就有一股腥甜的味道从喉间涌出来,再想忍住已经迟了,一口鲜血霎时从江褚寒口中喷涌而出,刺眼地朝床外的方向吐了出去。
江褚寒眼前立刻发黑起来,他吃力地抬了抬眼,越过那地上有些乌黑的血迹,模糊地看了一眼门边。
卫衔雪好像在听见动静的时候停顿了脚步,可他没有回头,依旧孑然地走了出去。
“……”这一刻的决绝终究让江褚寒心生怯意,除了远在天边的自在,他这辈子从来没说过什么求而不得的话,可这个人……
“世子……世子!”鸦青的声音这才传过来,他越过屋里的狼藉直接朝床边过去,赶紧扶住了半边胳膊都要摔下床的江褚寒,“世子可要我去拦……”
“闭嘴。”江褚寒闭上眼睛,只觉得鸦青的声音有些聒噪,可他现在没什么骂人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