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为臣 第79章

第82章 :阻拦

鸦青替世子从侯府取了东西过来,江褚寒被带到栖岩寺的事才算尘埃落定。

即便江世子不乐意,也知道这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江褚寒也不是不通豁达的人,撒泼打滚的事他做不出来,即便横冲直撞也能闯出一条路来,犯不着自怜自艾地陷进泥淖里不可自拔。

但有件正事他没忘了,鸦青将那天巧匣从侯府里带过来了,父子俩围着盒子正要打开看看。

那日从太师府拿出来的钥匙有两把,江褚寒一一拿过来试,他解释着说:“之前户部造的院墙轻易塌了,又遇上新的户部侍郎手下藏有他国奸细的事,就将户部的事情查了一查,不想其中还真有些猫腻,这户部贪污的事情已经是由来已久,一摸一大巴的怪异之处,但账本实在没找着。”

江辞听着有些皱眉。

江褚寒没察觉出来,继续说了下去,“去年年底的时候户部前任的姚大人回乡遭祸,人死在定州,我在刑部碰上这事情呈上来,就去把尸首接回了京城,但查验尸身的时候,发现他死前吞了一把天巧匣的钥匙,这才料想户部找不着的账本或许在天巧匣里边。”

试到一把钥匙严丝合缝地插进天巧匣里,锁扣就“咔哒”一声开了。

“还真是这钥匙。”江褚寒把手覆上盒子,却犹豫了一下没继续打开,他挑了下眼,“父亲,这事情我之前忘了申辩,禁足的时候抗旨不遵出府的确是我的不是,可那一日去蕴星楼的确是冲着查这户部的案子去的。”

他脸上露些不悦,“我这人记仇,户部前些年的梁子被人用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糊弄过去了,可我这口气并没有咽下,想来找到账本仔细看看,这其中怕没当初这么简单。”

江辞知道他说的前些年还是当初前线粮草那事,他敛起眉,有些劝道:“当年的事你何苦记得这么清楚,这不是给你自己找不痛快。”

“京城里不痛快的事多了,我若事事都不在乎,显得日子没什么盼头。”江褚寒潦草地叹了口气,这事其实他还真不一定记得那么清楚明白,谁让他前世就查到了背后是余太师从中作梗,如今能拿到证据的事,他不可能会放任不管。

而且这事情一开始,是卫衔雪先引他去查的。

再想就要勾起些别的什么情绪了,江褚寒脸上的忧色一闪而过,他把那盒子打开了。

这天巧匣里边放的果然是本账本,江褚寒见着冷哼了声,“余丞秋藏着掖着,我倒想看看这么些钱他到底丢哪里去了。”

他伸手去拿,不想江辞一巴掌拍到他手背上,先一步把那账本拿过去了。

江褚寒缩着手“诶€€€€”了一声,“我说爹……这好歹是我查……”

江侯爷一眼过来,江世子就先噤声了,他好声好气道:“行吧,爹先看。”

江辞却没把账本翻开,他直接把那账本往怀里塞了进去,在江褚寒躺坐的床榻边起过了身,“你看什么看。”

他起身就往外走,“等你什么时候不折腾了,再看这账本吧。”

“不是……”江褚寒眼见父亲要走,伸着手过来够人衣角,还是抓了个空,连带着身上伤都狠狠疼了一下,“我哪儿折腾了,父亲……爹€€€€”

江辞直接从屋里出去了。

“我这……”江世子揉着自己的胳膊,“我这怎么哪儿都不招人待见了。”

他自己躺回去,把那床上的天巧匣重新收回去了,好歹是个宝贝,当日差点花了大价钱,不过……

江褚寒看了看手里另一把无用的钥匙,这钥匙也是从余丞秋那里找来的,所以这把钥匙所连的天巧匣,又到底是来放什么的呢?

江辞从屋里出去时神色有些肃然,他在门外止步,重新将那账本掏出来了。

余丞秋……现如今侯府并未同太师府有什么明面上的嫌隙,最多有些政见上的分歧,拿不到众目睽睽下面分辨对错,所以现如今这个形势,江褚寒还不是时候直接和他硬碰硬。

江辞把账本翻开,一目十行地看了过去,不想他本就有些严肃的眉梢愈发紧皱起来,他直接把账本翻到了最后一页。

“永宴六年……”江辞捏着那书页角,眉间的诧异与疑惑被他花力气压回去,“这账本最后一笔归于永宴六年。”

正是当年大梁与燕国开战的那一年。

“怎么偏偏是这里。”江辞动作缓慢地把书页合回去,沉思着想:“为何这每一笔户部的银子都是拨向了蕲州。”

当年燕军屠城的地方正是蕲州。

已经翻篇的过往重新闯进视野,但这事情给人的回忆太过深刻,只要轻轻一勾,就能铺天盖地地重回心绪,原来多年前的事情并没有翻过篇去。

山林一时起了风,满林子的树叶哗哗作响,霎时间仿佛是无数€€€€的话语在耳边响过,蕲州的惨况,江侯爷当年是见过的。

……

*

一晃几日过去。

江褚寒是当真被关在了栖岩山上,有镇宁侯在,就连鸦青也不敢徇私,江褚寒的一封信件也飞不出去,他甚至不知道卫衔雪知不知道他如今远在京城之外。

可他即便心口难耐,也不敢在父亲面前表现得太过明显,毕竟镇宁侯多年才能回来一次,他不想父子之情被儿女情长冲淡了,只能转圜其中装得再无谓一些。

但山林寂寂,夜里明月清风,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百倍,江褚寒不可能不想起卫衔雪,那么些前世今朝的过往仿佛是深深镌刻上的刀痕,被如水的时日一遍遍洗刷,只会愈发分明地显露出来,让人生出肝肠寸断的错觉。

江褚寒又觉得好笑,分明和卫衔雪一起过了这么久,可他手上连个可以寄托思念的玩意儿都没有,好像今生的卫衔雪什么都没留给他,除了一次两次从不留情的撕咬和挣扎,他们就剩了一点苦苦纠缠的烦恼惆怅。

从前一无所知的时候,他觉得卫衔雪对他的情谊难以察觉,仿佛要他自己来填补自洽许久,才能找到一些余情未了的影子,到如今清楚了他的推拒来源为何,他望而却步地想过了:真的已经是他一厢情愿了吗?

但江褚寒没有办法,如今的他像个失约的懦夫,难以兑现当初成全他心愿的承诺,也难以不惧险阻地奔到他的面前。

所以江褚寒伤好了,他又一次去闯了山林。

这一回听俗大师没同他动手,任他先去试试其他师兄弟手上的招数,这山林上三十步一守,足足有几十人要拦他。

江褚寒咬了一口气,即便他使不动棍子,也一棒子打到了半山腰。

庙里有坐钟楼,算是整间寺庙的最高处,江侯爷同寺里住持一道站在上边,远远望着山林中的动静。

江辞往日带兵打仗,整个人带了点不容置喙的威严,他面色严肃,望着江褚寒的身影摇了摇头。

听俗见他摇头,也自己摇了摇头,“世子如今这个年纪,能有这样的身手已经不易,江侯爷不必太过苛责。”

江辞还是摇头,“我从未想过苛责他,这些年留他一个人在京城,终究是亏欠他的。”

但他不改神色,“所以之前的打算,只是想让他闲散一生,毕竟那么些刀戈铁马里走过,对他而言也不见得是好事。”

“何况当年……芸儿的事情。”江辞想到长公主早逝,神色终于松动些许,带了些无奈道:“芸儿没留下什么,褚寒是她的心头肉,总不想让褚寒也步她的后尘,做个众目睽睽人人忌惮的靶子。”

“所以才一直把他留在京城,但他的名声和身份,一直都让人笑话了多年。”江辞叹了口气,目光还是追着江褚寒的身影而动,“他这些年,过得并不开心。”

听俗大师做了多年的庙里住持,他原本的眉目应当是带了点杀伐果决的凛凛之气,可这些年慈眉善目地诵过了无数遍经书,好像全身的戾气洗涤干净,看人时带了点和颜悦色的慈祥。

他朝江侯爷和气一笑,“那侯爷如今为何改变主意了?”

“因为……”江辞敛起眉,沉吟了许久才道:“他心里有了想护的人。”

“我看他不是玩笑,这孩子犟起来连命也能不要,我怕他做什么傻事……”江侯爷说得有些感叹,俩父子平日相聚不多,可血脉里的心照不宣让许多事情没必要真的挑得一清二楚,反而怕是过犹不及……

但等江辞再垂下视线,就见江褚寒扛着棒子灰溜溜地回来了。

江褚寒在山林里灰头土脸的,他揉着胳膊,像是想方才的招数,脸色有些沮丧,抬头就对上父亲严肃的神色,江褚寒尴尬一笑:“大意了,我琢磨琢磨再来一次。”

江辞当即回绝:“一日一次的机会用掉了,明日想明白再去。”

“……”江褚寒不大乐意地“哦€€€€”了一声。

又是一日的苦等,江褚寒心里还真有些不好受,从前他虽是名声不好,可他自知他并没有得过且过,其实并没有搁下功夫,可如今面对阻拦,他还是越不过那一座高山,仿佛把他从前自以为的资质尚可都推翻了。

他走了两步,就听父亲喊了他一句,“我这两日要下山一趟,你听听俗师父的话,莫要惹什么麻烦。”

江辞正色道:“等我回来,亲自试你的身手。”

“……是,父亲。”江褚寒杵着棍子,字正腔圆地应了。

*

山寺清幽,人世纷繁。

绛京城日日热闹,来往的人换上几拨也不改繁华,几年过去,光凭闹市所见,仿佛如今已是歌舞升平的盛世。

雪院门口停了辆马车,卫衔雪抱了一摞书卷出来,被降尘搀扶了两步上了马车。

他在马车里喊了一声:“去国子监。”

这些时日安宁,卫衔雪在京城里几乎还没过过这么安静的日子,他本就性子有些沉静,只要自己压一压心头的思绪,他就能装成一个谨小慎微的听话质子。

但他不能让自己闲下来,因而卫衔雪去国子监找了个书吏的活计,他白给人抄书整经,这白送上门的好人手没人能推脱得了。

今日卫衔雪就要去国子监走上一趟,但他在马车里等了许久,也没等到车辙滚动,他起身要去拨帘子看看,“降……”

不想降尘率先一步掀开了,他凑了个头进来,有些难办道:“殿……殿下……”

卫衔雪想不出什么事情让降尘欲言又止,“何事?”

“是……”降尘一脸皱着,“是那个……”

“卫公子€€€€”不想还没等降尘说出来,马车外面传来一声,“侯爷邀您一叙。”

降尘闻声把帘子掀开了些,他略微偏了偏身,给卫衔雪让开了视线,“是那个镇宁侯……”

还未驶动的马车对面,停了两匹高大威猛的骏马,镇宁侯一身穿戴齐整,朝服威风凛凛,像是方才从朝会上下来,身后跟了个骑马的小将。

江辞勒了勒马绳,他骑在马上,缓步朝卫衔雪的马车前行了两步,马蹄哒哒。

第83章 :蕲州

卫衔雪往前探的身子顿时下意识坐了回去。

难怪方才降尘难言之隐,镇宁侯算得上大梁柱石,从前燕国败于他手下的赤羽营,这般忽然对上,难免让人生起退避的念头。

可卫衔雪从前是和江侯爷同处屋檐过的。

即便……其他的卫衔雪也来不及想了,他怔了片刻,赶忙从马车里起身,他在帘子外就行了礼,“拜见侯爷。”

江辞制止他的动作,“不必多礼,就……就马车里谈吧。”

“是……”卫衔雪在马车边犹豫着偏开身,还在先自己下去了,“侯爷请。”

等江辞上了马车,卫衔雪才跟着进去。

马车外面等候的降尘和那小将隔开候着,让里头的动静无人打扰知晓。

雪院里没什么华丽的马车,这马车平日里就卫衔雪一个人坐,因而地方不大,江侯爷人高马大坐在里边,显得里头更有些逼仄。

卫衔雪垂着头惴惴不安,“不知侯爷到访……”

江辞打量的目光并不明显,“我今日下朝路过,恰巧遇上,有些事想同你谈谈。”

侯府和雪院隔着好几条道,这路过不过托词,卫衔雪眉梢微敛,客气道:“侯爷但说无妨。”

江辞眼里并不严厉,“算来你来大梁也有几年了,这些年我久不在京,京城风物年年不同,许些事情鞭长莫及。”

他顿了顿,“但我知道你当年入京路上,受了很多苦。”

卫衔雪当这不过寒暄,他嘴唇开合一下,却并未作答。

静了片刻,江辞接着说:“我也知道当年的事,是褚寒对不起你在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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