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为臣 第85章

“可先生既出此言,把他当做靶子送出去,我若真是他正中靶心的软肋,囿于困境之事,我又怎能安然无恙地全身而退?”

“万事破局之法都在局中,你身在其中,自不必退。”尹钲之下了步棋,“事情摆到这里没有退路,你若下不了这个狠心,先生来替你做这事。”

卫衔雪摇头,“我既开了这个口子,就没有独善其身的打算,江褚寒从前利用我,我与他不过是一报还一报,往后也该让他长这个记性。”

“只是……此事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尹钲之皱眉,“你是心中有所成算?”

卫衔雪捡过几粒围困的棋,“倘若能让江褚寒离开京城,是不是能省掉很多麻烦?”

“江侯爷回京是因为世子大逆不道违逆皇命,侯爷得过来清扫麻烦,也要向陛下请罪,其他的缘由父子之间的深情也能添上一笔,但这一笔,正正好可以化作他们父子二人变更选择的由头,我……或许可以劝江辞,带着江褚寒一同离开。”卫衔雪道:“只要他们都走了,也能让余丞秋在京城里好好布局。”

“你既这般想……”尹钲之露出个豁然的笑意,“倒也可以一试。”

卫衔雪低下头,他伸手去远处落棋,不想衣袖扫着了杯盏,“哐当”一声杯子滚落,摔在地上落了个稀碎。

“哐€€€€”的一声将卫衔雪昏迷的思绪骤然叫醒。

肩膀上的疼痛立即重新蔓延开来,卫衔雪动了动手,手腕上沉甸甸的,细碎的锁链声顺着他的感官传进耳朵,卫衔雪缓缓睁开了眼。

方才……他记得雪院有人强行闯进,伤了他与江褚寒,然后把他带走了,那他现在是……被人关起来了。

后颈上的疼痛也有些明显,卫衔雪忍着看了看周围的情况€€€€四周很是昏暗,只有不远处的烛台点起了一小盏烛火,堪堪看出这里似乎是个地牢,哗啦的锁链声传来,卫衔雪沉甸甸的动作里就能感觉到他手脚上套了镣铐,长长的链子从墙上延伸出来,把他死死地锁住了。

而他肩膀上细细的疼痛下,一双手按了上来,卫衔雪疼得一缩,“什么人?”

白色的纱布在他这动静下掉落在地,卫衔雪这才看清是有人在给他肩膀上药,方才哐当一声的响动是那药瓶摔在地上,清脆的声音把他惊醒过来。

那双手力气不小,卫衔雪缩过去一下被她立刻拉扯过来按住,生硬地抓过他的肩膀就开始继续缠绕。

“姑娘……”卫衔雪借着暗光辨出那人是个女子,他忍着道:“能否轻上一些……”

可那女子没听到似的,低着头木讷地把绳结系上,潦草地干完了活儿,立刻就捡起掉落的药瓶,她站起来,只对着卫衔雪“啊唔”了声,立刻转身走了。

原来是个哑巴……

用哑巴来当看守,才不会泄露什么消息,卫衔雪按着伤坐起来,心想余丞秋倒是密不透风。

只是他没成想他动作来得这么快,他竟然真的送不走江褚寒……事情至此,竟然还是只能按照一开始的打算来办。

卫衔雪垂下袖子,他往里面摸了摸,不想他放在袖中的东西,已经被人拿走了。

……

*

五日里事关卫衔雪失踪的事仿佛偃旗息鼓,但全京城都知道江世子回了京城。

蕴星楼早被查封,江褚寒自家侯府账下也有酒楼,名为万华楼,他回去潦草收拾了自己的伤,然后给全京城的金贵子弟发了拜帖,邀人过来喝酒。

即便有大半年的时日不在京城,但侯府世子脸面大,他一呼百应,邀着人免了两日酒楼喝酒的银钱,让人好好知道他江褚寒回来了。

世子自然给陛下回禀了回京的事宜,众人以为他真走了一趟边疆,只是过久了锦衣玉食的日子,那外头吃沙子的苦他尝不了一点,如今还是跑回了京城,江褚寒折子里问候陛下安好,却还提了一嘴他官复原职的事宜€€€€江褚寒这么久不在,他之前六部里轮换着的活儿还没人补上。

陛下御笔批过,暂且没允他官职的事,却让他去参见几日的朝会。

五日之后。

朝会时辰早,尤其冬日里日头升得晚,大殿外官员聚起时还是满天星斗的时辰,只是这几日京城里起了风,愈发天冷了,昏昏黑云之下,仿佛有大雪将临。

官员们殿外等候,按着官阶排了顺次,这场合严肃,百官低头等候,并不作什么动静。

只有江褚寒从末尾的位置过来,直接往前头走,他如今还未复职,不便穿朝服,因而只能穿了身符合他世子身份的礼服,惹眼地吸引了一众人的视线。

他穿过百官,直接停在了队伍前头。

“三殿下€€€€”江世子直起身目视着殿门的方向,言语里冲身边打了个招呼,“你我好久不见,前两日请你过来喝酒,你怎的不来?”

三皇子褚黎顺着衣袖,目光往旁边偏了些许,却没听到似的不曾回他。

江褚寒“啧”了声,“这才大半年不见,就如此生疏了,你我上一次不还是过命的交情?”

两人自从上一回在蕴星楼受了伤,各自养伤之后就再没见过,就连当日三殿下生辰宴,江世子明面上禁足不曾去过,还偷偷去闯了一次太师府。

褚黎这才皱着眉头往旁偏了一眼,他小声道:“你别瞎说,谁跟你……”

后头适时地有人咳了一声,褚黎立刻回过眼闭了嘴,他站直身子,抓着袖子往大殿的方向低下了头。

江褚寒眉头一皱,他往后挑起眼,站在那地方一点也没让,“余太师。”

余丞秋一身朝服,还是那副威严高大的模样,他扫了眼褚黎,随后在江褚寒半步身旁停下来,“世子回来了?”

“我回来与否,太师不是早就清楚了?”江褚寒往大殿的方向颔首,目光丝毫未偏,“说这么些虚情假意的话,还叫我费心一道赔笑。”

“没必要吧?”江褚寒冷笑着道:“余丞秋。”

这话周遭都听清楚了,可对着前头两人不敢抬头。

余太师反倒一脸镇定,“世子这般年纪血气方刚,正是目空一切的时候,但前几日喝多了酒,一会儿在朝上,可莫要失仪惹了陛下不快。”

江褚寒潦草一笑,还未待他开口,前方殿门打开,大太监洪信小步出来,冲着殿外扬声喊了声“上朝€€€€”

于是百官整好步子,自外头鱼贯而入。

江褚寒这番没争什么意气,他没动身,等众人进去,他才从后边跟了进去。

这些时日天凉,陛下似乎染了些风寒,脸色不如往日好,每日例行的规矩走完了,便是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的时候。

刑部尚书一把年纪,出列拜道,“启禀陛下,前些时日西河一地多百姓失踪之事,多是些户部册子上难查底细的流民乞儿,据发现于今,怕是已有十余人了,当地县衙查了多日却无进展,前两日将事情递到京中,怕是望京城里能有人前去定夺。”

这事陛下已经看过折子,却还迟迟没有批下,他思忖一番,朝殿中扫过一眼,“此事众爱卿有谁原意出京走这一趟?”

大殿里€€€€了几句,一个声音越过周遭,“陛下€€€€臣愿走这一趟。”

江褚寒从越过百官出列,往前拜了过去,“臣知年节之时各部繁忙,多的是一年的糟心事要收场,可臣恰巧是个闲人,想走这一趟陛下分分忧。”

永宴帝许久不见这个侄儿,他大半年未曾入京,光模样看不出什么,也不知人是否有所进益,他看人两眼方要开口,不想太师余丞秋突然出列,“陛下,事关世子,臣有本启奏。”

陛下换而说:“太师请讲。”

余丞秋往前拜了一拜,“有一事藏微臣心中已久,但世子久不归京,不得时机启禀陛下,今日世子在此,臣便将此事说开€€€€”

他低着头,斜过的目光睨了一眼他侧后方的江褚寒,“臣要弹劾镇宁世子,夜闯宅院,伤人性命。”

这一声颇为中气十足,引得百官哗然。

第90章 :入狱

江褚寒目不斜视,“余太师这话如何说?”

余丞秋冷哼了声,“正是三殿下生辰那日,陛下明鉴,那一日殿下生辰宴会紧要,臣携家眷前去赴宴,府中人事皆在掌控之外,世子却贸然前往,夜中翻墙闯我宅院,还杀了我府中诸多侍卫下人。”

“世子若是真有心拜访,自可以下封拜帖,府中必扫榻以待,除开世子禁足的责罚,强闯之事老臣不当与小辈计较,可府中下人也是人命,这杀人的事实在悖逆有违天道。”余丞秋揖手一拜,“还望陛下明察。”

“太师这话就有意思了,你一面说我不顾陛下旨意有违皇命,一面说我伤人性命大逆不道……”江世子面不畏惧,立刻冷笑了道:“如此两项大罪加诸于身,怎的就凭了一句空话了,太师没带证据过来吗?”

江褚寒往旁边挑眼望了望,态度有些差得过分,直到陛下在上边似是而非地“咳”了一下,他才拜下去换了语气,“陛下,臣这才回京不过五日,想来并没有何处得罪了余太师,怎的今日要在百官面前,给臣添这么些莫须有的罪名。”

陛下真咳了几声,他皱着眉道:“太师乃是朝中肱骨老臣,自不会为着空穴来风冤枉了人,其中误会与否……”

永宴帝一句“误会”似乎是不想众目睽睽发落了这事,可他话未说完,杵在前头的褚黎忽然往前跪了下去,“父,父皇……儿臣,儿臣也有事禀报……”

陛下犹疑一瞬,“你又有何事?”

“是当初,当初蕴星楼的事……”褚黎垂着头结巴了两句,“那日蕴星楼的买卖原是儿臣有愧,想为流民百姓做些实事,不想被人砸了场子,自己也受了伤,那楼里的掌柜潜逃了这么久,到现在也没有抓获,但这些时日儿臣都没有再追究此事,一切都因……因为儿臣心里藏了件事。”

永宴帝眼角忽跳,盯着儿子的神色有些凝重。

褚黎攥着衣袖捏了两道,忍住了要侧过去的目光,“原来是想褚寒已经离开京城,就不想把事情传出去了,可他如今一回来就大摆宴席不知道收敛,丝毫没有悔过的样子,在御前更是大放厥词……儿臣……儿臣不敢再瞒。”

江褚寒神色一沉,他没好气道:“三殿下,当日的事情,到底有什么内情,你我应该都是心里有数的吧?”

“褚寒他,他这是威胁。”褚黎跪着步子往旁边一缩,“父皇€€€€”

余太师站出来,“三殿下,百官在场,陛下自有定夺。”

永宴帝面露不悦,但事情推到这里,当着百官的面搁不下来,“老三说来听听。”

“是€€€€父皇。”褚黎定了定神,“当日蕴星楼拍卖宝物,儿臣是想凑个热闹,不想在场上遇着了褚寒,褚寒那些日子禁足,同他好久没见过了,想着见一面不容易,也就没想把他这事透露出去,可他,他为了争夺宝物,竟然……”

褚黎往地下一磕,他咬牙抬高了声:“竟然不惜私藏火药,更与儿臣争夺的时候把我推上前,用火药炸毁了密室,使得儿臣受了重伤……”

这话引得在场噤声,三殿下的声音还在殿内飘了两遍回音。

江褚寒差点觉得自己是听错了,他气笑了似的,“三殿下,你这颠倒黑白的功夫怎的如今炉火纯青了。”

“说我江褚寒私藏火药……这火药二字可是能玩笑的?”江世子面朝陛下拜道:“陛下,臣平日里是贪玩了些,当日溜出府的确犯了大忌,可当日起的都是玩心,我与三殿下兄弟一场,就是猪油蒙了心我也干不出这种残害手足的事,何况那日我也受了重伤,在家中躺了好些时日,今日殿下这指控……”

江褚寒冷笑着晃了褚黎一眼,“可算是有些无中生有欲加之罪了吧。”

褚黎沉默半晌,他咬着下唇道:“还望父皇定夺。”

余丞秋在褚黎身边仿佛依仗,他跟着道:“陛下一向最忌兄弟阋墙之事,三殿下历来是至情至性之人,岂会无端攀咬,若非世子所行出格,哪有今日的场面。”

江褚寒冷哼道:“三殿下至情至性,可他身边有个不知嘴脸的混蛋先……”

“够了!”见人争吵起来,永宴皇帝面色微愠地咳了几声,“褚黎€€€€此事非同小可,你身为皇子理应一言既出,此事若是褚寒所为,你大胆说来,可若非事实,无端攀咬,朕可绝不宽恕。”

褚黎磕在地上,噤若寒蝉地回了声“是……”

“褚寒呢?”永宴帝严声道:“这私藏火药与蓄意杀人的罪名可是不小,你若真如此大逆不道,朕也不能对你留情。”

江褚寒也往前跪下去,“陛下,此事臣还是那句话,凡事讲求证据,空口无凭的罪过,褚寒不能应下。”

“陛下,臣府上的下人都知道那一夜凭空有人失踪,臣追着藏尸的痕迹,这事情就算不是世子所为……”余丞秋肯定地说:“也定然与侯府脱不了干系!”

江褚寒喉中一塞,太师府那日的残局是江侯爷收的场,此事若是追究,怕是还真能找到侯府的头上,可江褚寒不能还让他父亲替他擦屁股,“此事……”

江世子支吾两句,周遭目光即刻堆过来,他神色一松,“此事也是空口白话,真要查起什么痕迹,过去这么久谁知道是不是伪造,那蕴星楼呢?”

“当日我的确同三殿下见过一面,可那日在场之人可不止我与殿下,还有……”

“世子€€€€”余丞秋忽然开口,他面朝陛下的方向揖手,将胳膊往上抬了一些,刻意地在江褚寒面前将目光往下移了过去,他警示道:“陛下面前,可不能胡言乱语。”

江褚寒随着垂了下眼,不想他骤然一怔,“你……”

那余丞秋的腰上竟然系了一块玉佩,他抬起袖子才露出来,又很快把衣袖垂下,不过让江褚寒瞥了一眼,可那莹润的小石头江世子化成为灰都认得€€€€当日被卫衔雪顺走又被江褚寒发现,最后还是没让江褚寒拿回去的玉佩,竟然挂在余丞秋的身上。

“余太师好成算……”江褚寒咬牙切齿,一瞬间气恼全涌上了心,他心里早骂了出去:偷鸡摸狗伤人性命的事余丞秋分明会干得很,还来这里倒打一耙当众威胁……

卫衔雪果然落在他的手里。

江褚寒攥紧了手,若非受他掣肘,这玉佩他当场就要夺回来,他也配挂上这玉佩,脏了情意也脏了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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