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手。”卫衔雪生硬地挣开他,他只把自己的衣领拉开了一半,“你我之间还有一件事……”
卫衔雪呼了口气,“你还记得你很早就想看我的后背吗?”
江褚寒一怔,他记得他在驿站的时候已经看过了,卫衔雪背后除了伤疤什么都没有。
卫衔雪似乎犹豫中做了什么准备,他在被褥里安静地躺了会儿,才缓缓把自己的手往头顶的被子里伸了过去。
“你……”江褚寒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卫衔雪此刻的动作他琢磨不出。
不想紧接着卫衔雪从头顶上飞快地抽出了一把短刀,那刀锋利冰冷,透着的冷光飞快地闪过了江褚寒的眉眼。
如此危险的动作江褚寒下意识心里就是一惊,可他心底闪过的念头里就算卫衔雪给他一刀他此刻也不会闪躲,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卫衔雪那一刀,直接插进了自己的肩骨里。
他白净的皮肤立刻涌出了刺眼的鲜血,如同止不住的泉眼汨汨地往外流着。
“你干什么!”江褚寒呼吸都停了一瞬,那血在他面前涌出来,他立刻伸出手要去给他捂住,可卫衔雪身子一偏,他生硬地自己拔出了短刀。
卫衔雪疼得眉头都皱成了一团,他手上沾染了自己的血,颤抖着把那把刀丢下了。
“你,你不是想看吗?”卫衔雪强忍着疼,在江褚寒过来按他的时候也强硬地要翻开身。
江褚寒眼里只有卫衔雪的伤,好像什么话都没听到,他心里急成一团,好像是自己不知道怎么把卫衔雪伤到了,只好慌张地把人抓着,他慌忙地顾自说:“我走,我再也不来找你,你别……”
“卫衔雪……”江褚寒看不了那血似的,他闭上眼道:“你就这么恨我吗?”
卫衔雪好像整个人都疼得曲了起来,他偏开身,忍着疼痛把自己的肩膀偏了过去,他舔舐着嘴里的血腥味,艰难地说:“你睁开眼……”
江褚寒又被悔意淹了一刻,他在混乱的缝隙里听到了卫衔雪这句指示,只好狼狈地睁开眼。
可他的目光在碰到卫衔雪后背的一瞬,仿佛被记忆里深深刻上的回忆猛地冲击,他连带着整个人都骤然停住了€€€€卫衔雪的背上,赫然显露着一个如同图腾的猛兽图案。
第88章 :威胁
“你……”江褚寒倒吸回一口气,“你是……你是什么人?”
这印记刀刻斧凿般镌刻在江褚寒心上,他当年亲眼目睹有贼人给母亲下毒,那人被侯府的暗卫捅了胸口,随后裸露的胸口就有这样一个印记,这事情悬在江褚寒心上十多年,是他怎么也揭不过去的伤疤。
直到多年前他将卫衔雪带进侯府,在那个满身伤痕的少年背后好像模糊看到了这个印记,为了搞清楚他和卫衔雪争闹过两次,次次都不欢而散可他终于在驿站的时候掀开了他的衣襟,但他什么都没在卫衔雪身上看到……
就连从前与他同床共枕也并未在他身上见过什么眼熟的印记。
可如今是?
下面的卫衔雪艰难地重新翻过身,他疼得一边肩膀几乎没有知觉,费力只将自己一边的衣服缓缓盖过来,蒙住了他尚在流血的伤口。
“世子……世子看到了吧。”卫衔雪注视着他凝固的表情,苦涩地说:“你我还,还可能是同路人吗?”
卫衔雪其实根本不知道这个印记对江褚寒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也没有猜到他一个梁国人是怎么知道这个祈族的印记的,但从前江褚寒认真追究过,卫衔雪想要早些斩断这可能带来麻烦的因素,因而从前就把这点芥蒂摘了出去,可他若是知道了呢?
他还会像他说的那样无所保留吗?
江褚寒似乎瞳孔都在发颤,他心底千万般猜测都闪过去了,直到看到卫衔雪合起来的衣襟上面透出了伤口里的血,他鼻子里的血腥味同自己身上的药味混在一块,思绪才终于回到面前来了。
他缓慢伸过手帮卫衔雪抓了下衣领,江褚寒克制地按着指节,“你是从前就,从前就知道我想看什么,然后一直在故意瞒我?”
“不可能。”江褚寒马上自己否定了,他牙关紧咬,“你才,你才多大,此事和你必然没有关系……”
当年江褚寒都尚且三岁,卫衔雪甚至都未曾出世,什么杀母之仇太像戏本里的玩意儿了,他卫衔雪最多无辜地在往后知道了什么,在他尚且心怀芥蒂的时候瞒了他些许,如今分明什么都还不晚。
江褚寒找回理智,他去堵卫衔雪的伤,想要把他弄起来先把伤口处理了,可卫衔雪忽然往后缩了下,抬手过来拦住了江褚寒的动作。
疼痛催人清醒,卫衔雪心里破罐破摔,难道到了这地步还不够赶走江褚寒吗?
“我的族人。”卫衔雪一字一句地沉声说:“身上都有这个印记。”
“族人……”江褚寒一瞬的反应里竟然先松了口气,卫衔雪母家有什么族群他并不知晓,可既然已是一族,那就有成百上千乃至上万的人可能扯上关系,唯独那个人不会是卫衔雪。
但他还是说了下去:“你的族人,杀了我的母亲。”
“不可能。”卫衔雪立刻诧异地仰过头,“长公主,长公主当年……”
分明是病故,此事全天下都是这么说的€€€€可旁人还说江世子素有心疾。
如若族人遍布天下,卫衔雪定然不会有什么好奇怪的,可他母亲阿鸢口中的族人,向来避世而居,那祈族群居的地方,离着大梁千里万里,卫衔雪若非身不得已,这辈子都不会踏上这片土地,遑论其他安稳度日的祈族人,怎么可能会特意过来刺杀了大梁的长公主。
除非是……
不想这屋里的房门突然“砰”的一声破开了,接着紧锣密鼓的脚步声一道涌进了屋子,几个蒙面黑衣人竟然突兀地闯了进来,戛然而止地打断了两人间焦灼的氛围。
江褚寒原本敏锐的感官在同卫衔雪分辩的时候模糊了,居然并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但这一声下,他立刻直起身来,身上的伤疼得他弯起腰忍了片刻,他肃然的眉目却连皱都不曾皱上一下。
江世子把自己散乱的衣襟合上,捡过卫衔雪那把短刀,他凶着眼对外颔首:“你们是什么人?”
他这一眼的戾气竟然霎时间就唬住了人,那伙黑衣人忌惮地后退了步,可前面那人想到什么,不惧地嗤笑了声:“不愧是镇宁侯府的寒世子,一回来就找老相好,不想还是个痴情人。”
他往床上扫了一眼,目光触到了床上躺着衣襟半阖的卫衔雪,他提起刀,恶狠狠地说:“真情与否,咱们来替世子辨一辨吧。”
那人话音刚落,进来的几个黑衣人闻声举刀,一齐朝着江褚寒冲了过去。
江褚寒强行定了定神,他把手隐秘地从自己肋骨上挪开,也强撑起了一口气,抓着短刀对来人拦了上去。
他一个人支开胳膊,可不过走了几招,江褚寒这一日已经打过太多人了,他从栖岩寺下山,不过一口气撑着打下来,如今泄气,这具重伤的身体根本撑不了几个来回,他那短刀更不过匕首的长度,近身不易拆招,他刀锋一偏,立刻让人寻隙一拳打在了他的肋骨上。
江褚寒顿时疼得上身弯曲,他捂过胸口一退,来人接着一脚飞踢过来,直接把江褚寒往后踢到了床檐边上,后背撞上生硬的木床,他整个人蜷着“哼”了一声,眼前都在泛黑。
“世子既受了伤,何必跟我们硬……”黑衣人一步步逼近,不想接着被个枕头砸了正着,那床上的卫衔雪坐起来薅着被褥,黑衣人当即恼怒,一刀“崩”的一声刺破被子,把那布帛一刀就往下破成了两半,“不自量力。”
飞起的棉絮立刻涌出来,往这半间屋子里铺满飞了出去。
江褚寒一声“住手€€€€”已经晚了,他忍着疼睁眼,已经被两柄刀交错往前横在了他的脖颈上。
为首的黑衣人转过头来看了眼困兽之斗的江褚寒,“世子还是别挣扎了。”
他重新拿刀指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卫衔雪,两步走近就已经把人逼到了床角,“没想到你还真能惹世子如此关怀,我瞧着……这已经受伤了。”
黑衣人看到卫衔雪肩膀处泛红的血迹,他好像嗤笑了一声,接着却目光一狠,竟然直接又是一刀捅进了卫衔雪的肩窝,“还能再怎么挣扎吗?”
卫衔雪伤口重叠刺进了同一个地方,血立刻渗透衣服直接涌了出来,顺着刀尖往床榻上滴下去,他目光同江褚寒很快地触过,随后刺破那一瞬的闷哼声被他强行咽了回去,卫衔雪整个人塌落一般倒在床上,强忍的力气直接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江褚寒的反应却远比他强烈,他怒吼了声,不顾喉间的刀往前扑过去,细细的刀锋直接把他脖颈都割破了口子,“你住手€€€€”
可后面的人赶紧死死按住了他的肩膀,江褚寒力气大,堪堪三四个人才把他的胳膊扣住扭过去,将他半身都强行往地下压着。
江世子这狼狈模样属实新鲜,黑衣人看热闹似的打量了半晌,“啧”了好几声,“我们不敢伤了世子,世子早些听我们传完了话,也不必有这一出。”
江褚寒仰头吼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你们是……余丞秋的人?”江褚寒瞬间想明白了什么似的,他朝那人身后望过去,卫衔雪被人捞起胳膊往床下拖了过来,他支起眼睛同江褚寒对视了一眼。
方才有过的猜测又江褚寒从脑海里晃过去,如若他还留着京城,那余丞秋最先要除掉的就是这个镇宁世子,他若不能直接把人掣肘住,想要拿捏他的软肋,那他可能会打上主意的是……
此刻卫衔雪痛苦的脸上居然忽然扯出一丝强撑的苦笑,直接验证了江褚寒这猜想似的,他甚至可能……早就料想到可能有今日这一遭。
只是卫衔雪笑不下去了,他还是眼神忧伤地用明晰的嘴型无声道:“太快了。”
事情来得太快了,江褚寒才入城就被人盯上,余丞秋被人捏住把柄等不了太久,他现在就要向江褚寒下手。
卫衔雪原本还想送江褚寒离开京城,如今看来是只能走另一条路了。
江世子看不了卫衔雪肩头开出的鲜红血花,他挪开眼咬牙切齿道:“你们到底要说什么?”
那打头的人往后退了一步,他把刀搁下,用手去捏住了卫衔雪受伤的肩,卫衔雪忽然被人碰到肩膀,整个人都颤抖了下,可那人的手还没停下,他竟直接两指按进了卫衔雪的伤口里面。
“啊…”卫衔雪再忍不住了,他额上的冷汗霎时冒起来,全身无力几乎被人支起来才能挂住。
黑衣人满意地笑了声,“世子既已入城,就该去向陛下回禀入京的事宜,五日之后的朝会,世子可莫要缺席了。”
“就是一个朝会……”江褚寒着急地转动手腕要把人挣开,他眼底的血丝更加明显,像是红了半边,“你放开他!”
“余丞秋……”江褚寒红着眼道:“我江褚寒绝对饶不了他€€€€”
黑衣人挑起眼,无趣地摇摇头,“世子都这么说了,咱们必不可能放开这燕国质子。”
他的手从他血淋淋的肩膀上松开,一下直接打在了卫衔雪的后脖颈上,卫衔雪顿时就停下动静晕了过去。
“他的生死如何。”黑衣人做了个撤的动作,“全看世子五日之后怎么抉择了。”
那伙黑衣人来去很快,马上就带着卫衔雪从屋里离去,剩了一屋子的狼藉与狼狈倒在地上的江褚寒。
江世子这些时日败了如此多回也没今日这般痛彻心扉€€€€好像他今日回来真的是个错误。
江褚寒撑着床檐试了几次也没站起来,满腔的气恼后悔之下,他狠狠将自己的头往床边的木板上撞了一下,仿佛脑子能更清醒几分。
但他不是什么耽于悲伤的人,江褚寒深呼着气,许久之后猛然撑起床板强行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没往床上坐下去,而是一步一步踉跄着踩过满地的棉絮,往卫衔雪的书桌边上走了过去。
他往书桌上找了会儿,很快翻过几本摆置旁边的书卷,在其中一本里面找到了一个夹在其中的信封,他直接拿过来打开了。
方才装晕的时候江褚寒看到卫衔雪过来写了什么夹在书里,这东西是卫衔雪看到江褚寒回来立刻写下的,卫衔雪谋划了这么久,以他的性子不可能放着两条路时直接一条路望到底,他一定想过江褚寒回来,到底会发生什么……
江褚寒捏着那封信看过,但他原本填着戾气与担忧的眼神竟然缓缓沉下来,他满脸肃然地前后读了两遍,最终慎重地把手放下去了。
第89章 :弹劾
卫衔雪被带离了雪院,他被击打后颈的时候马上被疼痛带走知觉,整个人落入一片黑暗,可模糊的感官里有些细密的疼痛从肩膀和脖颈的地方传来,让他还带了些清醒的神志,一些零散的记忆在脑海里缓缓拼凑,最终落在了一个静谧夜色里的棋局中。
夜色浓厚,雪院寂寂。
“依先生来看,下一步该如何走。”
卫衔雪那时候才与江褚寒闯过了太师府,江侯爷将他一个人送回雪院,往后许多天,卫衔雪都没听闻过江褚寒的消息了。
一场棋对下去,卫衔雪同尹钲之将此前的谋划复盘一遍,到了往后打算的时候了。
尹钲之观看棋盘,也看了一眼卫衔雪,“三皇子处境到此,往后是你该走的路,你自己说说你有何犹豫。”
卫衔雪坐在对面,他摸过棋子,“余太师到这个地步还要畏葸不前,就只剩对侯府的忌惮,从前没有针锋相对的由头,可如今侯府拿了他的把柄,就算是为了保全自身,他也不得不和侯府撕破脸面,可这撕破脸面的结果……先生怎知太师府一定会赢。”
尹钲之摸了把胡子,“众人都觉得镇宁侯多年身在军中,手中势力最大不过兵权,几乎都在京城之外,事情若是突然,总有他鞭长莫及的时候,但其实这些年侯爷将他这个儿子放在京城并非就是步敬小慎微的臭棋,江褚寒身在京城,他虽不掺和军营,可朝堂中侯府的势力,明里暗里早就布了许多,大理寺他待上一回,就有人对他死心塌地,户部有人退下,江褚寒也立刻把人插上去,只有傻子才觉得他真是个京城里的混账。”
卫衔雪深知此事,他敛眉道:“那余太师若要把京城握住,第一个除掉的就应该是江褚寒,可他……他虽然所行出格,却并非是个容易对付的人,我入京当年他就已经知道如何引蛇出洞,如今……”
“如今他冲动错事也做了不少。”尹钲之一步棋下下去,“此事你不是心有所感?”
“……”卫衔雪目光微动,江褚寒近来的错事,其中缘由他心知肚明,出格的傻事大多还同他扯上关系。
尹钲之语重心长地说:“你当年出宫的时候,先生就提醒过你,你不把他放在心上,来日里戏耍他一遭,你还能踩着他杀出一条血路。”
“情深不寿乃是这世间的永恒不变的道理,前些时日的真心就当是鱼饵,阿雪,如今可不是你该心软的时候了。”
“情深不寿……”卫衔雪捏住棋子,最终沉下了眼,“先生所言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