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鸟 第5章

对面瞬间安静了。

好几秒,谈照才重拾冷静腔调,不悦地说:“我不想你,别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温明惟笑了声:“我想约你出去玩,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什么地方?”

“一个不对外开放的私人靶场,”温明惟顿了顿,“你见过和没见过的所有枪型都有,真枪,不是仿品。”

“……”

谈照诧异了一下。

别说真枪,现在市面上的枪械仿品都很少见。

自从八年前大力推行禁枪令,联盟政府对枪械的管制比对任何东西都严,再高级的射击俱乐部也不敢上真枪实弹,否则第二天就会被查封。

温明惟却轻描淡写地说他有一个私人靶场,什么枪都有。

就算那些枪吸引不到谈照,他神秘莫测的身份也难免令人好奇。

“……下周六。”谈照果然上钩,“我那天有空,到时候再联系。”

第5章 摩耶之幕(5)

温明惟和谈照约在周六的下午两点。

是7月13日,多雨多雾的西京市难得有一个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温明惟在花园的玻璃亭里睡了一上午,下午出发前还有些犯困,长发没束,顾旌帮他梳理整齐,归拢到脑后,他几乎睁不开眼,半天才看一眼镜子,说:“脸色不太好。”

顾旌道:“是那款新药的影响,这两天你总是睡不醒。”

每当提到药,顾旌就想劝温明惟别吃或者少吃,但不敢直说,说也没用。

温明惟有自己的生活方式,躯体之于他,不过是一个玩具,他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任何人不能置喙。

温明惟果然像没听见一样,不理会顾旌的话,看了眼时间,边给谈照打电话边往外走。

这几天温明惟经常和谈照通电话,每次都是他主动拨出,谈照接得不情不愿。

虽然不情不愿,但谈照基本每次都会接,然后听他讲一些时而暧昧时而无聊的闲话,给出“我不想听,我不感兴趣,我懒得理你”的反应。

温明惟很喜欢夸谈照,而且他擅长夸人,每天把“你好可爱”“你好厉害”“啊,你连这个都会”挂在嘴边。可惜他的态度不够真诚,总有种在哄骗人的既视感,尤其是他会一边说话一边低声笑,招猫逗狗似的,谈照听了生气,动辄挂电话甩脸色,把少爷脾气展现得淋漓尽致。

正印证了李越之前说过的一句话:多聊几句就熟了。

现在即使大少爷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他和温明惟已经是熟人,不能再装不认识了。

前天晚上,温明惟不知怎么想的,突然问谈照:“李越知道我们两个天天深夜通电话吗?”

“……”他暧昧的措辞让谈照沉默了五秒钟,忍不住反驳,“只是通电话而已,你能不能别把一件普通事描述得这么古怪?”

温明惟反问:“哪里古怪?”

谈照避而不答,说:“李越不知道。”

温明惟没完没了:“你是故意不告诉他的吗?”

谈照一哽:“难道我要专门通知他:‘我和温明惟天天半夜打电话’,我有病吧?”

温明惟笑了起来。

可能是这次聊得有点过,下一次——也就是昨天晚上,谈照突然不接电话了。温明惟发了条文字消息,问他:“你是在证明自己的清白吗?”

谈照不回。

温明惟说:“就算被李越发现又怎样?我们清者自清,你别担心。”

好一个清者自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背着李越偷情,谈照像手机坏掉一样一个字也不回。

但今天他们要见面,再不接电话就说不过去了。

“谈照,我出发了。”

温明惟坐进车里,给顾旌打了个手势示意开车。

地址他事先给谈照发过,在西京南郊的一片丛林深处,一个露天的野外拟真靶场。

由于不对外开放,靶场不设前台,只有温明惟提前打招呼才会有工作人员在指定位置迎接,带他们进丛林。

温明惟面对谈照和不面对谈照时完全是两种状态,电话一接通,他刚才苍白的脸色就好转了些,说:“我大概四十分钟后到,你呢?”

“我还没出发,”谈照说,“才不到一点,你去那么早干嘛?”

温明惟好像就等他这么问:“因为不想让你等我呀,今天这么热,怕你在太阳下晒着。”

“……”谈照有几秒没接上话,然后硬邦邦道,“我晒不晒没关系,你的确该好好晒晒太阳。”

“怎么说?”

“白得像吸血鬼一样,你是人类吗?”

温明惟笑出声:“听说吸血鬼都长得很好看,我能理解为你在夸我吗?”

“不能。”

谈照一口否认,“你长得也就——”他似乎很难想出一个既客观又不违背个人意愿的评价,“没什么特别。”

“哦,‘没什么特别’。”

温明惟重复一遍,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嫌我长得不好看,才对我这么爱答不理啊,谈照。”

“……”

谈照噎了一下。

在遇见温明惟之前,大少爷从没有过聊天总是聊不过别人的情况,但要说他聊不过温明惟,其实也不准确,至少他还可以犯王子病。

“就爱答不理怎么了?”谈照很酷哥地说,“不想跟你说话,挂了。”

温明惟:“……”

温明惟足足笑了一分钟。

顾旌从后视镜里看见他放松地倚着后座,滑下肩膀的长发随身躯发抖,荡起一阵又一阵愉悦的弧度。笑够之后,温明惟才把凌乱的发丝掖到耳后,对顾旌说:“去找一家花店,我要买点花。”

**

温明惟是一点半左右到靶场的,等了大约半小时,谈照卡着两点整的时间一分不差地登场。

谈照今天换了一辆车,红色超跑,疾驰而来的姿态像一道火焰,眨眼便烧到温明惟面前。

好像真被那火光燎到眼睛,温明惟压下睫毛躲避,对顾旌道:“把花拿来。”

一大束盛放的白玫瑰递到他手里。

洁白带刺,露水未干,扑面一阵沁人心脾的清香。

温明惟亲手为谈照拉开车门,俯身对他微笑:“送你。”

谈照意外:“送花干什么?”

“不干什么,”温明惟说,“装点一下你的跑车。”

他上半身矮进车里,越过谈照把花放到副驾上,头发短暂擦过谈照的脸,有点烫——刚才在太阳下等太久,发丝晒热了。

与此同时,谈照闻到一阵香气,不确定是由玫瑰散发的,还是温明惟洗发水的味道。

“走吧,我们进去。”温明惟很自然,仿佛他的举动绝不刻意,送花也完全正当,“这里不像室内射击场,再晚点光线就不好了,会影响你瞄准。”

谈照挑他言语上的错处:“只影响我,不影响你?”

“当然,”温明惟轻笑,“我什么水平?你什么水平?”

谈照:“……”

没有哪个男人受得了这种嘲讽,即使温明惟是用玩笑的语气说的。

谈照当场没反驳,但一进靶场就卯着股暗劲,想用实际行动改变温明惟对他的轻视。

起初,谈照没看出这座靶场有什么特别——它几乎什么都没有,四周是茂密的灌木丛,高大的乔木,有野生动物活动过的痕迹,唯独看不出人工建造之处。

枪是工作人员送来的,满满一辆越野车,从微型手枪到大狙,各种不同型号、不同口径的枪和子弹像玩具般随意堆叠在一起,没被分类,没贴标识,没人介绍,工作人员送完就转身离开,到外围去护卫。

温明惟扶着车门,喊谈照过来:“自己挑。”

谈照敏锐地发现,温明惟的气场和刚才不一样了,并非有意改变态度或展示什么,似乎是一种连他自己也没察觉的微妙变化:仿佛这些枪弹把他拉进了另一个环境,他曾在那个环境里有过无数腥风血雨的往事,如今烟云散尽,火药味犹存。

“怎么了,不会挑?”温明惟见谈照不动,亲自在枪堆里翻找几下,挑出一把银色手枪递给他,“U54,去年产的新货。”

然后找出对应型号的子弹,握着谈照的手帮他上膛、上消音器。

“怎么样,这把是不是很漂亮?”温明惟低声赞许,温柔地抚过枪身,给人感觉就像在和谈照分享一个他心爱的宝贝,或是两个男人共享一支烟。

烟是莫须有的,可谈照好像真的吸到了,心里那股暗劲一瞬间强烈到顶峰。

温明惟留意着他的表情,见状抬手一挥,向工作人员发信号。下一秒,前方的灌木丛里竖起一排人形靶——

“砰!砰!砰!砰!砰!”

谈照一口气连射五枪,三枪略偏,两枪正中红心。

“不错。”温明惟指点道,“虎口往上顶一顶,手腕向内收。”

他拿起一把一模一样的U54,亲自给谈照示范:“——用这块肌肉发力。”

话音未落,他用更快的射击速度同样连发五枪,枪枪命中红心。

不等谈照说些什么,温明惟向工作人员发出第二个信号,那排固定的人形靶瞬间沿预设轨道以极快的速度移动起来,在他们四周绕圈。

温明惟依旧五枪连发,前、后、左、右,最后一枪卡着谈照眼前五厘米的距离射出,银色子弹宛如流星,在消音器的压制下炸出一声破空的轻响——砰!

温明惟的长发在刹那间随风扬起,犹如一面乌黑纱幕,遮蔽子弹掠过的路径,也遮蔽了谈照的所有视线。

出于本能,谈照把手伸进“纱幕”里,想将它掀开一般猛然抓住发梢。但“纱幕”掀开的瞬间撞到他面前的是温明惟,依旧温柔的,眼含笑意看着他的,被他紧抓头发动不了的……温明惟。

“你想干什么?”

温明惟顺势贴近,拿枪抵住了他的脖子。

刚刚射出过子弹的滚烫枪口对准他的喉结——温明惟似乎对这个部位情有独钟,用枪、手指和眼神一同死死压住,仿佛下一秒就会崩了谈照,或者痴迷地吻上来。

“我……”

谈照发出一个音节,喉咙随声音的震动颤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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