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鸟 第36章

“简青铮就死在内战的那一天。”

温明惟的嗓音终于出现一丝波动:“他临终前让我放心,他把我的秘密一起带走,以后没人能威胁我了。”

他用这段故事,把他过去的主要关系厘清,讲给谈照,叹息:“如果可以选择,我不想欺骗任何人。但我从始至终得到的一切,包括你,都建立在欺骗上。”

谈照默然听完,一开始的愤怒被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你想让我心疼你,还是理解你?”

“……温明惟,如果我没弄错,我才是受害者。”

谈照喉咙发紧,松了松领口,瞥向窗外:“你过去很不容易,或许有很多人让你痛苦,但不包括我。”

“你和简青铮也不容易,像一对没成眷属的苦命鸳鸯。”谈照嘲讽道,“如果我不体谅你,心甘情愿当他的代替品,是不是就显得铁石心肠,不识抬举?”

“我不是这个意思。”

温明惟抓住谈照的手腕,“我跟你说这些是为解释过去发生了什么,让你了解我,然后再决定,要不要留在我身边。”

“……凭什么?”

“我需要你。”温明惟贴向他身侧,额头抵在他肩上,“我想和你在一起。”

谈照冷笑一声:“你想和像他的人在一起。”

“……其实你没那么像他。”

温明惟伏在谈照肩上不抬头,温热的呼吸渗透布料烫到皮肤,仿佛能传递到骨头里:“和我拥抱的是你,亲吻的是你,一起睡的是你,我没那么自欺欺人。你就是你,谈照。”

谈照转过头来,抬起他的脸,不为所动:“这也是欺骗的一环?”

信任一旦崩塌,要重建比登天还难。

谈照认真审视温明惟那张极具欺骗性的脸——美丽,温柔,无害,和他讲述的往事里那个为上位费尽心机的温明惟判若两人。

谈照想象不出他杀父弑兄时是什么模样。

或许和刚才处理仿生人一样,无声无息地插一刀,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他永远这么平静,不露一丝惊慌和得意。

所以真心也藏得格外深,让人窥不透。

简青铮不喜欢他吗?或许是不敢喜欢吧。

他们是上下级,温明惟谁都怀疑,又怎么可能轻易交付真心?

谈照甚至满含恶意地揣测,温明惟这种人,如果简青铮没死,他们也好不了几天。

正因为死了,为他而死,才成了一道完美的影子,烙印在记忆深处,难以忘怀。

“不是,我不想再骗你了。”

温明惟贴到谈照的脖颈上,亲了一口他的喉结:“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我知道你很难接受,或许有一种办法……”

“什么?”

“你也伤害我一次,怎么伤害都没关系,然后我们一笔勾销重新开始,好吗?”

“……”

温明惟用手指上的戒指刮了刮他的手背,无声昭示,他们已经这么亲密。

分手意味着什么?

要把对戒拆开,衣柜分开,分居,散伙,一个家碎成两半,各自孤独。

可谈照想到这并不松动,反而更不甘。

——温明惟是在用爱逼他妥协。

他已经没有家了,没有亲人,连伤心时想找个朋友喝酒消愁都不知道该找谁。

他的世界除了工作只剩温明惟一个人。

如果这种不甘可称为痛恨,谈照痛恨至极。

“这是你说的,温明惟。”他按住对方戴戒指的手,眼里闪过一簇报复之火,“等我做了什么你最好别后悔。”

第34章 魂(4)

谈照没说他想做什么,温明惟也猜不出来。

坦白说,别说让谈照去做一件伤害温明惟的事,即使是让温明惟自己去做,他都不知道有什么能伤害自己。

如今他的身份曝不曝光早已无所谓,温家能管到他的长辈都死光了,手下效忠于他本人,是不是姓温又能如何?

如果以合作威胁,对谈照自己也不利,谈照应该不至于拿爷爷的公司开玩笑。

除此以外,身体伤害?更算不了什么。

温明惟说的时候没想这么远,现在回头一看,心里有些微妙的愧疚,好像是他故意给谈照出了一道无解的题。

当天晚上,他们从荒郊野外返回家中。谈照在路上保持沉默,一个字也没有再提。回家把车一停,他不想吃饭,径直上三楼,他存放私人物品的地方。

当时搬家杂物太多,重要物品都由谈照亲手归置,那个房间里放了一些他爷爷的遗物,用以缅怀。

谈照可能是需要爷爷安慰,在三楼待到半夜才回卧室,依旧没有吃东西的胃口,洗完澡躺到床上,全程只冷漠地看了温明惟一眼,然后亲手把灯一关,闭上眼睛睡觉。

他睡不着,温明惟也没睡着。

在床上并肩而卧的两人一同沉默到凌晨,温明惟主动转向谈照那边,问他:“要不要做?”

原以为谈照正在气头上,不会有心情。没想到邀请抛出几秒就有回应,谈照倾身压过来,按住他的肩,开始得潦草,过程也谈不上缠绵,结束后离开他,又躺回原位。

然后,谈照下床,去洗了第二遍澡。

等温明惟也洗完回来,天已经快亮了。

谈照仍然了无睡意,他们像一对拼房间的陌生人,莫名其妙地做了,纯粹的身体交流,没半点温情,不需要语言互动。

就在温明惟终于酝酿出睡意,快要睡着的时候,谈照打开床头柜,在黑暗里摸索片刻,拿出个东西,突然叫他:“温明惟。”

“嗯?”

“‘Z’不是我,是简青铮吧?”

“……”

“这块玉是你送给他的,不是给我的。上面的瑕疵是你们的缘分,不是你和我的。”

“啪”的一声,谈照把那块玉摔到门上,不知碎没碎。

温明惟眼皮一跳,听他又问:“戒指是送我的吧?我的手指尺寸,不是他的?”

这一点没什么疑问,温明惟应了声,谈照没再言语,否则他的下一个动作恐怕是把戒指也摔出去。

突然,谈照又想到什么:“简心宁,是简青铮的亲人?”

他像是在算账,一笔一笔回忆,“你的公司由她打理?不只是公司吧?还有地下事业?”

温明惟不想聊:“我们能不能不提这些?”

谈照仿佛没听见,腔调冰冷,自顾自道:“你这么重用她,是因为她能力卓越远超其他人,还是因为她姓简?”

“……”

“她也知道真相,你身边的人都知道,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谈照嗤笑一声,似乎也觉得自己好笑:“你真厉害,温明惟。”

想了想又说:“顾旌对我不冷不热,也是因为这个?在他眼里我只是一个愚蠢的替身,不值得尊敬,敷衍几句就好。”

“……不,顾旌只是不善交际。他不负责对外业务,性格比较闷。”

“嗯。”谈照不知信没信,也不重要。

什么简心宁,顾旌,都是无关紧要的人,他们喜不喜欢他无所谓,只是那些过去没发现的无形羞辱终于在今天化作巴掌,延迟扇到了谈照脸上。

这种账再算下去没意义,明白越多越自取其辱。

谈照摸了摸手上的戒指,终于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再说了。

温明惟不知道他几点睡着的,第二天一早,谈照和往常一样,起床洗漱换衣服,随便吃了口早餐就出门了。

他没跟温明惟打招呼,不说自己准备做什么,看样子似乎只是正常上班,但今天是周六。

除了他去仁洲那趟温明惟派人保护,最近都没有私下监视过他。

谈照大概也有应对手段,如果是做不想被发现的事,会有意避开。

温明惟一个人吃完早餐,坐在客厅里听顾旌汇报仿生人的检查结果。

温明惟有自己的私人实验室,什么都研究。但他研究的主要是活物,不涉足仿生人领域,在这方面相当外行。

不过他也不需要太内行的信息,主要是将仿生人拆解,查清楚各个关键部件的来源。

一些次要部件可以用大众品牌,关键部件不行,尤其是核心芯片。

这么高等级的仿生人市面上少见,温明哲显然不可能具备独立制造的科研实力,肯定是请别人做的,而且这家公司——或者组织跟他有深度合作,以便长期调整。

结果不出所料,顾旌把那家公司的资料呈给温明惟,并从经济往来信息里挖出了温明哲如今的假身份:一个能源公司老总,公司注册在新洲。

“他倒是恋家。”温明惟讽刺道,“但这个八成也是假信息,除非他胆子大到不怕被我捉住。”

顾旌低头应是。

其实这些年温明惟打着他二哥的旗号干过不少不便见光的事,尤其是军火生意,凡是被元帅察觉的,一律以“温明哲可能活着,是他在兴风作浪”搪塞。

元帅也心知肚明,但抓不到切实证据就拿他没办法。

没想到,次数多了竟然达成招魂效果,温明哲真的诈尸了。

“你派人去新洲查查那家能源公司,查到什么算什么。”温明惟说,“他整整九年没声响,现在突然跳出来装神弄鬼,如果没点准备,未免太蠢了。”

话说回来,温明哲本来就是蠢人。

他给温明惟造成的威胁远不如恶心来得多。

温明惟不把他放在心上,也没有再亲眼去看过那个仿生人。

他给顾旌的命令是销毁,不想留一个假冒伪劣没有生机和灵魂的“简青铮”在世上,那是对故人的亵渎。

温明惟和谈照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三天。

一进入九月,西京的雨带上了丝丝凉气,他们的关系也日渐冷淡。

谈照这三天跟他说过的话不超过五句,脾气没消,但也不发了,似乎是在心里酝酿着什么,叫人猜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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