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有个附加条件。”
窦姐看起来是沉稳温和的人,但她谈商务的时候,眼底不乏锋芒,在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闻染从她眼里看出三个字€€€€“又来了”。
但窦姐很礼貌:“什么?”
“能不能不要告诉任何人,许小姐这次国内巡演的调律师是我?”
窦姐愣了下:“为什么?”
这时许汐言忽在一旁道:“好的。”
她先前坐的姿态有些慵懒,一只手臂架在欧式繁复的圈椅扶手上,而这时坐端正了,面朝着闻染,两只纤白的手肘架在膝盖上,望着闻染。
没有笑,就那么望着闻染。
很莫名的,闻染忽然想落泪。
高中毕业后,她时时回想与许汐言同校的那大半年,真不知从何而生那么多莫名的眼泪,最后只得解释为青春期极不稳定的荷尔蒙。
而此时,她二十六了。
时间过去那么多年,许汐言坐在她对面,一双墨色的瞳仁被窗口阳光罩着,透出一种婴儿般的蓝。
她又想哭了。恍然想起不知报钢琴系还是调律系的那个生日夜晚,她躲在夜风拂动的天桥上给许汐言打电话,许汐言问了她一句:“是考钢琴系会让你继续喜欢弹钢琴,还是不考钢琴系会让你继续喜欢弹钢琴?”
简直带给闻染灵魂暴击。
此刻许汐言简单说出的“好的”二字,也有同等功效。
许汐言是完全懂她的。
谁说一个丢失了天赋的人,就不能有自己的骄傲呢?
如果其他人知道这次给许汐言调律的是她,那么毋庸置疑,她会在调律圈内小有名气,说得俗气些,从八分音符工作室跳槽去个更好的工作室,薪水都要翻几番。
可是。
那意味着她的名字将永远跟许汐言绑在一起。
她失去了自己慢慢成长蜕变的资格,从此任何人提到她都会说:“哦,那个给许汐言调过琴的调律师。”
她也不是多崇高,如果这个人不是许汐言,她能抱上这么条大腿,说不定还真就接受了。
可,许汐言不行。
娱乐圈的人都跟人精似的,伴着许汐言这一声“好的”,窦姐很快反应过来,对着眼前这个看起来没什么脾气的文静姑娘多看一眼,点头允诺:“好,我们会配合闻小姐的需求。”
闻染笑笑:“那,要签合同的吧?”
窦姐:“听说你和汐言是高中同学,不签也行。”
闻染弯唇:“那不行,十万呢,我怕你们赖账。”
窦姐跟着笑起来:“那行,合同准备好后,我让小陈送去给你。”
闻染站起来,窦姐伸出一只手:“合作愉快。”
闻染握了握。
许汐言立在一旁,连投落在茶几上的影子也动人,看着面前的两人握手,好像这件事跟她没关系似的。
闻染离开后,窦姐见她视线垂落在闻染的咖啡杯:“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许汐言收回眼神。
只是在想,不化妆的年轻姑娘。
喝过的咖啡杯口,仍是一片素白的瓷,连有色唇膏的浅浅绯色都不曾留下。
干净到几乎好似染了一点蓝。
最喜欢蓝色的姑娘,自己也是蓝色的。
******
闻染回到工作室,填写客户信息。
因已跟许汐言那方交接好,所以填了虚拟信息。
客户姓名一栏,闻染想了想,指尖轻触键盘,敲下两个字:“黄昏。”
哪会有人叫这种名字呢。
可她坐在一片窗口透进的夕色里,总忍不住想起十八岁那年黄昏的太阳雨。
许汐言给她带来的感觉,就像黄昏。
夜色模糊了边沿,放松了白日的警惕。
神魂颠倒,半醒半醺。
******
再次收到许汐言的消息,是陈曦给她送合同过来。
许汐言特意交代陈曦,不要开太高调的保姆车,一看就是艺人。于是陈曦另用了辆奔驰,为着不在工作室签合同让其他同事看见,把闻染叫到车上来签。
闻染埋头签名的时候,陈曦在一旁笑道:“言言姐对你可真好。”
闻染的笔尖一滞,“染”字的最后一捺就凝出个小小墨点。
表面不露声色:“她对其他人不好吗?”
陈曦倒没觉得有什么:“那也是啦。”
闻染拿起合同递给陈曦:“签好了,你看看。”
陈曦检查过没问题:“一式两份,你留一份。”她把合同收进包里:“对了,因为接下来要合作,今晚我们团队在缪斯聚餐,你一起过来啊。”
“我就不去了。”
“还是跟大家认识认识吧,之后要相处一个多月呢,不然总归不方便。”
总是为着公事,闻染不好再拒绝:“那好。”
晚上,闻染下班。
窦宸现在就带许汐言一人,闻染观察着觉得,许汐言不像一般认知里的演员或偶像,她自己的话语权极高,不知是不是以独立工作室的方式运作。
总之,许汐言这边财大气粗,缪斯也是海城著名的清吧。
回想着上次庆功宴那一屋的潮人,闻染忖着要不要回家换身衣服。
还是作罢,她衣柜里一水儿的蓝T恤或衬衫,换来换去,大抵逃不开一个“土”字。
闻染便直接转了两趟地铁,过去了。
今天稍好些,没有庆功宴那么多的人,大多是许汐言身边的工作人员。
闻染坐进去,没见着许汐言。
陈曦过来找了她一趟:“喝什么?”
但今天内部聚餐没其他人帮手,陈曦忙得不可开交。
这时又有人叫:“小曦€€€€!!!”
“哎来了来了。”
闻染笑道:“你赶紧忙去吧,我要喝什么直接去吧台要。”
“那行,你好好玩,别客气啊。”
陈曦匆匆走了。
虽是抱着“结识未来一个多月的同事”这般目的来的,但对闻染这种过分内向的人来说,有点难。
她走到吧台:“请问有不含酒精的饮料么?”
“不好意思小姐,没有。”
她点点头,回到沙发边坐下。
打开手机,对着舞池拍了张照,给陶曼思发过去。
陶曼思回得很快:【你在哪啊这是?】
【清吧,接触接下来要合作的团队。】
【潮人恐惧症没犯么?】
【哈哈。你干嘛呢?】
陶曼思拍了张照片给她甩过来:正放着热播剧的笔记本电脑前,一碗麻辣拌,一杯麻薯奶茶。
闻染笑出了声:【羡慕羡慕。】
发了个土拨鼠挥拳的gif表情包过去。
刚收起手机准备靠回沙发背,忽见身旁不知何时坐了个人,现场爵士乐队的音效太好,好似给人的耳朵加一层屏蔽器。
是许汐言。
许汐言问闻染:“笑什么呢?”
事实上两人坐得隔着段距离,射灯偏离了她们藏身的幽暗角落,许汐言今天难得穿有颜色的衣服,其实就是基础款的紧身T恤,陶土色,两只雪色手臂从紧紧包裹的袖口露出。
她不是那种干瘦,纤细紧致却又丰满,你一眼扫过去,甚至能感到她肌肤的弹性。
更遑论胸前饱满的起伏。
此刻的乐声让闻染根本听不清她说话,只见她红唇翕动了下。
大概见闻染发愣,素来淡着张脸的许汐言勾唇笑了笑。
抱起双臂,上身微微往闻染那边靠过去:“我是问。”
“你笑什么呢?”
一瞬靠过来的是她身上复杂幽微的香气,变作春夜的放大器,让人好像跌进蔷薇花丛。
微热的吐息打在耳廓,是春夜才有的花露。
闻染很想抬手揉一揉耳朵,但又作出一副镇定神情:“哦没什么,跟朋友聊天。”
“什么朋友?”许汐言还抱着双臂:“那个给你送过晚饭的男生?”
闻染其实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