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鱼与未尽雨 第130章

“因为,言言姐的母亲今天下午来看她了。”陈曦斟酌着说:“我不知道言言姐的心情……是好还是不好。”

闻染蓦然想起高中时,许汐言出国前的最后一晚,她疯了般蹬着自行车,尾随许汐言到了许汐言的家。

她停在楼下,单脚撑在地上,双手掌着车把,胸腔里是未喘匀的气,仰头望着那栋高耸入云的公寓楼。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许汐言转学来海城后,并没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一直都是一个人住平层公寓。

她记得很清楚,当时她远远望着公寓亮起的那一盏灯,像星火,很微渺,淡淡摇曳,昏黄得有些孤独的模样。

世界像片过于浩瀚的宇宙,不足以被照亮。

除了后来的易听竹女士,她没听许汐言提及过任何家人,尤其是母亲。

她望着指间缭绕的烟,问陈曦:“是你叫我过去,还是她叫我过去?”

“是我问言言姐的,我问她想不想叫你过来,她说想。”

陈曦的描述里缺乏太多细节了。

比如,听完陈曦这么问,许汐言是毫不犹豫说了“想”,还是沉默一会儿才答了“想”?

这其中所蕴藏的许汐言的心情,天差地别。

但闻染没有问。她觉得许汐言到底有没有沉默这件事,陈曦大抵分不出来。

她应下:“那我过来吧。”

陈曦似遇到救星:“那我马上安排司机过来接你。”

“不用,我打车就好。”

“可是这天气……”

“放心,天气预报刚才也说了,距离台风登陆还有些时候。”

闻染关了电脑,背上帆布包出门。

网约车并不算好叫。

她在楼下等了一会儿,风大,吹在她细瘦的背脊上,像一只手,忙不迭把她推入这世界。

眼前卷着白茫茫的风,叶片不似秋日枯叶,是一种春末夏初的碧婵绿,分明充满旺盛生命力,却就这样被拔离了枝头。

雨将落未落,只是天穹中铅灰色的云压得低。

车终于来了。闻染拉开门时,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反向推力,好像有人成心不想让她拉开这门。

好不容易上车,觉得身上衬衫潮潮的,不是雨,像是大风刮过来太平洋上的水汽。

司机跟她确认过乘客信息后,又问:“去工作啊?”

“嗯?”闻染还在忙乱理着被风吹乱的衬衫领。

“我刚送完一个乘客,这个天去甲方公司提案,噢哟现在年轻人拼得来,赚钱不要命啦?”花白头发的司机半开句玩笑:“不过天气预报也说,台风有可能转向了,对伐?擦着我们海城拐弯过去了。”

“嗯,对。”闻染只应了司机后半句。

望着窗外,雨终于是落了下来。

台风还没来,这时的雨只是打前哨作用,一颗颗豆大的砸在车窗上,但不密。

车在风雨里奋勇前行半个多小时,可算到了许汐言所住的老牌五星级酒店。

闻染几乎是被一阵风拽下车来的,风毫无章法可循,她还没来得及跟司机道谢,风又吹着车门“砰”的一声关上。

陈曦戴着口罩在门口等她,冲她挥手。

她没带伞,纵然网约车停在酒店门前有遮挡,雨汽从身后袭来,染湿她衬衫靠后腰的一小块。

她俩低调的从侧门进去,陈曦带她去专用电梯。

大堂朗阔,总觉得有冷冷的穿堂风。直到进了电梯,风才被隔绝在外。闻染压低声问:“她妈妈已经走了?”

陈曦点点头:“走了一会儿了,大概也就来了半小时。”

闻染点点头,不再言语。

上到行政套房楼层,陈曦引着她踏过柔软的老花地毯。陈曦手里拿着张房卡,但没直接刷,而是很轻的敲了敲房门。

不一会儿,房内响起轻柔脚步。

拉开露褐色厚重门扉,露出的是一张年轻女人的脸,没笑意,但舒展自然。

陈曦同她打招呼:“靳女士。”

女人笑着点点头:“汐言说让你们进来,我正好要走了。”

她说话间,的确拎包往门外走去。陈曦没多介绍,闻染便也没多问,冲女人点一点头,跟着陈曦往里走去。

陈曦在门口掌着门,小声道:“你进去吧,我就在隔壁。”

闻染压一压下颌,那扇门就在她身后缓缓闭阖了。

“嗑哒”一声,像是叩在人心上。

闻染远远闻见许汐言身上的幽香,已然开始心跳。屋里没开冷气,这样的气压下,显出某种闷热。

她没听见许汐言招呼她,于是站在门口,脊骨缝里已开始往外沁细细的汗。

那晚一场说冲动也冲动、说不冲动也酝酿了十年的“坦白局”,几乎耗尽她所有的力气和勇气。

在那之后,她和许汐言还没有好好沟通过。

她背着帆布包往里挪了半步,往房内望去。

许汐言这人,类似雄伟宫殿的庄园也住得,去登山时无法洗浴的小帐篷也住得。住五星级酒店,她大多时候不订行政套房,这次却订了。

闻染往房内一望便明白了,因为客厅内有面巨大观景窗,可以一览无余眺望开阔的江景。

许汐言素来喜欢这样开阔的景象。

观景窗前放一张暗红丝绒躺椅,与这老牌五星级酒店的复古气质相契,老花地毯上摆一盏淡白浅绒灯罩的落地灯,灯线似水晶串,靡靡的坠下来,再往墙角看,放着架老黑胶唱机,唱针往上抬了起来,静寂的没声响。

许汐言便倚卧在那张暗红丝绒椅上。

她穿一件丝缎睡袍,偏暗的香槟色,一边手肘撑在座椅扶手上,掌根托着自己侧颊靠太阳穴的那一块,阖着眸子。

那张躺椅太阔绰也太大了。

事实上,这整个房间都太阔绰也太大了。

许汐言侧倚在上面,身后就是昏茫的天和黯淡蜿蜒的江水,似要下沙的天色把天地连接成一片,现代化的江景建筑模糊成一片,不再看得分明。

一颗颗分明的雨,敲打在巨幅观景窗上。

闻染本打算等许汐言开口招呼她,但不知怎地,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大概这时的许汐言,像飘荡在天地间的一片蔷薇瓣。

在昏黄一片的天地间显得那样单薄,摇摇欲坠。

许汐言看上去那样累,也那样……孤单。

「孤单」,闻染从不知用这样的词来形容许汐言是否恰当,因为许汐言的人生总是那样饱满而花团锦簇。

许汐言始终没睁眼。

直至闻染走到她面前。

闻染听见她,很轻很轻的叹了口气。

阖着眼,展开双臂,圈抱住闻染的细腰。闻染太瘦了,抱在怀里大概薄薄一片。许汐言的双手扣在闻染后腰,闻染只觉得那染了雨汽和薄汗的衬衫黏在自己背上。

许汐言把脸埋在她身前。

唤了她一声:“阿染。”

她把双手搭在许汐言的肩上。事后回想起来,事实上从那时开始,她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了。

许汐言抱了她一会儿,放开她,示意她坐到躺椅对面的单人沙发上。

到这时许汐言才张开眼,望着她,整个人陷落在那张巨大的丝绒躺椅里。旁边一盏落地灯,反而把离灯最近的许汐言带进一片暗影里。

许汐言冲她笑了笑。

那片暗影让她并看不清许汐言的神情,只觉得那发沉的嘴角挑了挑。

许汐言:“不问刚才那位女士是谁?”

闻染表面总是平静:“你想讲自然会讲。”

“她姓靳,是斯坦福毕业的心理医生,我在加州时跟她有联系,现在她回国创业,过来看我倒是方便。”

闻染望着许汐言。

许汐言又勾勾唇,往前倾下身子来,胳膊肘撑在膝头,一手托着下巴,好似仔细观察闻染神色:“同情我啊?”

闻染摇摇头:“你不需要。”

许汐言直起背脊靠回椅背:“我是不需要。她不是作为心理医生而来,只是今天下午我妈妈过来以后,窦姐不放心,叫她过来看看。”

“其实,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许汐言松了松自己的指节:“我没什么感觉。”

艺人和经纪人的关系,总是很微妙。尤其到了许汐言这咖位,需要窦宸帮她挡的事太多了,很多事她一辈子都不会对旁人提起,但要对窦宸毫无保留。

说起许汐言的家庭,一言难尽。

父母都是名门之后,偏偏不是联姻,是自由恋爱结的婚。按说这样的幸福,可以一直持续下去。可世事就是这样,有钱,有爱,有看似能抵御一切阻碍的优越条件。

相处久了,当激情囿于逐渐平淡下来的家庭责任,感情却也会逐渐被消磨。

他们换了许多地方生活,试图在生活中引入新的激情,却无甚用处。

许汐言的母亲百思不得其解,情绪逐渐失控。

在经历了数年家里珍贵瓷器被砸碎的争执后,父亲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

许汐言六岁那年,母亲身边也开始出现其他男人。

跟母亲相处最久的,是一名有世袭爵位的英国老绅士,酷爱东方文化。他与许汐言并无什么龃龉,总是以礼相待。只不过,许汐言见到他的时间不多,更多时候,是他陪母亲去参加聚会,应酬,跳舞。

留许汐言和保姆在家。

后来保姆跟她母亲说:“小姐并不需要我。”

小小许汐言的确不需要,她已开始学琴,每天着迷般花大量时间练习。其余时间,她看卡通,家里有支天文望远镜,她甚至从那年纪就展现出对天文学和数独的兴趣。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