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问声让居民们互相对视,其实他们也和王伟禾一样觉得根本没必要帮助忘恩负义的大梁。
接着方元视线严厉一扫,质问:“依你们之见,大梁是不是中原人?”
“自然都是中原人,不过几百年前就分家了。”有人小声道。
“那大梁与突人之间,非要你们选一个,选哪个?还是说你们觉得突人入侵中原是好事?”
几句通俗的话讲出来。
居民们迷惘的目光有了些清明。
甚至说书先生在台上喊道:“诸位!这就是唇寒齿亡的道理!何况我们与大梁本质就是一家人。”
王伟禾立即抓住字眼,煽风点火道:“都几百年的事,难道你忘记南梁都已经沦陷吗!都别受大梁奸细的蛊惑!”
他甚至还想给方元扣上奸细的帽子。
方元岂能让他得逞,便道:“很好,听到大家的想法,那么本解元就跟你们翻翻旧历,还记得几百年前大一统的前朝昏君,灭国前都干了什么?”
“那时突族实力尚弱,靠依附前朝而生,而前朝的地盘一丢再丢,这时奸相谏言出卖自己左边的邻居,让他绕到右边去打另一个邻居,以此削弱世仇的兵力。”
“而邻国便立即写信告明昏君,抗唇失齿,抗齿失唇的道理,然而昏君为旧怨报复邻国,主动借道让诸侯军灭了邻国,昏君为此大摆宴席,又借势灭掉曾经给自己添堵的另一个邻居。”
“诸侯军势如破竹,灭了唇与齿两个邻国,最后仅在一个月内就杀了昏君,推倒了前朝。中原自此无主,诸侯为争霸再次内斗陷入战争的漩涡。”
方元说到此处,正颜厉色,目光横扫所有人指着上方:“而那个左边的邻居,就是今天的大梁,右边的邻居就是现在的大姚!前朝昏君背信弃义,离心离德,致使中原内乱,外敌入侵,突族祖先就是那个时候趁机占据我西域都护府,才让今天的突人拥有登堂入室的力量,再度威胁中原大地。”
“当时两国太祖为求封地安虞,不得不自立为王,于是创建了现在的南北两朝!”
“诸位,这才是真正唇亡齿寒,曾经血淋淋发生过的事实,就摆在眼前,如今兵燹亦离我们不远了!”
“难道我们今天要效仿前朝昏君,助纣为虐,再来一次,灭族荧祸!”
随即,她厉目朝向王伟禾:“枉你寒窗苦读数载,竟不知此等利害,还敢在众人面前信口雌黄,挑拨离间,依我看你才是突人的奸细,否则怎么会替外敌抹黑我们王爷!”
所有人纷纷仇视盯着他。
王伟禾见自己没挑拨成功还惹了一身骚,顿时气急败坏道:“你休要污蔑我!泼我脏水,我顶多怀疑一下王爷的动机。这也不许啊!荒北难道规定不许人说话吗!”
方元听罢,更是喝斥道:“既是小人,还敢狺狺狂吠!”
“荒北允许任何人说话,但绝不允许你这种道貌岸然的鼠辈。”
“在此放肆!”
王伟禾被她吼得下意识后退,一个没站稳坐在椅子上。
一瞬间的沉寂。
整个春一居,立即响起热烈的鼓掌。
尽管所有人刚刚被方元那番解说,吓得大惊失色,惊耳骇目,不知所措。
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可当他们凝视着台上的方元的身影。
此刻的她,光是站在原地,形象就足以顶天立地,令人无不折服。
“大家可否认同小生一言?”方元收手对着众人拱手,与瞧不起草民盲流的人不同,她风度翩翩一视同仁的姿态,令人好感大升。
楼内的群众们,踊跃响应:“好!精彩极了!”
“不仅警惕我等,还说明了王爷的良苦用心。”
“这么说来,王爷卖煤炭反而是为了荒北。”
“不止是为了荒北,更是为了整个中原人!说到底大梁与我们是同宗同源的人,我们虽然与他们有矛盾,但也不希望他们被草原突人杀害!谁能保证突人吃掉大梁就不盯着大姚呢?”
“就是说,王爷不仅要卖煤炭,而且还要大卖给梁国多制造武器抵御外敌才行!”
大家从怀疑瞬间变成积极支持,只是一盏茶的功夫,舆论就被轻易导正了。
为此,作为纠错的英雌,方元只是略拭了拭袖子,恢复情绪淡然扫了王伟禾一眼:“你还有何话可说。”
“你!”王伟禾已经哑口无言,本来想利用这次机会出名,没想到反而成就了方元这家伙。
他还要死鸭子嘴硬:“总之晋王无法证明朝廷答应他卖煤炭,就一天有嫌疑。”
然而下一刻。
楼外就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刚好是京城那边派马车过来了。
因为占道,不得不先驱散人群,可马车还是堵得不行,京城来的马似乎不适应水泥地,迟迟不肯走,急得马夫无论用什么鞭子抽都无法驱动。
最后一道尖锐的嗓子懒懒道:“咱家还是走路吧。正好雁南王府离此处不远。”
很快严公公从马车下来,还穿着内廷的红袍。
明眼人就认出那是京城才有的太监,而且穿得还是红袍,除了皇宫的大太监有此待遇,只有皇帝身边的红人才有。
而且还没带什么随军,就好像是特地来串门一样。
严公公只是简单从春一居路过,朝雁南王府走去,就足以自证晋王的清白。
一时间楼内引起轩然大波,所有人愤怒将目光投以妖言惑众的士子,王伟禾。
大家纷纷将他围起来,对着他指指点点。
王伟禾方才嚣张的气焰瞬间熄灭,高傲的头颅,被众人谴责的视线下惊恐地低了下去。
“你们这些读书人没一个有良心的。”
“我前几天还看你在镇北府吃好喝好,没想到今天就放下碗骂娘,简直是忘恩负义之辈。”
“滚出镇北府!这里不欢迎你。”
方元更是指着门口喝道:“还不快滚!”
王伟禾面对众人的指责,恼羞成怒,还想挣扎,可看见已经有人举着拳头朝他过来。
他吓得抱头鼠窜,灰溜溜从后门逃也似的离开了。
方元也悄然离开说书台。深藏功与名,颇有隐士高人的架势。
等所有人反应过来,都只记得方解元三个字,和一个站出来提醒大家要有忧患意识的俊俏后生。
说书楼当中,春一居也因祸得福,以一场方元的警世名言闻名整个镇北府。
各大说书楼纷纷开始现成编书,抓住这波流量好一顿宣传,完成了雁南王府的下发的任务。
仅仅一天时间,连乡下的大竹棚茶铺都在讨论此事。
不少走南闯北的人都认为晋王胸怀大义,不拘小节,不会因为一时恩怨误了大局。
不仅不认为晋王在助长梁国的战斗力,威胁大姚,反而认为还能促进两国友好。
而梁国承了恩,自然不会再像之前那样违背盟约,说不定到时候晋王出面要回南梁都,大梁太子都得考虑一下。
就这样关于春一居的闹剧,反倒助推了大梁的局势。
大梁商务团,以蓝铃与邓世子为首,听说此事。
蓝铃赞扬南青高风亮节,器宇不凡,来日必成大器。
邓世子却愁眉苦脸道:“本以为低调点把煤炭运回去,就只是荒北与大梁个人的生意,以后我们抗突击寇成功,至少只是欠了晋王一个人的恩情。”
“现在倒好,欠了整个大姚的人情。一旦大姚皇帝要求归还南梁都,大梁敢不还吗?”
“这晋王也不知道是在帮我们还是害我们?”
蓝铃闻言心思越发复杂起来:“太子殿下,他不会以怨报德。”
一车车煤炭由火车直接押运到接近西北的一座县城作为中转站,之后运到周天城,大梁再派人送到南梁都直接运回国就行了。
等煤炭转送到周天城,荒北无论是平民子弟还是世家子弟,都意识到南梁都作为周天城与西北的中转站多么便利。
若是当初能让晋王打通南梁都的路,他们荒北会拥有一条水陆交叉通用的航运。
到时候无论是北上还是南下都非常方便。
盛世,南梁都是交通运转站。
战时,是粮草运输线。
很快香香馆出现一通关于南梁都的报道,里面列举了地理位置的优越,与南梁都的归属权。使得荒北的年轻男女都希望未来能够收回南梁都。
而最有可能收回它的人,就是晋王。
如今报道到处传播,甚至传到了京城,引起京城士子们的注意。
还有包括严公公听说进京赶考的贡生,竟然是个德行有缺的人。
他当即联系户部官员希望他们重点关注此人,以免他再生事端。
户部官员更是一刀斩,剥夺王伟禾今年的参试资格,都不必上报了。
因为新帝非常重视今年的科举,有什么风吹草动,官员们都草木皆兵,宁杀错不放过。
王伟禾得到自己该有的下场。
严公公却认为晋王过于宣传南梁都。
还有卖煤炭一事,都是选择后上报,风险极大,容易落人口柄。
南青吸取教训,并且多谢严公公替她上报。
“以后南梁都能不能回来,就看大梁太子还要不要自己的名声?”
严公公闻言都忍不住赞赏晋王,居然会通过舆论对本就爱惜羽毛的大梁太子形成压力。
如此大梁太子再想反悔,都得好好掂量掂量。
“新帝托咱家询问荒北能否运煤进京?”
南青心想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她的黑山煤矿再多也经不起那么多人消耗,更何况现在基本用来炼铁造火车了。
再卖给梁国一批煤炭,基本没有多余的给京城。
不过她肯定要给严公公一个交代,于是便道:“本王会将工坊的勘察工匠借给你们,说不定内陆能挖掘的矿山更多。”
严公公欲言又止:“陛下那边恐怕不好交代。”
“还有一个高温炉的设计图,本王也会借工匠给你们搭建,直到朝廷有人学会为止。”南青松口就能漏出京城梦寐渴求的东西。
严公公本想多要一点,没想到晋王那么大方。
他的小心肝都有点颤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