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力不错,加一分。”
有了这人开头,很快其他人七嘴八舌起来,“我们藏在树和花坛中,也漏了痕迹。”
“嗯,”苏景同道:“你也加一分。”
“曲博士还没来学府,但门半开着。”
“加一分。”
“我藏在亭阁下面,你路过亭阁时,我偷笑了,声音有点大,你听到了是吗?”
“加一分。”
“装胶水的木桶放在门边,曲博士平时将水桶放在屋内,木桶不在平时的位置。”
“结合现实分析,加一分。”
“曲博士爱干净,帕子只用自带的,他屋里的脸盆架上不会有帕子。”
苏景同把书移下来,看向说话的学生,“有点脑子,你不错,给你加一分。”
江天在树上不忍直视,这帮熊孩子们,搞个恶作剧都能有这么多漏洞,啧啧啧,丢人,太丢人了。十五六岁的人,干个恶作剧都干不利索,难怪苏景同随随便便就能把他们抓包。
苏景同合上书,坐起来,“好了,现在进入第二个问答,你们今天错在哪里。”
有学子咬牙,错在哪里,这是要教训他们吗?他卑鄙无耻,怎么有脸问。
有人为了积分,忍辱负重道:“不该恶作剧。”
苏景同耸肩,“这不是问题,你们对我有火气很正常。假使连太学府都无视我的行径,毫无血气,那才是真完了。提醒你们一点,你们每个人,都不止一个错误。”
霍方迅速捕捉苏景同的话,如果他不觉得恶作剧折腾他是错误,那他觉得什么是错误?他今天问的第一个问题是什么?
想想今天上午为什么失败。
霍方试探道:“我们错在考虑不周全,没有做好周密的计划。”
“加一分。”
学子们豁然开朗,这个错误他们接受!是的,失败可不就是因为他们考虑不周全。现在回头看他们的恶作剧,一言难尽。不怪苏景同看出来,换个有脑子的都可以。如果他们恶作剧能够缜密,此刻想必是另一种局面。
“第二个错误呢?”苏景同问霍方。
“第二个……”霍方迟疑,“是因为我在发现谢永章失败后,没有及时跳窗跑吗?”
“嗯。”苏景同认可,“作为军师,计划不成功,在没有紧急应对方案的情况下,应当及时撤兵,避免造成更大伤亡。”
凌云堂安静了。他们以为苏景同是来涮他们玩的,看在积分的面子上,配合他。原来他还想着授课。
“第三个呢?”苏景同接着问。
“还有第三个?”霍方愣住。
苏景同淡淡应了一声,转向其他人,“你们呢,还有别的想法吗?”
全场鸦雀无声。
苏景同也不催,自顾自躺回去看书。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颤颤巍巍举手,“我们、不、不该留、留下看戏。”
“为什么你觉得不应该留下来?”
“我们留下没有用,只能看戏,还因为我们人多隐藏不好,暴露了身形。”
“很好。”苏景同笑起来,“如果其他学子是兵,作为军师,你们要做的是充分利用调动好所有人,用最少的人发挥出最大功效,而不是像今天这样,真正打仗的只有两个人,但所有人都在战场,暴露行踪。”
“至于你们的第四个错误……”苏景同问:“你们觉得这个恶作剧有意思么?”
学子们沉默,昨晚觉得有意思,现在看来真没意思。他们甚至感到羞耻。他们前所未有地挫败。兴致勃勃众志成城做出来的恶作剧,不仅不堪一击,还错漏百出。
“老实说,”苏景同翘起二郎腿,“诸位是千军万马考进来的人才,表现出来的恶作剧水平,还不如随便哪个村野的七八岁的孩童。你们想过为什么吗?是的,你们考虑不周,你们战术错误,你们应变不机敏,再往深挖呢?村野孩童,难道比你们考虑周全、比你们战术合理、比你们应变机敏?”
苏景同的目光从第一个学生,转到第二个学生,挨个注视,学生们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这是你们今晚的功课,好好想想吧,下课。”
第16章 找上门
江天抢在苏景同到达前,回到马车上,又装成车夫。
不过此刻在太学府外的马车,不止一辆,另一辆银白色的马车静静地停在太学府对面,才秋日,已经换上了冬日的厚重门帘。
除了左正卿,还有谁如此怕冷。
苏景同出来后,直奔银白色马车。
马车上烧着小火炉,左正卿正在车上煮茶,“累吗?”
苏景同在火炉旁坐着烤火,等身上的寒意散了,一头拱进左正卿怀里,滚来滚去地撒娇,长叹一口气,“累死我了。当博士真不容易。”
左正卿莞尔:“你忘了你上学把曲博士气跳脚了?”
苏景同摸下巴:“有吗?”
“你还把大学士们气得要辞官。”左正卿提醒。
“咦?”苏景同不认账:“你不要冤枉我。”
“今天怎么样,有人难为你吗?”顾朔保证一百次,也不如左正卿亲眼盯着安心。
“难为我?”苏景同从鼻子喷出一口气,“凭他们?”
左正卿掐他脸蛋,“我多余担心你。”他将茶放在桌几上,“起来喝点茶。”
苏景同不情不愿地爬起来,掀开一点窗帘,“瞧那儿。”
左正卿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一辆灰扑扑的马车,马车前坐着一个高瘦的车夫。
“江天。”苏景同介绍。
左正卿喉头微动,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还没见过江天执行任务时的样子。江天……
平时是很可爱的。
有一双可爱的狗狗眼。
活蹦乱跳地到处撒欢。
执行任务时,原来这么安静吗?
江天背后长了眼睛,两道视线过来,他身体察觉到视线,但忍着不敢动——普通人是不会有这般敏锐感知的。
江天在心里疯狂挠门:啊啊啊啊太过分了,银白马车一定是左正卿的车,左正卿就在里面。他来等苏景同!怎么可以这样,苏景同不是他敌人对手吗,关系怎么这么好,我值夜的时候怎么不来接我?他俩在车上说啥呢,苏景同这老半天不下来。这什么味,茶香吗?我去还喝上茶了?!我还在风里冻着呢!聊什么呢,为什么都看我,在叨叨我吗?背后说人不道德啊!!我也想听!!
江天百爪挠心,面上却看不出一点情绪,还是车夫百无聊赖的模样。
苏景同咂舌,这位真是能忍。
苏景同跳下马车,递给江天一杯茶,“正卿给的,天寒地冻,请车夫喝杯热茶。”
江天又是千恩万谢,小心翼翼捧过精致的天青釉茶杯,生怕弄脏弄坏,小口小口地喝茶。
左正卿在车里看得失笑,演起戏来蛮像样的嘛。
陛下将江天派到苏景同身边,左正卿放下心来,江天的武功和心智都是一等一的好,就算他守着苏景同,也未必有江天效果好。
左正卿又细细打量江天,将他车夫模样在心中描摹一遍,合下窗帘,吩咐仆役,“走吧。”
苏景同回宫后,顾朔还没回来——朝会倒是上完了,只不过顾朔被新阳郡主绊住脚了。
新阳郡主得知自己宝贝儿子谢永章在太学府被苏景同泼鸡血狗血粘胶擦姜汁帕子,心疼得来找顾朔,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自己命苦,爹不重视,娘不疼爱,嫁了个夫君窝窝囊囊不争气,好不容易生了个钟灵毓秀的儿子,又碰上苏景同这等恶人,好一顿磋磨。儿子要有什么事,她也不活了!
苏景同估摸顾朔还得被缠很久,回房间把自己的水桶拿了出来,开始修整木桶。
他从太学府出来时,顺走了一块木板和一些木工工具。
他切割出四块小小的车轮,装在水桶上。
他手指灵巧,划线、切割、打磨、上蜡、装轮,做得行云流水。不过片刻间,水桶上便多了四个轮子。
苏景同推着水桶来回转,心满意足:“不错。”
往后打满水就推着回来。
苏景同趁热打铁,去井里打了满满一桶水,心情颇好地推着水桶回来。加了轮子果然非同凡响,轻轻一推,桶便跟着走了。
顾朔听新阳郡主哭了半个时辰,见她还没有停止哭泣的意思,对苏景同的指控愈发严重,好似苏景同十恶不赦似的,心里的不耐渐渐涌了上来——苏景同区区太监,头一天去太学府,早上刚到,如何能有鸡血狗血胶水姜汁帕子?
只怕是谢永章想作弄苏景同,反被作弄回来。
“苏景同的为人朕清楚,堂姐回家不妨问问永章做了些什么。”顾朔不咸不淡道。
新阳郡主愣住,她本以为顾朔要替她主持公道,万万没想到他说出这样的话来。
顾朔道:“今日之事权当教训,往后长些心。潘启。”
潘启利落行礼:“奴才在。”
“传个太医随郡主回去给世子看伤,务必看仔细了。”顾朔吩咐,别回头什么鸡毛蒜皮的病都赖苏景同身上。
“奴才这就去。”
等顾朔打发走麻烦,回了广明宫,院子里人头攒动,太监宫女们围成一团,不知在做什么,连皇帝回来都没发现。
顾朔走近,被团团包围的人是苏景同,他正在挨个给每个木桶上轮子,他手指翻飞,嘴上还道:“不要急不要急,只要有木头,都给做。一个个排队来。”
一个小宫女推着装满水的有轮木桶来回走,眼睛亮晶晶地在发光,“神了!好轻松!”
潘启心底冰凉,这帮造孽的玩意儿,不上工一个个在干什么,他重重咳嗽了一声。
有太监抬头,脸色绿了,同手同脚地行礼,“陛下万安。”
其他围着的宫女太监们悚然一惊,顾不上什么轮子不轮子的,慌慌张张跪下,齐声道:“陛下万安。”
玩轮子木桶的小宫女跪的时候动作太大,膝盖顶在了有轮木桶上,木桶吱吱呀呀地走直线朝前滚动去,目标:皇帝。
小宫女后背瞬间凉了,一旦撞到皇帝身上,她免不了受罚。
苏景同正在锯轮子,因而行动比他们慢一分,他将手里的工具放在一旁,站起来,刚好在疯狂进击的木桶经过他时,精准地抓住了木桶把手,制止了木桶的找死行为。
苏景同跪下:“陛下万安。”
要是没苏景同,潘启这会儿早抢在顾朔前痛骂宫人,叫嚷着要剥他们一层皮,然后喝令他们该干嘛干嘛,别耽误伺候主子,等晚上换班了,再狠狠收拾他们——先行处置,免得顾朔给出更严重的处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