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朔问:“谢永章呢?”他说的话对你就没点影响吗?
苏景同想起来,今天谢永章是把自己赶出课堂了,江天估计告诉顾朔了,“我求之不得呀,我又不想干活,这不是顺理成章回来补觉看话本子么?”
苏景同喟叹:“他要是日日上道,不许我进勤学堂,就好了。”
顾朔松开手,把苏景同推到一边。
苏景同愣住:“怎么了哥哥?”
顾朔站起来,一颗一颗解楚云织金缎常服的扣子,三年前他也是这般解开这套衣裳,换成流放用的白袍,那时他自作多情去找苏景同,信誓旦旦揣测他把自己扣下当嬖人是为了帮他,猜测苏景同那堆数不清的男宠嬖人是他眼线下属,又盲目推测他要自己去西北是为了西北局势,换来苏景同的嘲笑讥讽。
顾朔扯扯嘴角,他真是不长记性,自作多情上瘾。明明苏景同对无数人撒过娇、男宠嬖人接连不断到摄政王府都装不下,他还一厢情愿找许多理由为他解释。
苏景同这辈子说过的上万句话中,不知有没有一百句真话,明知道他是骗子,他掉一滴眼泪,就缴械投降。
真是。
太难看了。
苏景同站起来,摁住他的手,“哥哥你要干嘛,说好一晚上的。”
顾朔道:“朕准许你换个愿望。”
换?
好好地,为什么要换?
苏景同迅速回想他俩的对话,琢磨是哪句出了问题,谢永章?谢永章干什么了今天?
赶他出勤学堂,然后呢?
讲了一堆姜时修和顾朔的风流八卦,还说他俩“心意相通、情谊甚笃”。
苏景同完全没当回事,说什么屁话呢——他从来没觉得顾朔对姜时修“心意相通、情谊甚笃”。顾朔一开始还觉得姜时修是个可用之才,十分器重,等发现姜时修喜欢他,恨不得离姜时修十万八千里远,除了公事没别的沟通。
至于谢永章举的例子,抵足同眠是在聊战局、分析战术,彻夜未眠工作,同吃就更搞笑了,顾朔和姜时修一人拿个干饼子或者干馒头,一边啃一边讨论排兵布阵,完全没有亲昵之感。
毒血事件倒是真的,毒凶猛,姜时修高热不退,差点丧命,几次在鬼门关游走,顾朔自然不敢离开。等姜时修抢救回来,睁开眼第一件事是看看顾朔好不好,毒血清干净没有,第二件事是开口问战局,姜时修躺在床上起不来,脑子却还能动,战场瞬息万变局势复杂,由不得姜时修休息,顾朔虽然劝过姜时修休息,但姜时修控制欲强,自己不亲手经办便不放心,非要自个儿上,顾朔便在姜时修帐内办公,便于沟通。
军营里的将军们帮他追顾朔是真的,主要原因是大家对苏景同看不顺眼,群情激奋,又觉得反正顾朔好南风,与其跟苏景同搅和,不如和知根知底又死心塌地的军师姜时修在一起。
顾朔不接受。
谢永章的话毫无杀伤力。于是他把这些话抛之脑后,完全没在意。
但江天这碎嘴子很可能添油加醋地转述给顾朔。
江天话实在太多,讲起故事来滔滔不绝半个时辰不停。他都不敢想谢永章短短几句话,能被江天这碎嘴子夸张成什么样。谢永章一句情谊甚笃,江天就该脑补鱼水之欢了。
顾朔可不知道他知道顾朔和姜时修的事。
顾朔知道谢永章这么说,自然会觉得苏景同听完会不舒服。
所以他刚刚问的其实是自己吃醋没有?
造孽啊!
他回答了什么?看话本子看哭。
顾朔在担心他吃醋,他在那全无反应还优哉游哉看话本子。
苏景同抓头发,感觉自己小命休矣,“那什么,哥哥,你听我给你解释。”
“晚了。”顾朔解了腰带。
苏景同扑上去,挂顾朔身上,八爪鱼似地缠住,不许他再动,“不行不行不行,你得听。”
顾朔面无表情,“下来。”
“不嘛。哥哥你听我解释嘛!”苏景同不管他同不同意听,揪着顾朔的耳朵,强行保证他在听,“你是想问我姜时修么?”
顾朔的手停住。
“谢永章是说了一大堆啦,”苏景同无语道:“我怎么会相信他的话呢。”
顾朔:……
“他都没去过战场,他怎么能知道哥哥和姜时修的事?还抵足同眠、情谊甚笃。他钻床底下么?看着你们抵足同眠了?还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听到你们情谊甚笃了?道听途说的东西罢了。我怎么会信流言蜚语。”苏景同语速超快,生怕顾朔没耐心听,“再说他根本就不是哥哥喜欢的类型。”
顾朔道:“你怎么知道朕不喜欢?”
“我差人打听了,他跟我完全不一样。”苏景同得意。
“跟你完全不一样,朕就不喜欢?”
“那当然,”苏景同又去缠他脖子,“我不是你心肝宝贝吗?”
顾朔表情一言难尽:“你要点脸。”
苏景同戳他额头,“陛下,现在是三年前,你要很爱我。”
顾朔坐了回去。
“看话本子就哭成那样?”顾朔从袖子中取了帕子擦苏景同的花脸,“这点出息。”
“你看了就知道了,”苏景同倾情推荐,“很好看的,超级虐,超级催泪。”
像极了现在的我们。
明明在最亲近的距离,心却隔在山海两边,对立的立场,错综复杂的势力,不敢相信、不能相信,又相爱又提防。
顾朔亲亲他额头,“幼稚。”
“哥哥,你今晚怎么了?”苏景同问,“晚膳这么花哨。”
“你不喜欢?”
“我……”苏景同不好意思承认,“我是挺喜欢的。”他是败家子中的败家子,爱享乐,热爱一切奢靡浪费的事物。矫情做作四个字最适合他不过。同样是萝卜,味道没区别,但雕花的萝卜就比切片的萝卜招他喜欢。
苏景同玩顾朔的耳垂,“你不是不喜欢么?”
“还好。”顾朔答。
“我以为你从新州回来后,很讨厌我身上的奢靡气。”苏景同说。
摄政王府的奢靡程度,只能用穷奢极欲四个字来形容。天下之财所聚之处,稀世珍宝如流水。摄政王独子苏景同的生活可见一般。摄政王府抄家后,国库危机迎刃而解,捉襟见肘的军费立时变得绰绰有余,顾朔好好经营的话,这笔巨额财富够顾朔稳定民生。
顾朔道:“几道菜而已。”
顾朔在摄政王府的那年,苏景同吃饭规规矩矩没搞过花样子,他们从前见面也是在各类宴席上,菜由主家定,顾朔只隐约知道摄政王府的菜花样多,权当是穷奢极欲的日常。若早知苏景同跟小孩子一样,就喜欢好看好玩的,换个花样能叫他多吃几口,顾朔早安排了。
什么叫奢靡呢,假如一国之主都过得苦哈哈,百姓努力的奔头是什么?出人头地,然后继续苦哈哈么?
他该做的是让百姓富裕起来,过上好日子,而不是省苏景同吃饭的仨瓜俩枣的钱。
顾朔心道:苏季徵能给你的,朕也可以。
苏景同趁机提要求,“我从正卿那儿要的做琴的木头也被烟熏了。”
顾朔不懂做琴,费解道:“木头被烟熏,会影响做琴吗?”不应当,论理毫无影响。
“不管,我要好木头。”
“明儿和潘启去库房挑吧。”
苏景同补充:“笔墨纸砚也被熏了。”
“明儿叫兰芝给你挑几套好的。”
苏景同赶紧道:“还有我的书!”
“是你那堆有辱斯文且想一千两卖一本的话本子么?”顾朔幽幽问。
苏景同吃吃笑。
“没收了。”
“今晚干点什么好呢?”苏景同百无聊赖,他的兴趣爱好广泛,但也就爱好一时,热爱做琴的时候,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做琴,等兴头一过,便扔到一旁爱答不理。眼下他的诸多爱好都过了兴头,苏景同一时间不知道做点什么好。
苏景同提议:“我们八卦正卿怎么样?”
顾朔:“……”
这又是从哪学来的新爱好?
“君子不避人之美,不言人之恶。”顾朔道。
“全天下都知道我是奸佞小人啦。我不是君子,我就爱八卦。再说八卦算什么恶言恶语?”苏景同问:“快快快,正卿喜欢的人是江天吗?”
顾朔:“……”
狗鼻子,八卦嗅觉怪灵敏的。
“你怎么知道?”顾朔不明白,左正卿喜欢江天是在摄政王府倒台,苏景同失踪以后才开始的,苏景同没见过江天,这是怎么推出来的?
“哼哼,”苏景同得意洋洋,“我就知道。快点说,正卿怎么喜欢江天的。”
顾朔道:“你可以自己去问他。”
“快点说啦。”
顾朔生硬地转移话题:“我们还是聊聊这三年你的事吧。”顾朔问:“你这三年怎么过的?”
“以后告诉你。”苏景同又去骚扰他,“快点说正卿的事,我今晚必须知道,不然我睡不着!”
顾朔无奈:“朕也不清楚,只约莫瞧着正卿喜欢江天,江天没往情爱上想,认为他们是好兄弟。”
苏景同眼睛亮晶晶的:“你怎么看出来的?”
顾朔看出来了,他就是想听故事,“哪有皇帝背后聊臣子八卦的,朕给你讲点旁的故事吧。”
“嗯?”
顾朔理理思路,回想自己看过的话本子,“很久很久以前,有个书生进京赶考。书生家境贫寒,出行前只带了一箱书和些许干粮……”
苏景同靠在他怀里听着老掉牙的故事,想必在山野中遇到了狐狸精,开启了一段绮丽诡异的缘分。
烛火摇摇晃晃,蜡泪缓缓流淌。窗外北风呼啸,屋中地龙火炉暖意盎然。书生的故事说到尾声,顾朔低头看苏景同,苏景同已经无聊到眼皮打架快睡着了,顾朔哑然失笑,他讲得有这么无聊么?
顾朔亲了亲他额头,把人抱起来放床上,换上寝衣。
苏景同掐住手心强行清醒过来,“继续继续。”
顾朔摩挲他眼睛,“都困得眼睛发红了,还要继续?”
苏景同掐手心的力道愈发重,指甲深深地嵌在手心中,疼得一激灵,“听。”
顾朔皱眉,把他手掰开,揉他手心,“困了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