赦免苏家族人,救苏季徵,还摄政王府,无论哪一样,都能把朝臣点炸,他都能脑补弹劾奏折把顾朔埋了的情景,就算将来史书上,也要写一笔昏庸。
顾朔瞥他:“咱俩谁是皇帝?”
“……你。”
“那听朕的。”顾朔道:“朕说能放就能放。他谋反,谋的是我顾家的江山,朕都不在意,他们介怀什么?”
苏景同不合时宜地想:介怀的是周文帝啊!不过他都死了,他的意见不重要了。
顾朔慢慢道:“你想去西南见你爹这件事,朕虽答应了你,却不是现在。现在会打草惊蛇,届时你爹处境更危险。”
苏景同服气,他发作时还提出要去西南见他爹吗?
他是真糊涂了吧。
“我明白的,我……”
顾朔抬手掩住他的唇,“放松,相信朕。”
“我……”
“你的心愿,只要朕能办到,朕会为你实现。过去立场不同,朕又无权,不能解你忧虑。你现在要学着相信朕,把你的心事分享给朕。”
“……”苏景同贴着顾朔的胸膛,小小声说:“好。”
“别怕。”顾朔又一次说,“我们能办到的。徐幼宜是你的手下败将,再打败他一次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好。”苏景同不怕徐幼宜,也不怕顾悯,他是怕苏季徵在他们手中过得不好,怕苏季徵战场上受的致命伤治不好。
“他们还要用你爹要挟你,”顾朔似乎洞察了苏景同的忧虑,“会尽心尽力治疗他的。”
顾朔的手指插进苏景同的头发中,帮他按揉头皮,舒缓心情,“你要开心一点,嗯?”
苏景同眼眶湿润,“好。”
“哥哥,那我们现在做什么?”苏景同问。
“营救你爹需要时间,我们要稳住他们。你当做朕不知情,配合徐幼宜演戏。”
“好。”
顾朔问,“如果朕不知道,你会怎样做?”
“唔,”苏景同想了想,“我刚刚在给你写我知道的西南余党名单,顾悯可能的藏身之地,我看到纸条后,还会继续给你写,但会去掉一些信息,稳住你,顾悯和徐幼宜不会介意我交代部分信息,他们需要我能取信于你,更好地做他们的刀,然后我派人悄悄去西南找我爹。”
顾朔没问他已经成了小太监,哪里来的人手,前摄政王世子、西南王军师,苏景同若没人手才奇怪。
“那按你设想的做。”
“嗯。”苏景同主动道:“我手中还有一批人,是我在摄政王府时养的私……”
顾朔亲亲他,“没关系,不必告诉我。我不想知道。”他逼苏景同交代过去的事,是想知道决裂的原因,想知道苏景同的心,并不是想要知道一切。他是皇帝,权力是缓慢发作的毒药,会让人刚愎自用、会让人的占有欲控制欲无限放大,他此刻能记着给苏景同空间,晚年未必,若他昏聩,若他不理智,苏景同需要力量来保护自己,“你好好留着他们。”
“哦。”
苏景同打了个哈欠,他喝的药中有安眠的成分,把事情一股脑说出来,由顾朔接住,他心里石头松动,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苏景同再次清醒,他确定他突然的发作真把顾朔吓到了。
从这天开始,顾朔没有让他脱离过自己视线,看奏折批奏折把他圈怀里或者在旁边放只摇椅,顾朔一探手就能够到他,夜里一起休息,苏景同在床里面,他但凡下床或者有异动,顾朔都能听到,屋外还守着几个耳聪目明的侍卫,听屋中动静,一旦声音不对,就会冲进来,且苏景同因白天睡得多,夜里醒了几回,发现顾朔都醒着。
今儿早上,顾朔起来上朝,等他收拾好,把赖床的苏景同拎起来,一并带走上朝,苏景同试图挣扎,但反抗无果。
现在,苏景同坐在屏风后看话本子,屏风外是东明殿的正殿,九重台阶下站着穿朝服上朝的朝臣,正有意无意地往屏风后看,顾朔戴着帝王的毓冕,听朝臣上疏。
屏风的位置很妙,从朝臣的角度看不到这个屏风,但顾朔的角度,正好能将苏景同的举动收入眼中。朝臣们原本不会知道有屏风,也不会知道他跟着来了,但顾朔一会儿往这边瞟一眼,显见这边有东西,于是朝臣们好奇地偷瞄。
看是看不到,但猜倒是不难猜。
毕竟顾朔昨天下了圣旨,释放苏家族人,赦免逃亡在外的苏家人。怎么看都像他俩重归于好了。
苏景同不大自在,他听朝臣上疏,不合适吧。苏景同试图申请一对耳塞,免得听到不该听的,顾朔没理他,叫贺兰芝给他送了一箱子话本子,万一听得无聊,打发时间。
朝臣中确实有人对顾朔释放苏家人有异议,顾朔只回了一句:“朕有其他安排,爱卿稍安勿躁。”
朝臣们一时谁也不敢多嘴了,既然皇帝有其他安排,那就是有“机密”的事在进行,自己什么都不知情就跳出来阻拦,不合适。
苏景同撑着精神听了几句朝臣讨论,无聊到又犯困,连连打哈欠,皇帝真不是人当的,每日都得听这些无聊琐碎让人萎靡的事,周文帝、他爹、顾朔居然还津津有味。
真牛。
苏景同是听不了一点,太无聊了,太太太无聊了,还不如看话本子有意思。
苏景同随手抽了一本话本子,一个搞笑文,苏景同看得乐不可支,差点从椅子上笑得滚下去。
顾朔诧异地看他,看什么呢,这么高兴。
第37章 现实-还原
苏景同摆摆手,表示他会笑得小声点。
苏景同看完一整套话本子,朝会终于结束了。
他腰酸背痛,坐得屁股痛,难以想象顾朔居然天天如此,他摇头晃脑,皇帝真不是人做的,唉。
难怪都说是天子。
不是老天爷的亲儿子,哪能坐得了这么久。
顾朔敲他脑壳,“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
会后顾朔去更衣,潘启拿了只箱子来给苏景同,里面是一箱子钱庄的信物银叶子,一片银叶子能在各地钱庄兑十万两白银,苏景同略扫了一眼,这一箱子银叶子够买几座城池。
“嗯?”苏景同问。
潘启笑:“陛下吩咐给世子的,说您用得着。”
苏景同没跟他客气,昨儿跟顾朔提了句他有一批人,养私兵开销巨大,顾朔应当是怕他养私兵没钱。
潘启把一串钥匙交给苏景同,“陛下私库的钥匙,陛下吩咐您要用什么自己取,不必知会陛下了。”
苏景同笑笑,此情此景真熟悉,四年前他把顾朔要来摄政王府,顾朔成了嬖人手头紧,苏景同怕他没钱用,把摄政王府库房的钥匙给了顾朔。
在屋里换衣裳的顾朔,此刻已经换好了常服,在看贺兰芝摘录的书籍内容。
关于苏景同的情绪问题,顾朔私下问过太医,太医和之前给疯妃看病时的说法如出一辙,伤心太过,多排解。
这个说法顾朔是不认可的,苏景同几次三番自虐,绝非简单的伤心能解释。
且他了解苏景同,苏景同没心没肺的时候居多,每次他以为苏景同情绪要爆炸了,等苏景同絮絮叨叨跟他吐槽完,就成没事人了,活蹦乱跳,该干什么干什么。这等性格,真会把自己逼到三番五次自残无法排解么?
顾朔心里迟疑,在宫里苏景同第一次发作,是他和苏景同吵架,刺激了他,第二次便是这回,知道了苏季徵还活着。苏景同的病根是不是就出在他和苏季徵身上?
若说病根出在顾朔身上,顾朔觉得自己有点冤枉,先提结束的是苏景同,若说病根出在苏季徵的“死”上……
苏季徵的“死”,至今史书没人敢写,宫里朝里噤若寒蝉,无人敢提,民间百姓只知道奸佞伏诛,不清楚细节。
顾朔吐出一口气,周文帝有时候实在不是东西。
顾朔桌上放着一摞书。他昨天安排贺兰芝把宫内外凡是和“疯病”“自虐”相关的书都抄录整理回来,在民间寻找可靠口稳的大夫回来治病。
贺兰芝先抄录整理了部分送来。
病情的成因五花八门,解决方法也众说纷纭,顾朔仔仔细细看完,有几条他觉得可以试试。
第一条是找到导致难过的原因,解决它,比如学子恐惧夫子,厌恶进学,可以先不进学,平复心情,又比如女子被负心人背叛痛楚万分,可将负心人千刀万剐,以平女子怨恨。
这条好说,苏景同在意摄政王府的事,苏家族人能释放的均要释放,逃亡的也会接回来,等把苏季徵救回来,摄政王府重现光辉,想来能叫他松快些。
第二条是晒太阳。提出这条解决办法的大夫认为人有阴阳两气,阴阳两气平衡人才能健康长寿,长期郁郁寡欢,阴气太盛,阳气不足,若能晒晒太阳补充阳气,自然有所好转。
这条也不错。顾朔去西北时也发现此事,西北极寒之地的百姓少见阳光,更容易沮丧灰心。让苏景同多晒晒太阳总没错。
第三条是多动习武。提出这条的人认为人伤心郁郁会导致经脉不通,经脉不通,肝气郁结,更不高兴。不如多习武,疏通经脉,人身体经脉走通,郁气便能抒发排解。
顾朔深以为然,苏景同小懒鬼,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窝着不动,皮肤白到连血色都没有了,气血走不通,多动多习武,便是于心情无益,也能强身健体。
第四条是填满生活。人空虚时容易多思多想,耗精力气血,但若忙碌起来,叫他没功夫想,兴许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顾朔思忖片刻,苏景同别跟着他上朝了,上朝一天只知道看话本子,越发无趣懒散了,还是继续去太学府教学子吧。
于是这天下午,苏景同先是被顾朔拉着在御花园晒了半个时辰的太阳,又被他拎着习武一个时辰——顾朔让江天教他,这于两人都是折磨。
江天论习武是一把好刷子,论教人菜到抠脚,他自己是天才,所有东西一触即通,完全理解不了为什么有人连剑谱都不能举一反三。
苏景同这辈子没见过江天这般没耐心的老师,还没教“识字”,就试图让他写“八股文”。
两人相看两厌一个时辰,差点掐成乌眼鸡,顾朔叹口气决定还是自己来教。
晚膳期间,顾朔下旨把太学府搬到皇宫中来,就在皇宫东门右边的耳房中进学——苏景同进出皇宫太过麻烦且不安全,还是学子们来回跑腿吧。
学子们都是少年人,多跑跑锻炼锻炼挺好。
这条圣旨一出,太学府炸了锅,原本王公贵族各地学子是在太学府中居住,早起在太学府进学,现在要改成住还在太学府,但进学来皇宫,就得来回跑腿。
顾朔给他们安排了车马,接送他们来回。
太学府众人想法各异,不知皇帝是出于什么原因要把他们弄进宫去,但总的来说,进宫就能多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刷脸,若能得皇帝青眼,离平步青云不远了。
勤学堂里,谢永章消息灵通,知道皇帝早朝时还说要放了苏家人,估摸太学府搬家和苏景同有关,闭嘴不言,老老实实收拾明天进宫用的书籍。
勤学堂的其他学子唉声叹气,他们在太学府时还能聊猫逗狗,逃学贪玩,进了宫拘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这可怎么是好?哪个天杀的出主意让他们去宫里进学?
风云重心的苏景同此刻在顾朔的陪同下回到了摄政王府。
摄政王府的牌匾摘掉了,铜皮大门上结了蜘蛛网,几个太监宫女正在打扫。
“这几日便能打扫出来,发卖的仆役丫鬟朕叫人去找了,多数还在京城。”顾朔牵着他的手往府中走。
院中亭台楼阁荒凉了许多,枯草丛生,花匠们正拿着剪刀铲子处理,苏景同最爱的假山流水也干涸了,池中养的锦鲤都死了,工匠们来回忙碌着清理鱼,引水。
“你家充入国库的东西,除了你卧房的家具和银子基本还回来了,”顾朔说这话时,成群结队的侍卫抬着家具往摄政王府中搬,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在远处指挥他们,告诉他们哪样东西该放在哪里,“你卧房的家具就放在广明宫吧,朕叫人再给你打一套一样的放王府。银子还不了,进国库后拨给地方了,你若要用钱,从朕私库拿便是。”
“不用了,”苏景同说:“能维持王府开销就行。”
苏景同看清老头的模样,竟是摄政王府的管家,“庄叔!”
老头听到声音,抬头,眼睛瞬间通红,上前几步,咣当就要跪下给苏景同行礼,苏景同手忙脚乱地把他扶起来,“庄叔,你怎么样,这些日子还好吗?”
庄叔深吸一口气,拉着苏景同的手,反复检查苏景同身子骨,老泪纵横,“老奴没想到有一天还能见到小主子!”庄叔盯着苏景同的手腕,大滴大滴的眼泪往下掉,“这是怎么了,走之前还好好的。”
“我没事。大夫说我气血虚,要我习武通通气血。我跟人切磋时不小心伤到的,一点小口子,”苏景同瞧顾朔,“他大惊小怪,非要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