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千万要听话 第68章

从县试开始到结束,一共需要经历十七天,一天考试,一天张榜,剩下十五天用来批改,早批改完,就能早张榜。

各地参考人数不一样,张榜日也就不同。

院长拿着朱笔,随时准备划出错漏,但是看完第一张纸,竟然无从下笔!

他欣慰地点点头,摸着花白的胡子翻开下一张。

这时他才忽然发现每一页下面都贴心标好了页码,字很小,但是很清晰。

是个心细如发的。院长想着,继续看。

字很好看,字形柔美但笔锋凌厉,写字人书法造诣颇深,这已经有自成一家的雏形了。

院长平时也研究些书法,他一边点头,一边忍不住自言自语,“可惜可惜,太过稚嫩,这写字的人年龄似乎不大,笔力有些浅了,但若他肯用功,假以时日定能开创新的字体……”

“咦?这第二张怎么竟也无错漏?看来这孩子当真是苦读过,肯下苦功夫是好事,等张榜后老夫定要去见见他,这样的后生若不能提携,那真是我绥阳的损失。老夫要让他进文院,亲自教导他考秀才……”

“这……这……”

“无错漏!又无错漏!难道我清苑县今年要出一个甲了吗!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近百年来绥阳一共只有三个在县试中获得过甲的考生,一位是当今文相大人,另一位是那位帝王师,难道这第三位竟出在我清苑县吗!这样的人才为什么不见县令跟我提起呢,一定是因为这少年家境贫寒,所以不曾引人注意吧,这真是我们的失职,也许老夫该建议县令平常多去各村里看看,老夫也不能总待在这文院里了。”

“知行合一的道理我怎么忘了呢,难怪这么多年我的文位一直不能寸进,原来我竟忘了学文的根本”,院长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一页页翻过,翻到最后一页时,他闭上了眼,像是不敢置信。

再睁眼时,他满眼震惊,喃喃,“一甲……”

良久后,他踉踉跄跄推倒椅子,跑出去。

“李山!”院长连鞋都跑掉了一只,疯狂拍打清苑县令所在的客房门,哪里还有个读书人的样子,他失态地大喊,“起来!快起来!”

县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惊慌失措爬起来,打开门,满脸惊慌,“怎么了?是不是试卷出了问题!”

“不是…”院长喘着气,心脏狂跳,“甲……甲!我……我们清苑县今年出了个一甲!”

“什么?!你没看错?!”

有那样的潜力,日后位列三相都不在话下啊!

这对他这个县令来说是大功绩,他可以因此高升!

院长一边喘,一边道,“就……就是怕看错,才叫你起……赶紧去看!”

李山赶紧跑进书室,一页一页仔细翻看,直到看完,那只朱笔都没有被他拿起来!

“无误……甲!”

李山和院长对视一眼,院长在第一页右侧用朱色笔写上自己的名字,名字后面只一个字,“甲”。

李山在它下面也写上名字,“无误,字优,甲。”

“好!好啊!”李山激动地热泪盈眶,“再过两年,清苑县要出状元了!”

“也许不用等两年了!陛下有旨,为招贤纳士,今年科举加试!说不好会像帝师当年那样出个同年三元!”

“同年三元太难了,还是让他进文院好好准备几年,只要他能成状元,清苑县就是状元的故乡,我们两个老东西这辈子也就值了……”

两人对视片刻,院长怀着激动的心情道,“他的诗老夫还没看,若能得个乙,今年的案首就一定是他了!”

要知道案首一般都是双乙,文相当年也只是一甲一乙,自绥阳开国以来,只有蒲听松一个人在县试时拿过双甲。

诗词毕竟是主观的,能拿到甲,就说明它日后可以一定范围传播,甚至传遍天下。

当年蒲听松那首,已经收录进各地文院教材了,是真正意义上的传天下。

李山哆嗦着嘴唇,“老伙计,你先看……我……我不敢看。”

“好,好,老夫看!就老夫看!”院长的手在抖,他仔仔细细通读一遍,脸色忽然苍白。

“怎么回事?”李山攥紧拳头,“难道诗很差吗?”

如果诗真的很差,在丙还好,要是丁等,那么落榜都有可能啊!

“不,诗很好,老夫读过的诗中,在世的只有帝师和大祭司能与之媲美!但……”

“但什么啊!”李山快要急死了,“别说话说一半!”

“但……好像偏题了……”

院长脸色很不好看,“左相大人的考题是春华秋实,但这首诗……”

李山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我不信!看答卷此学子心思缜密,怎么可能偏题!”

李山不信邪地拿过试卷,脸色越看越白。

怎么就……怎么就偏题了呢!偏题的诗作最高只能评丙,那这案首就与此人失之交臂了!

李山叹了口气,就提笔写上自己的名字,写完名字,他手停顿了良久,一个“丙”字迟迟难以落下。

他咬咬牙,落笔,刚写了一横,院长忽然大叫,“且慢!”

“不是偏题!是我们都没有看懂!李山,你且读第一句!”

“蒲影横阶蔽日华,江柳空垂傍旧槎!江水夏季涨潮,秋季干涸,冬季冰冻,在什么时候岸边的柳树才能静静垂下枝条呢?是春啊!春天只有微风,只有春天才有这样的安静景象!而蒲草生长在江边而且是竖着生长的,它的影子又如何能够横印在台阶上呢?是秋啊!秋天蒲草干枯之后,人们将它采集,挂在屋檐下晒干用来编草席,因此它的影子才能够横在台阶上,也因为它挂在屋檐下,所以遮挡了太阳的光芒!一个‘横阶’、一个‘蔽日华’再加一个‘空垂’……妙!妙啊!”

李山补充道,“前后两句春秋对仗,实在是……珠联璧合、巧夺天工……”

“再看第二联,东君未许承新露,病骨难禁染晚霞。

“首句开头便是‘东君’,东君就是春神啊,东君不降雨,正好对应后句的‘晚霞’,常言道: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这个病骨一定指的是前联的柳树,柳树迟迟得不到雨露灌溉,才会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才会在晚霞中情难自禁!”

“妙!”李山连连点头,“如此一来,第三联‘寒蝉抱叶噤秋实,孤雁迷云失故家’也有了合理的解释,寒蝉我们都知道是秋天的蝉,因为生命力已经走到尽头,所以叫不出声,但他将其用在此处,却是另外一番解释!”

“寒蝉抱着叶子守在果实旁边,它不肯叫是因为果实并未成熟!果实为什么不成熟?这就想到前面第二联所说的春神,东君不降雨,导致大旱,果实干瘪,寒蝉无法汲取汁液,所以以为它还没成熟,傻傻守在它旁边!”

“而那只掉队的大雁在空中盘旋,其实并不是找不到栖息地,而是在寻找水源!只是因为人们不理解它的焦急,所以说它是找不到家的方向了!”

“寻常人写春华秋实,往往是描写春天种下的种子,夏天开花,秋天结出果实。好一点的诗作会将用意拔高,告诉人们一年之计在于春,要珍惜春天的播种时间。”文相徐徐道,“而此人却反其道而行之,他偏要写因为春天没有降雨,所以夏天的花稀疏,秋天的果实更是干瘪没有营养,他用一个不好的结果来警示人们春的重要性,要在种子小的时候就及时浇水,不然就会导致如此后果,其中的教化作用恐怕比寻常写法更加深刻!”

“毕竟人只有在失去后才懂得后悔,后悔为什么当时偷懒,没有给果树浇水。”

李山叹息道,“那么最后一句‘欲拟长门犹讳赋,恐惊庭树又栖鸦。’一定是种树人的懊恼吧,庭中果树上面落满了乌鸦,也正可以反衬其枝叶稀疏,这样一副惨状……”

李山眼底的震惊之色久久不能消退,“如此诗作,无论是对仗还是寓意,无可挑剔。并且它还有创新,打破了历年来所有文人写春华秋实时的习惯,给了诗人们新的思路。”

“此诗必将传颂后世!不用犹豫了,甲!”

李山率先写了个“甲”字!能评这样的卷子,他感到荣幸!

文院院长斟酌了片刻,在空白的地方先写上“甲”,然后仔细书写自己对它的一些见解,为它作注!

能给注定要流芳千古甚至艳压一世的佳作作注,对他的文名是极大的传播!

双甲出在他们清苑县,全县上下都会与有荣焉!

他们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张榜日学子们的表情了!

第57章 想亲政吗?陛下?

当夜,清苑县文院。

案上已经堆了不少纸袋,都已经贴上了红色封条。

文院众人已经睡下,无人发觉,那一堆纸袋中悄然少了一份。

圣院,院长苏润卿正和文相聊天,文相吹了吹茶沫,抬头看了院长一眼,摇摇头,“兄长,何事挂心?”

“泽余,你我兄弟二人不知多少年没有去探望老师了,前些年他来京城,为兄却恰好周游各文院,不在京中,也不知道他近来身体如何,为兄想抽个空去遗忘谷看看。”

苏泽余没有说话,他是文相,也是帝师那场谋划的主要成员之一,自然知道苏仕元已经过世了。

可这个消息他不能跟他的兄长说。

“兄长是圣院院长,会试和殿试还需要兄长主持,且今年绥阳百废待兴,余有些政事不能通解,到时候还要请教兄长。”

苏润卿的眸子里充满了疑惑不解,他迟疑道,“泽余,政事你比我懂,何须问我,我还是想去看看老师,我年纪大了,见一面少一面了,再过几年,这把朽骨就再走不得远路了……”

“再等一等,兄长,如今局势动荡,各地拜神会兴起,现在出京不妥……”

“局势局势,你就知道局势!你是不是不想去看老师,是不是已经忘了他老人家的教导了?”苏院长气得脸红,“你…你……我们的名字还是老师给起的!意为泽润众生,广庇天下寒士!为了一个拜神会你就束手束脚畏首畏尾!就是因为有拜神会我才要去!我不愿让老师知道我放任百姓被蛊惑而坐视不理!”

文相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他挣扎片刻,最终闭了闭眼,“兄长,莫怪余长幼不尊……”

苏院长瞳孔一缩,“你……你要作甚!”

“余,恳求兄长就留在圣院,最近便不要外出了,有什么需要的跟门口守卫讲,会有人替兄长买来。”

文相满脸歉意告辞,守卫等他一出门,立刻又将大门关上。

身后传来院长颤抖的高喝,“苏泽余!你书读到狗肚子里了!你一心只有你的仕途,你忘了我们本是一对乞儿!你忘了是谁将你养大、教导你为官要为民做主!你…你简直……”

苏院长憋了半天,骂道,“有…有辱斯文!”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弱,直至再也听不见,文相长长叹了一口气。

眼角有点湿润了,他知道承曦帝或许会对老师不利,毕竟承曦帝的心眼很小,容不得旁人比他声望高。

可是他最终还是大意了,让老师葬身在谷中。

他以为承曦帝不会那么快动手的……那天帝师询问他的意见,要不要分一些人去遗忘谷。

他沉思过后,告诉帝师寻花阁力量有限,漠北那边吃紧,还是先顾那头吧,遗忘谷不一定会出事。

帝师当时看了他很久,最终点了点头。

后来帝师特意去拜访秦廊秦老阁主,请老阁主去遗忘谷随行保护,他还觉得帝师大人是小题大做。

可后来遗忘谷的火海终于将多年前苏仕元跟他说过的话验证。

“泽余啊”,苏仕元轻笑着,声音温和,“你不能总是抱有侥幸心理,一次两次运气好没出事,可不代表次次都这样,早晚啊有一天要吃大亏的……”

几十年了,他一直运气不错,没有行差踏错过一步。

直到他终于湿了鞋,才发现一切无可挽回。

文相仰头望天,让泪倒流回心底,他在心中轻轻说,“老师……您当年可没说过……吃的这个大亏是要失去您啊……”

时间一天天过去,各地文院都来了钦差,而礼部的人与钦差交接过后,也启程返回自己的职位。

钦差先检查了各个封条,然后一个个拆封,用册子记录姓名与成绩。

记录好后,取前一百五十名张榜,他们不会在这里留宿,张完榜就走。

清苑县令李山看着还未张贴的榜单,皱着眉头,小心询问,“大人,是不是弄掉了?我县今年……”

钦差冷冷看了他一眼,“你县今年多少学子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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