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百又八十一。”
“没错,已经全部记录了,就是这些。”
李山看着榜首上两个刺目的乙,只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
难……难道……
清苑县文院院长向他沉重点头,“我们……极有可能抽中御卷了……”
李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这一下力度不轻,他疼得龇牙咧嘴,倒抽着凉气道,“还不快扶起本官!”
院长挽着他的胳膊,把他往上拉,可李山腿脚已经软了,站不稳也拉不起来,反倒是手一滑让他又磕了一下!
“老…匹夫……你故意的…吧……”
院长憋着笑道,“草民怎敢,大人毕竟官职在身,草民只有文位。”
李山白了他一眼,谁不知道文位等同官位,县文院的院长跟他这个县令分明一个等级。
老匹夫就是故意在嘲笑他!
京城张贴了两张榜单,一个是在京学子的排名,另一个没有排名,只记录了一个人。
最上面写着:顺元帝:甲、甲。
然后抄录了《秋庭》在下面,包括了改卷人的批注。
最下面一行小字:原御卷在圣院门口桌前,任何人可自行翻阅查看。
皇宫之中,御书房内,江弃言低头坐着,在他对面,蒲听松正在看他的诗。
书房里的气压似乎越来越低,他脑袋也就越来越低,就在他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蒲听松终于瞥了他一眼,嗓音低沉,“陛下可是对臣不满?”
江弃言轻轻抖了一下,没点头也没摇头。
“想亲政吗?陛下?”
江弃言下意识抬头,那种如刀似剑般的目光让他硬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臣觉得陛下似乎是想的,陛下觉得呢?”蒲听松笑着看他,可江弃言却觉得这笑容非常不怀好意。
江弃言往门口看了一眼,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夺路而逃。
先生的威压实在是太重了,快要把他骨头压碎了,他不禁蜷缩了身子,抖动得更加厉害。
“我不想……”他轻声,“先生,我不想。”
蒲听松没听出他语气里有不甘或者不服,只听出来他似乎很害怕,蒲听松笑笑,扫了眼手里的诗,念,“蒲影横阶蔽日华,江柳空垂傍旧槎。好诗。”
江弃言越发抖得厉害,他颤颤巍巍站起来,小心翼翼观察着逃跑的时机。
然而才刚刚跑了没几步,肩膀就被搭住,先生的声音贴着耳朵响起,瞬间传遍了整个头皮,震得他头皮发麻。
“陛下这是准备上哪去?臣有那么可怕?”
就是很可怕!现在尤甚!
江弃言当机立断放弃了逃跑,他快速转身,双手环住先生的腰,用脸轻轻蹭了蹭。
“逃跑未遂,陛下这是打算跟臣撒娇?”蒲听松的手轻落在他背上,拍了拍,“好,别抖,抖成这样多少有失龙颜。”
魂都快没了,还要龙颜有什么用。
“先生别念了…我…我有点怕。”江弃言小小声,轻轻扯扯先生衣角。
蒲听松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在思索他拉自己衣角是在卖乖还是要抱。
只是一会,蒲听松便弯下腰,把他抱起来,“臣只念了一句陛下就怕成这样,写的时候怎么没见陛下害怕?”
写的时候先生又不在身边,谁管那么多。
更何况……
虽然很怕,可他就是想要先生看到的。
东君未许承新露。
难道他们要永远这样别扭奇怪地相处下去吗?
江弃言把腿盘起来圈在先生腰上,他的脑袋埋在锁骨处,柔软的唇有意无意就印在锁骨中间。
欲拟长门犹讳赋,恐惊庭树又栖鸦。
蒲听松感受着湿软的触感,脑海中想起这最后一句诗,忽然就恍然大悟,依恋似乎变了质,江弃言对他不是那种对长辈的亲赖。
江弃言在这首诗里,隐晦表达了太多爱意。
他原本以为江弃言是托物寄情,以"蒲影横阶"暗喻自己遮蔽朝堂,"江柳空垂"自况孤立无援。颈联"寒蝉"句用《后汉书》杜密"罪使鸣蝉"典故,喻失声之苦;"孤雁"句化用庾信《哀江南赋》意,状彷徨之态。
他以为江弃言在对他表达不满,想要亲政。
但结句化用司马相如《长门赋》,虽以"恐惊栖鸦"暗指自己耳目密布,实际却是用了陈皇后的典故,来向自己表达失宠。
蒲听松为自己的想法震惊,他皱了皱眉,扒拉了一下缠在身上的人。
江弃言纹丝不动抱着他,眼泪哗哗直流,积蓄在他颈窝。
“十二年前,祖宗排位前,我们便已经拜堂”,江弃言带着颤抖的泣音,一字一句,“先生不认,觉得只是玩闹,可是我认。”
“我认了一辈子,把你当了整整十二年的夫君”,江弃言的鼻音越来越重,眼泪也越来越多,“先生你呢?你抛弃我,你控制我,你提防我,你把我当什么?一个可能会咬人的小宠物?”
江弃言一口咬在蒲听松锁骨上,很轻很轻的咬,他落着泪,含着锁骨模糊不清道,“我急了是会咬你,可我哪次咬你真用了力?”
蒲听松不知道说什么,现在换成是他想逃离这里了。
他不想听江弃言说这些荒唐话,他想一个人静一静。
第58章 先生,你会不会后悔
蒲听松到底还是逃了,他步履匆匆,像是要赶着去做什么急事,他也确实是这么跟江弃言说的。
江弃言攥紧手指,在他身后轻声,“先生逃得了一时,逃得了一世吗?我们总是要见面的。”
蒲听松没放心上,也没心思去揣摩江弃言想干什么,他只是沉着声音道,“邪教兴起,事不宜迟,臣需尽快前往镇压……”
“你是帝师!不是将帅、不是丞相!”江弃言的眼睛越来越红,情绪也越来越不稳定,“先生……”
他笑,却滚了泪下来,“你的负责对象只有我一个人。”
“绥阳是没有可用之人吗?需要先生亲自去镇压?”
他定定看着蒲听松决绝的背影,轻声,“你就是不想见我,你在逃避,因为你心里有鬼,所以你不敢面对。”
“你动心了,还不承认”,江弃言惨然一笑,“你走,你走了我再也不陪你演这一出君臣和睦的好戏了。”
蒲听松的身形顿住一瞬,冷冽的声音很快传来,“陛下多虑了,臣有要务在身,先行告退。”
是他多虑吗?分明是先生不敢深思、不敢想。
先生那么通透的人,怎么会看不透自己的心?
是因为从来闭着眼不敢看,所以总在自欺欺人!
“先生”,江弃言用哀伤的眸子看着蒲听松,“你回头看看我,看着我,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蒲听松没有回头,只是冷笑一声,消失在他视野中。
江弃言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撕做了两半,他捂着心口扶着桌角站了好一会,那疼痛仍未消减分毫。
越来越疼了……眼泪都有点流不出来的感觉……
“我…喜欢你”,他倒抽着凉气,缓了一会,一边嘶声,一边自言自语说给已经走远听不到的人听,“我从两岁半开始喜欢你……”
从仰慕到爱慕,中间似乎没有过渡,又或许这十多年来他走过的每一天都是漫长的过渡过程。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爱上你的,等我察觉时,依赖已经变了质。我的目光背叛了我,总是想跟随你的身影。我的心跳好像要造反,叫嚣着想要破膛而出。”
他开始渴望,想要先生的抚摸。
肌肤相触的时候,他又开心又难过。
先生是喜欢他的,可先生喜欢的那个他不是人,是宠物。
先生那么聪明,那么那么聪明,为什么总是想不明白他的心?
蒲听松走在红色的宫墙之间,心里一阵一阵刺痛,神经也紧绷着,太阳穴突突地疼。
他想说服自己,但脑海中不断循环着江弃言最后跟他说的话。
他到底想要什么?
当然是想要报仇,想要能够掌控一切的权利,想要牢牢抓住自己的命不为任何人所胁迫。
可是模模糊糊之中,又有一个声音在心底最深处朦朦胧胧告诉他,那些其实不是他想要的。
那他想要什么呢?他还有什么想要的?似乎没有了,所以这就是他想要的。
蒲听松忽略了那个声音,或者不如说他在刻意回避。
蒲听松回了帝师府,他在庭中走着,眼前却总是出现幻觉。
总感觉有个什么小东西正躲在哪里偷看他。
那小玩意儿一定是一边偷看,一边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偷袭他。
每每他故作不知,走过拐角,那个身上总是柔软好捏的小家伙就会贴到他腿上。
那个时候他就想,养多久了,怎么还这么没安全感呢?分明用了十足的耐心,什么手段都使过了,为什么这小家伙还是一边亲近他,一边恐惧他?
小家伙好像知道自己只是个宠物。
所以总在讨好他这个主人。
过于聪明了似乎也不太好啊,蒲听松就一边把人抱起来,一边想,好在足够听话。
足够乖,他想,不然我要舍弃你了。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想法,那软软的小东西往他怀里钻,竭力把身体贴在他身上。
这是什么意思呢?蒲听松饶有兴味想着,表示驯服?
越是相处久,越是觉得这只宠物很合心意。
或许喜欢狩猎兔子,是每只狐狸的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