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会主动靠近狐狸的兔子却实在少见。
小兔子会坐在门口,乖乖等他忙完出来,就为了能被摸一会头。
小兔子很真诚,似乎就在他说了不喜欢撒谎的那天起,小兔子再也没有对他说过谎话,如果不想说就会沉默。
猎人关心猎物是想猎物有更高的价值。
猎物关心猎人却是为什么呢?
蒲听松观察了几天,就得出了结论。
这只兔子很缺爱,并且似乎想要从他这只吃兔子的狐狸身上得到缺失的爱。
蒲听松不知道,在他给出这份爱的时候,无论最初目的是什么,他就已经收获了同样的爱。
他无微不至的关照,得到了江弃言毫无保留的爱。
他不明白,是他自己把傀儡养成了爱人。
而现在他紧锁着眉头,努力回想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导致他把人养歪了。
怎么就歪成这样了?两个男人怎么在一起?
那不是惹人笑话吗?
不对不对,他考虑这个干什么?他又不会跟男人在一起,管别人笑不笑?
蒲听松把偏了的思绪拉回来,他想,傀儡为什么会爱上他,傀儡怎么能爱上他呢?
傀儡爱上了他,会更好控制一点吗?
只要他假装去爱……不对不对,怎么又歪了,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喜欢江弃言,无论真的还是假的,都不行。
蒲听松感觉头越来越疼,脑袋里像是搅了一团浆糊。
一会是小宠物胆大包天摸他腿。
一会是江弃言枕在他腿上,眼睛亮晶晶看着他,眸子里似乎有星河皓月。
一会是他捧出母亲的遗物,将那块红盖头盖在了哭鼻子的小孩头顶。
“一拜天地”,那时候他说,他余光看着身旁的小孩,小孩似乎很紧张,又似乎只是因为珍重。
于是他想,一场游戏罢了,为什么要珍重地仿佛真的要拜堂?
二拜高堂的时候,他又想,明明只是个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他怎么把人带进了祠堂,真的要拜堂一样?
夫妻对拜的时候,他心中那股荒谬感越来越浓烈,浓烈的荒谬将一切疑问埋葬,于是蒲听松坚定,这不过是场游戏。
过去的十数年,不过是一场养傀儡的游戏。
他还记得当年自己是怎么向江北惘要的人。
他说,“把小弃言送给我玩。”
不过是个任他摆布的玩物罢了,为什么总能扰乱他心神?
一看见江弃言哭,他心里就莫名其妙很难受。
蒲听松强行压下入宫安慰人的想法,郁闷地洗漱,上床睡觉。
以前怎么没觉得府里的床那么宽,冷清清的有点冻人。
蒲听松侧卧着,入眠很浅,条件反射防着某人的突然袭击。
可这一夜很安稳,安稳得他都有点不习惯。
没有人掐他腰,也没人拔他萝卜。
没有小脑袋拱他,也没有一条小腿横在他小腹上。
安静得蒲听松都有点烦。
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蒲听松缓缓转动着瞳孔,仰天叹息了一声,认命似的抱起枕头压在腹部,这才能睡过去。
临睡着前,蒲听松想,他要么是得了什么心病,要么就是疯了,竟然需要靠这个入眠。
深夜,养心殿亮着烛火,江弃言站在窗格前,凝望着黑夜里零星的灯光。
长生端了莲子汤进来,担忧地看着他的背影,“陛下,大人今夜不过来,您就别等了,您晚膳都没吃,奴才担心陛下,陛下要千万保重龙体啊。”
“长生,下午朕在御花园看见几只脚被锁起来的大雁,朕命人解开它们,它们却不肯飞,至今仍在花园里,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这……这大雁是太上皇从前养的,许是拴久了,习惯了,忘记怎么飞了吧……”
江弃言听到“太上皇”的称呼,眉头微微皱起,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接过话头,“习惯……习惯究竟是一种什么力量呢?能代替锁链困住一只善于远飞的鸟。”
“陛下您就别逗奴才了,奴才没读过书,却也知道习惯不是什么力量,习惯就是习惯,它拴不住大雁,是大雁自己怂了胆,不敢飞。”
江弃言许久没有说话。
习惯就是一种力量,能让人在生活的每一个细节中对另一个人牵肠挂肚。
朝思暮想。
如果没有遗忘谷那意料之外的六年,只怕他如今连澡怎么洗的都忘了,因为他会习惯先生帮他洗。
习惯是一种神秘的力量,它可以悄无声息篡改一个人的记忆,把一个人完全变成另一个样子。
如果没有那六年,那么他会在习惯中失去独立本性,变成只能依附先生、离了先生就连生活都困难的样子。
变成一个真正任人摆布的玩物。
可先生究竟是失算了,那六年的刻苦隐忍同样也刻进了他的习惯中,把他变回了一个独立的人。
“长生,你说,那些大雁在发现锁链消失之后,会飞走吗?”
“会吧”,长生不知道今晚陛下为什么一直跟大雁过不去,他低眉顺眼,恭敬回答,“它只是习惯了锁链,又不是没长翅膀。”
“那你说,江北惘会觉得那些大雁还能飞吗?”
“这……”长生越发低了头,“太上皇他应该不会吧,太上皇习惯了它们不飞的样子,他不认为它们还飞得起来。”
这并不是长生瞎说的,以前跟着干爹伺候承曦帝的时候,他亲耳听到江北惘轻蔑地说过这话。
“所以习惯是相互的,对吗?”江弃言的眼眸望着帝师府的方向,虽然他什么也看不到,“感同身受的时候,他会不会后悔?”
“什么?”长生疑惑道,“奴才愚钝…不知陛下说的是……”
“你下去吧,帮朕叫福顺进来,朕有事交代他去办。”
长生捧着莲子汤,眼底闪过一丝不平,“陛下……奴才也可以去办……”
“还有这汤,您多少喝一点……”
第59章 似有阴谋酝酿
莲子汤的味道有点发苦,江弃言尝了一口,随即便皱了眉,“这是御膳房做的?”
长生有些不自在地搓了搓手指,“回陛下,这是…这是奴才自己做的。”
江弃言点了点头,眉头舒展开来,“熬太久了,有些苦涩,下回注意些。”
长生的紧张一扫而空,脸上露出喜悦,“哎,哎!下回奴才一定注意!”
长生的目光紧紧盯着他的碗,看着他喝完,才松了口气。
江弃言没注意长生的目光,他随手把碗递给长生,然后拿了本书坐在床头翻看,漫不经心道,“去传福顺。”
长生爽快应了,行礼告退。
不多时,福顺款步走来,低头纳拜。
“陛下,您找奴才所为何事?”
其实没什么事,他只是想找个由头把这耳目支走。
“朕能有什么事”,江弃言一边翻书,一边头也不抬道,“你又不听朕差使。”
福顺面不改色,只是跪伏着,“陛下言重了,福顺是您的家奴,如何有不听差使之理?”
“呵”,江弃言笑了声,“无缘无故让你出宫,你也去?”
福顺脸色微变,瞳孔轻缩,“陛下,不可!奴才不能离开陛下左右,大人让奴才留心陛下身边之人,保护陛下,未免有心之人寻到可乘之机……”
“福顺,有句话你说错了”,江弃言轻轻合上书,卷起的书搁在福顺肩头,“你是你家大人的家奴,不是朕的;你也只听他差使,不听朕的。”
“是保护还是监视,你家大人跟朕心里都清楚,朕不治你的罪,但也不想再看见你。”
福顺瞳孔颤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初见之时面前这少年还稚嫩无比,如今这是…打算…崭露锋芒了吗?
“这个恩,你得承”,江弃言声音很轻,其中的威严却不能叫人忽视,“朕与他注定不可能再像如今这般演戏,你今日不走,明日朕就只能要你的命了。”
福顺重重叩了个头,起身退出去。
他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包袱,连夜出宫,午门前并未有人阻拦。
陛下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
现在的陛下,才像一个真正的君。
福顺在心里叹气,可是他没说谎,他真的是大人派来保护陛下的啊。
也许陛下并不需要他保护,最重要的是,他已经无法再继续待下去了。
福顺快步往帝师府走,刚走了没几步,便看见前方有一个人,那人微笑着看他,“福大总管,一别……半个时辰,别来无恙?”
“是陛下让你来的吗?”福顺背着包袱的手臂无力垂下,包袱顺着松垮的肩膀滑落在地上,“派你来灭口?”
那人微微一愣,然后继续笑,“你既然这么以为,那便是如此吧。”
什么意思?福顺瞬间警惕起来,“你是什么人?你有什么目的?你为何接近陛下?前方不足百米便是帝师府,你在此处行凶,就不怕……”
那人冲他身后比了个手势,下一瞬一支利箭穿破他胸膛。
瞑目前,他只看见一双宫制的靴子走到他身前,那人蹲下来,俯身给他合上死不瞑目的眼睛,“谁说我会亲自动手呢?”
那支箭镞上刻了一朵梨花,那赫然是寻花阁的标志!
“下去报道的时候记好,杀你的人是秦时知秦阁主。”
“你的死因是,内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