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拍了拍手,道,“尸体抬到帝师府门口,动作轻一点,秦时知的扇子记得沾上血再丢到旁边,丢显眼一点,要让人觉得是故意挑衅。”
几个手下有条不紊清理好现场,其中一人将扇子展开,然后掰开福顺的嘴,插了进去。
深夜,长生看见养心殿的灯火还亮着,便走了进去。
江弃言的目光从书中移到长生身上,然后平淡道,“碗也是你自己洗的?洗湿了衣裳,所以又换了新的?”
长生点点头,端着茶水走近,“陛下,夜深了,怎么还未歇下?”
江弃言接过茶,抿了一口,“御膳房日夜有宫女值守,这些事为什么不叫她们做?”
这茶……不好喝,也很苦。
他还是喜欢先生的果茶。
江弃言喝了一口就不再动它,只是端在手里把玩,“福顺已经走了,朕身边需要用人,以后没什么重要之事,不要离开朕身边太久,那些无关紧要之事就给该做的人做,你事事亲力亲为反而容易耽误朕的事。”
长生连连点头,然后试探着询问,“福总管他……?”
“他告假回家了,日后你是总管。”
长生连忙跪地,“谢皇上恩典!长生…长生一定伺候好陛下!”
“嗯,下去吧,有事朕会叫你。”
长生刚走出没多远,就看见养心殿的灯熄了。
一夜无话。
晨露微凉,蒲听松刚叫人打开府门,就看见一大摊血污和福顺叼着扇子的尸体。
他默然站了片刻,道,“厚葬。”
挑拨离间吗?
外人不知他是秦时知的叔叔,以为他跟寻花阁是利益合作关系。
会嫁祸给秦时知实属正常,但他相信秦时知绝不会干这种蠢事。
而这也不像是江弃言的手笔。
江弃言毕竟是他养大的,什么心性他清楚。
只是福顺大半夜不在宫里待着,来帝师府干什么?
应当是宫中有什么变故。
蒲听松入宫时,早朝已经开始了,他微微蹙眉,没说什么,走到最前面坐下。
文相有些心虚地看了蒲听松一眼,然后正了正神色,继续,“各地文院上报的名额已经汇总,新中童生者共计六千人,加上往年中童生而未中秀才者,一共一万三千人。”
文相又说了一些其他之事,都无关紧要。
左相陈安上前一步,“各地县衙报,拜神会已扩散至七百九十八县,合一洲二十三省。”
江弃言一反常态,直接点兵,“常德、杨武,你二人可愿往?”
两人出列,单膝跪地,抱拳,“末将愿往!万死不辞!”
“长生,拟旨……”
“陛下,臣以为不妥”,蒲听松两指轻敲桌面,声音平稳有力,使人一听就能信服,“常将军和杨将军擅长带的都是步兵,而拜神会除了刚入会的百姓,早入会的会员皆已学会骑射。”
右相林奇忽然出列,“陛下,臣带过多年骑兵,臣愿往镇压!”
绥阳惯例,文相主学,左相主政,右相主兵。
文相刚坐下没一会,又站了起来,“仍是不妥!拜神会多是被蛊惑的百姓,还需加以引导教化,臣愿同往!”
朝堂瞬间炸成了一锅粥,有人反对文相以身涉险,有人赞同文相的说法但不同意文相亲自去,各种杂七杂八的声音都有,吵着吵着,就开始连着右相林奇一起反对。
“朝庭不可一日无三相,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去不得!三思啊陛下!”
江弃言抬手,争吵声瞬间停下,“正是如此,朕才点常爱卿和杨爱卿。”
“两位爱卿虽然更擅指挥步兵,但据朕所知,他们都曾指挥过骑兵作战。”
常德抱拳,“末将定不辱命。”
杨武没说话,只是跟着常德抱拳。
江弃言目光扫视全场,在言官中挑选能够破解迷信的人。
他急着挑人,就是不想给先生开口的机会。
但蒲听松有自己的考虑,一方面他怀疑福顺之死是江北惘为之,他要尽快寻找到江北惘控制起来,另一方面,他现在确实不太愿意见到江弃言。
出去躲两天,心中的异样或许就会消散吧?到那个时候,他又可以从容如初。
蒲听松执意要去,江弃言执意要拦,两个人甚至不顾朝臣眼光,当众争执。
“陛下”,蒲听松到最后竟是作势要跪,“为生民计,再耽搁不得了!”
“此事事关重大,处理不好就有可能引发起义暴乱,你会有生命危险”,江弃言紧紧捏着拳,“你不能出事!朝局需要你坐镇!”
“陛下!”
“朕说了不准!朕意已决,先生若执意要去,朕便随先生御驾亲征!”
此言一出,其他众臣全都跪了,“陛下!万万不可啊!”
蒲听松的眸子陡然森冷下来,江弃言看见他可怕的目光,轻轻抖了一下,眼中的坚持却没有半分减少。
江弃言看着蒲听松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心跳加速,越来越快。
蒲听松没有回头,一字一句说着,“让他们退朝。”
命令的口气,且没有商量的余地。
江弃言咬了咬牙,“退朝!”
群臣察觉气氛不对,顷刻做鸟兽散。
殿内宫人也都被屏退,江弃言坐在龙椅上,看先生越来越近,心底禁不住一阵阵发寒。
生气的先生果然还是跟以前一样可怕啊。
江弃言喉结动了动,轻声,“你生气有什么用,吓唬我又有什么用?我不准你去,不想让你出事,你非要去,我只好跟你一起,就算你不让我去,我一样会想办法跟上去。”
“陛下近日总这般放肆,是觉得——”
一只手伸到他面前,先生在他脖颈处打量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舍得掐上去,只是揪住他衣领,“臣不会管教您吗?”
那又怎么样呢?
江弃言轻轻低下头,侧过脸,把一边脸贴在先生手背上,蹭了蹭。
他语气很认真,“先生不想我去,不也是担心我出事吗?出发点一致,目的相同。我们都在因为关心而阻拦对方,所以先生拿什么理由来管教我?”
蒲听松骤然抽回了手,神色越来越复杂,可最后他将一切情绪都压下,只剩下一个带着点嘲讽的眼神,“臣可能太温柔了,以至于陛下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
“臣也是气急了,其实没必要跟您说这么多”,蒲听松给他整理衣领,把抓出来的皱褶一点点抹平。
整理完,蒲听松最终低笑了声,“小弃言,你连皇宫都出不去,还想追上为师?乖乖在宫里待着,回来为师给你带点没尝过的糖吃。”
第60章 组建内阁
先生又拿糖哄他,还把他当小孩呢?
江弃言抿了抿唇,目光中的坚定越来越明显,“无论你在哪,我总会跟上你。”
“拦我也罢,软禁我也罢,总有一天,我会追上你。”
蒲听松短暂怔愣了一下。
他脑海中不知为何出现一幅画面,夕阳下,他听见身后有人唤他名字,他一回头就看见他的小兔子站在他身后,站在他被阳光无限拉长的影子中。
于是他无奈地笑笑,蹲身,“小祖宗……”
画面只是一闪而过,思绪顷刻回笼。
蒲听松转身便走,他直觉不想看到江弃言眼睛里的神色,他总觉得那些眼神正在撬动他心底的坚持,这是一件十分危险且不受控的事,他一向讨厌一切不受控,于是他决定不再停留。
可还没走出殿门,腰就被环住,江弃言是跑过来的。
那只兔子从背后抱着他,带着点模糊的哭音,“一年,最多一年,先生就困不住我了。”
“先生如今非走不可,来日便莫要后悔。”
蒲听松什么也没说,只是一点一点把江弃言的手掰开,然后消失在晨光中。
江弃言凝望着先生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哪怕一丁点身影,他还在久久凝望。
“你不要后悔……”江弃言用力攥着拳头,这一次他没有流泪,他的目光无比坚毅,“先生,你不要后悔。”
“你一定会后悔。”
先生一定会后悔,因为他知道,接下来的一年,他会有多么惊人的改变和表现。
等先生回来,就会发现一切都失了控。
“长生”,江弃言对着门外喊了一声。
长生屁颠屁颠跑进来,作狗腿状,“哎,长生在。”
“以后奏折都直接送到上书房,不必往那边递了。”
“啊?啊啊!是——!”
“另外通知三相和六部尚书入宫开小会。”
长生瞬间低下了头,他听出来陛下有大动作,他眼珠转了转,还是没敢直接问,而是识趣地退了下去,去安排小公公们叫人了。
不多时,刚出宫还在回府路上的九辆马车纷纷掉头,九人在午门外对视一眼,皆沉默不语,一边赶路一边揣摩圣意。
江弃言坐回龙椅上,押了口茶,几人进来时,看到陛下这幅从容大气的模样,皆是心中一震。
好强大的气势!龙威浩荡!
“赐座”,江弃言磨了磨杯盖,刻意没有马上说话,他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却仔细观察着这几位骨干的反应,看谁最能沉住气。
皇上不说话,几人心中各异,唯有文相、左相神色不动淡定如常。
“诸位改革需提上日程了,爱卿们效率有些低下,可有想过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