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不好,先生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先生从头到尾都是个认不清自己的糊涂蛋,先生跟弃言道歉了,弃言要坚强一点,以后先生好好爱你……”
已至皇宫门口,怀里的躯体软绵绵的,明明裹着厚厚的两层外衫,却还是越来越冷。
蒲听松的心,在这一刻彻底碎了。
他低头,轻轻声,“陛下睁眼看着臣,不许闭眼,不许看别处……”
“陛下最乖了,陛下要听话,等陛下伤好了,臣让陛下看一辈子,想怎么看怎么看,想看多久看多久。”
看见江弃言一点一点阖上的双眸,蒲听松已经碎裂的心也一点一点化作了湮粉。
风一吹,就散了,收不拢,也无处寻。
“把眼睛睁开好吗?”
“你连先生的话都不听了吗……”
就在江弃言把眼睛彻底闭上,气息全无的瞬间,蒲听松只觉得天好像塌了下来,一下就把他给砸了个半死。
他轻轻触摸江弃言的眼皮,那里没有一丝温度。
也没有睁开的迹象。
他终于,真的一无所有。
他抚摸着江弃言的脸,在冰凉的额头落下一个吻。
吻过,他轻声细语低喃,“江弃言,你不乖。”
“你真的很不听话……”
第72章 先生爱你
太医院门口,值守的孙大夫听见动静跑了出来,看见帝师和陛下满身是血的样子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很快反应过来,仔细摸了摸陛下的脉。
“大人,您千万别自乱阵脚,天佑绥阳,陛下还活着。”
蒲听松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这会太医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他抱着江弃言,跟着孙大夫进了太医院,把人轻轻放在病床上,然后手足无措站在一边看着孙大夫忙里忙外。
等结果的时候,他心底很慌,慌得不行,总感觉下一刻心脏就要跳到嗓子眼。
孙大夫看完伤势,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蒲听松瞬间抓住孙大夫的衣袖,“是…是救不了吗?”
孙大夫一愣,又摇了摇头,“不是的大人,您先别慌,下官摇头只是因为陛下伤势太重了。”
“陛下伤及心脉,于寻常太医而言,他们无从下手,自然回天乏术,但,不知大人是否愿意相信下官?”
看着蒲听松沉重点头,孙大夫一咬牙,“下官要用刀剖开陛下胸膛,把断开的心脉缝合。”
剖……剖开心脏?!
听起来太过惊世骇俗。
但,大周历史上曾经有过成功的例子,神医华山泉一手游丝走脉,为一位特殊病人剔除全身经脉,竟还保了那个人两个月不死。
其子华云舒更是跟着大周国师周卜易谋划天下,乃是上谱九人之一。
“你是游丝刀传人?”蒲听松总算是找回了一点理智,“需要准备什么?现在就立刻开始吧。”
孙大夫点头,“大人还请在外面等候,下官定当竭尽全力。”
他的确就是游丝刀的传人,他的外婆姓华,是华家的嫡系传人。
他自幼对学医感兴趣,外婆把真本事都教给他了。
陛下的伤对他来说,其实不难,毕竟游丝刀可是大周时期的十方国器之一,剖个心算什么,华家那个老祖宗曾经用它把周卜易全身血管都剖开了。
大周国师周卜易身体那么糟糕都能熬过去,他相信陛下也一定可以。
蒲听松在门外站了一会,有些站不住,渐渐坐在了门口。
怎么会是这种感觉呢?
小弃言一点点大的时候,是不是每一次坐在门口等他,都是这样惴惴不安?
都是这样惶恐,这样无力,这样千头百绪?
门口的风有些大,吹得人手脚俱寒。
那么,那些寒冷的严冬,安安静静坐在门口的小弃言,一定很难受吧?
难怪一被他捂暖手,就会露出那样的感恩神情。
蒲听松背靠着门,神色憔悴,他想:先生每一次都给你开了门,每一次都给了你回应,你在里面要坚强一点,别让先生白等。
孙大夫在里面忙碌,看着情况渐渐稳定下来,松了口气,擦了擦眼前的汗,观察了一会,同时在心里庆幸。
还好,还好箭尖上没毒,要是受这么重的伤还中毒,那真是神仙也难救。
还好,还好回宫及时,止血工作也做得很好,要是失血太多贻误救治时机,那也是神仙难救。
还好,还好这箭头有点特殊,竟然没有倒钩,不是常见的三角状,就只有一个尖尖的头。
孙大夫忙了整整两天一夜,游丝刀只有他会用,所以全程只能他操刀,到第二日黄昏孙大夫才打开大门,看见帝师大人眼下青黑瞳孔涣散如同鬼魅般的模样,又吓了一大跳。
“大人,您该不会……”
蒲听松有些疲惫地打断,“陛下情况如何?”
“没事了,倒是您……”
“可以进去陪陪他吗?”
孙大夫叹息一声,让开了路,“里面有椅子,大人多少靠着休息一会。”
“好,谢谢。”
蒲听松走进去,把椅子拉到床边。
他轻轻把江弃言的小手放在自己掌心,小心翼翼摩挲着,“你还不醒吗?”
“没关系,多睡一会儿,先生陪着你,你只要睁眼,就能看见先生。”
秦时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看着黑洞洞的堂屋和失魂落魄的小家主,默默点亮了灯。
漠北的事不算紧张,还有回转余地,所以一听到出事的消息,秦时知就马不停蹄赶回来了。
“大理寺已经审出来了,长生是江北惘身边的人,长生原本是要刺杀你,然后趁乱救走江北惘的,但……”
“长生还给你家小宠物下毒,你……”
“不是宠物”,蒲听松忽然回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在昏暗的烛光中,幽深不见底,显得有些可怕,“一直都不是……”
秦时知一顿,呵呵笑了一声,“哟,小家主总算明白过来了?”
蒲听松担惊受怕了太久,心底也压抑了太久,此刻看见信得过的熟人,不由自主就倾诉起来。
“你说,他会不会因为生我的气,一辈子不肯醒来……”
“不知道,可能会吧。”
看着蒲听松瞬间发红的眼尾,秦时知在心里摇了摇头,不怪他狠心说硬话,今儿他非得彻底点醒自家这个在感情上十分迟钝的小叔叔不可。
“他受了那么大的委屈,遭了那么多罪,所以等他醒了,你要好好哄他啊。”
不用秦时知说他也会好好哄的,蒲听松眼中的心疼根本就藏不住。
“先生……不想你受委屈”,蒲听松握着江弃言的手,他其实很怕,怕江弃言就那么撒手人寰,就那么丢下他。
曾经江弃言也是这样害怕吗?怕他不要他了?“是先生不好,先生一直都没有让你彻底安心。”
秦时知在一边看得很是欣慰,几经波折,总算是要在一起了么?
他默默退了出去,替蒲听松掩上门。
蒲听松说了很多话,他也不知道江弃言能不能听见,只是自顾自说着。
说到最后,早已是两泪纵横,“你说是先生救了你,其实不是的,是你一直在努力救先生。”
“先生后悔了……”
蒲听松将身子前倾,“如果先生吻你,你会醒来吗?”
蒲听松拿着湿毛巾,给江弃言擦脸,把小脸擦得白白净净的,“怕你醒来会不高兴,等你睁开眼睛,再认真亲你好吗?”
如果小孩知道自己被亲过了,却因为昏睡而一无所觉,会很失落吧。
这孩子这么爱他,是他没有好好珍惜。
蒲听松把能碰的地方都擦过了,然后洗干净手,食指轻轻摩挲江弃言的眼尾,“先亲你这里好不好?很疼吧,醒来别忍着,想哭就哭,先生会吻走你的泪……”
他将手指抬起来,轻点眉心,“再吻你这里,传说这里存放着人的灵魂,先生想透过这层皮囊,亲亲你的魂魄。”
他想让这个吻,落在灵魂的额头上,他想告诉江弃言,“先生喜欢你,喜欢你的小性子,喜欢你的小动作,喜欢你的小心思,喜欢你不顾一切也要站到先生身边,先生喜欢你的所有,不止是你可爱的外表,更喜欢皮囊之下那个惹人怜惜的魂灵。”
“快点醒过来好吗?让先生好好爱你、真心爱你。”
眼泪再一次滑落,蒲听松把食指轻轻抵在江弃言唇上,“也亲你这里,怕你受惊,先吻一吻唇角,安抚安抚你,你若愿意,先生就再亲一亲你双唇,你如果肯松牙,先生就吻遍你这里每一个角落。”
亲完了,他会笑着说,他的小弃言怎么哪里都香香甜甜的,品尝起来味道那么好?
他会把手放在小弃言头顶,一直放着,小弃言想让他停留多久,他就停留多久。
他到如今才明白,原来所有感情、所有事情都是相互的,他早就陷进去了。
他逗弄小兔子,引导小兔子靠近他的时候,他这只狐狸也正在靠近小兔子。
狐狸眼睛看不清内心悸动,狐狸尾巴却早已暴露潜藏爱意。
他的尾巴环着兔子,勾着兔子,毛尖尖轻扫兔子脑袋时,自己的尾巴也被兔子柔软的绒毛弄得暖烘烘舒舒服服了。
“如果小弃言真的很累,也可以不着急醒来,先生会一直等你”,蒲听松小心翼翼抚摸着江弃言苍白的脸,“乐王替你上朝,有三相在,不会出大问题。”
“可也不要太久了,你不醒,先生只能喂你喝粥,等你醒来,先生给你做好吃的,做很多糕点,做你喜欢的枣泥糕。”
蒲听松食指沾水,润了润江弃言的唇,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这样给江弃言润唇或者补水,上次江弃言病倒,他就是这么寸步不离地照顾着,无微不至照顾着的。
他不会让他的小弃言醒来后感到口渴,也不会让他的小弃言饿得胃疼。
他会极其耐心地照顾着,直到江弃言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