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轨 第15章

沈年接过纸巾,沉默着擦干净自己的脸。

江崇看着他不说话,眼中似有隐隐的担忧,这眼神太过有欺骗性,沈年鼻子一酸,险些又落下泪来。

良久。

沈年自嘲地苦笑:“挺丢人的,对吧。”

“没有。”

江崇又道了一次歉:“是我不好,对不起。”

电影已经播到了重逢的部分,男女主谁都不肯承认爱对方,却还要别别扭扭地一起吃饭,开三个小时的车去接对方下班。

久别重逢的恋人大多如此,哪怕嘴上不承认,身体的每一个器官却都散发着爱意,江崇和宋文清,重逢时大概也就是这样的吧。

时隔八年还要重新在一起的人,那该是多深的爱呢?

这样伟大的爱情故事走到大结局,配角自然也该主动地退场,让观众见证主角的幸福了。

加戏太多,是要遭千夫所指的。

沈年没有让电影放完,他按了暂停。

已经知道结局,也不必亲眼见证,配角最好的结局同样也是点到即止。

寂静的房间里,只剩两人交错的呼吸。

大概是刚才哭的那一场耗尽了情绪,沈年没有再哭,声音沙哑,却空前地平静。

“江崇,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沈年的眼睛不亮了,瞳孔黑沉沉的,眼白上布满血丝:“你和我在一起的这将近三年里,有没有一次,哪怕是一次……想过要跟我有个结果?”

江崇在那一瞬间触电般地躲开了他的目光。

他害怕自己会一个恍惚给出不应该的回答。

他不该再给沈年任何不必要的希望和期待。

他的沉默让沈年了然地点头:“我明白了。”

沈年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空洞地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你的道歉我收下了,只是很可惜,我现在还没有办法和你说没关系。”

“我实在不是很大度很无私的人,也没有办法潇洒地祝你们幸福。”

“但是我还你自由。”

大概有一秒钟的停顿,他接着说。

“江崇,我们分开吧。”

停掉的投屏很快进入了休眠模式,今晚没有月光,房间一片漆黑。

江崇迟迟没有动,沈年感觉头昏沉沉地难受,顺势把自己埋进了沙发里:“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他催促着人离开:“你走吧,明天还要上班,我一会也要睡了。”

半晌,江崇站起身,在黑暗中轻车熟路地走到了门口,也打开了客厅的灯。

沈年很怕黑。

人躺在沙发里,连背影也看不到了,江崇对着沙发背看了一会,转身推开了房门。

在迈出门的瞬间,他又转身,对着里面说道:“沈年,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可以尽管跟我提,无论是什么,只要我办得到。”

沈年没有回答。

江崇等了一会,把钥匙放在玄关的架子上,走出去,轻轻带上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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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提无妻徒刑

第15章 旧事入梦

这个夜晚没有预想的那样痛苦难眠,反而入睡地很快,只是在反反复复地梦到很多场景,一会是大学,一会是高中,一会是福利院,一会又是三年前,走马灯一样匆忙又混乱。

梦境的最后定格在高中,沈年看到了教学楼下那棵巨大的樟树,每年春夏交际时会掉一地黑色的小果实,还有招来的蚜虫把地面淋地黏糊糊的,走过会粘鞋子。

他站在楼道走廊里,看着人群中有两道高挑身影有说有笑地并肩走着。

这个画面太过熟悉,他曾隐匿在人群里看过无数次。

江崇和宋文清都是高中时代的“风云”人物,他们那段轰轰烈烈但短促的故事,也是被很多人或叹惜或八卦的一段传奇。

两人有着同样优越的家境、出众的相貌,也有着不分伯仲的优异成绩。

高一刚入学,沈年就见过两人的名字:那一届录取进来的中考成绩前五名,分别在两个火箭班的清北苗子。

后来每次考试的年级大榜上,两人的名字永远高高地贴在一起,时而你第一时而我第一;

学校举办的各项比赛里,也总能看到两人的名字,这回你拿个物理竞赛的第一,下次我就拿个作文大赛的冠军;

江崇是校管会的干事,宋文清是校园广播站的主持人;

校辩论赛的赛场上、运动会的赛场上、国旗下讲话、期末表彰大会上……

好像不管在什么地方,他们的名字都会永远挨在一起,只要提起一个人,大家都会自然而然地想到另一个。

高一时,在老师同学眼中,他们是王不见王的对手,旗鼓相当的宿敌,各自在班级里独领鳌头;

而高二的文理分科后,两人进入了同一个物化火箭班,这对在大家眼中本该同极相斥的竞争对手,却超乎所有人意料的,成为了格外要好的“朋友”。

据说分班后的第一次排座位,是宋文清主动地坐到了江崇旁边,笑眯眯地问他能不能坐这儿,江崇同意了。

从此以后,两人便像是打开了默契开关。

向来独来独往的江崇,每天开始跟宋文清一起去食堂吃饭,会等在操场边,在宋文清打完球的时候递上一瓶小卖部买的冰水;

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两人会偷偷潜回教室,沈年被调到窗边的座位时,偶尔能听到两人有说有笑的声音;

晚自习后,江崇会率先走出教室,靠在门口的栏杆上,耐心等着收拾东西格外慢的宋文清出来一起回寝室;

逢周五,学校会延长晚休时间,少一节自习,算作休息。

于是去校门口小摊买卷饼的沈年,会看到校门口的饮品店里,江崇和宋文清戴着同一副耳机谈天说地,或者穿着同款的运动鞋,在附近的音像书店选购唱片和课外书……

如果要评一个最早发现江崇和宋文清恋情的人,那一定是沈年无疑。

他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隐匿在角落里,隔着窗隔着人群,偷偷地观察着江崇的一举一动,亲眼见证着江崇和宋文清相知相爱、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的每一步。

像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自虐,肝肠寸断,心如刀割,却依然不肯放过一点关于江崇的消息,每天看着、听着、害怕却又拼命地汲取着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这道走廊仿佛没有尽头,他们并肩往前一直走着,沈年就这样一直跟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嘈杂的人群仿佛被遮了一层云雾,渐渐模糊看不清楚,漫长的走廊里突然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

失去了人群的遮蔽,沈年慌乱地想要藏匿自己笨重的身体,前面的两个人却突然猛地转过了身,目光冷冽地盯着他:“你是谁!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们!”

他被发现了,他的跟踪和偷窥被江崇发现了!

巨大的恐慌没来由地涌上心头,沈年如坠冰窟,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连连后退,瘫坐在地上,徒劳地张合着嘴巴,想要道歉想要求饶。

江崇却什么都听不到,恶狠狠地瞪着他,声音如洪钟般回荡。

“说!为什么跟踪我!”

“你是谁!”

“恩将仇报!”

“你真让我恶心!”

心口仿佛被人重重打了一拳,闷痛地让沈年几乎无法呼吸,他眼前一黑,随即闪过刺目的白光和巨大的轰鸣声。

倏忽之间,整个世界又归于沉寂。

痛感消失了,仿佛有风吹过,带起树叶哗哗的碎响,耳边响起不太清晰的呼唤声:“同学,你没事吧?”

“同学?”

沈年缓慢地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他看到单肩背着书包的江崇半蹲在他面前,面带关心:“同学,你怎么样?”

他恍然地伸手想去触碰,却看到了自己胖胖的、满是擦伤和淤青的手,从手背一直蔓延到小臂。

他触电般把这只丑陋的手缩回去藏到了身后,江崇却主动向他伸出了手:“他们走了,你伤口沾了脏东西,我送你去医务室吧。”

他没有应,江崇就一直举着手,指骨修长,筋脉分明,看起来温热有力,沈年怔怔地看着他,最后鬼使神差地把藏起来的那只手搭了上去,借着江崇的力气站起来。

“你腿上有伤,自己能走吗?”

沈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短裤下白白胖胖的腿,膝盖往下一道长长的划伤,血淋淋地刺目,却感觉不到痛。

他说不出话,江崇把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一手拿着自己的书包,一手揽着他的后背,半扶半抱地带着人往医务室走。

沈年抬头看到万里无云的天空,纯净的湛蓝色,旁边的银杏树已经开始泛黄,一枚金灿灿的叶片被风吹落,悠悠然落在江崇的肩侧。

沈年把银杏叶伸手拈起来,握在手心里,想起了这天是10月16号。

是江崇从霸凌者手中救了他的那天,也是他漫长暗恋的起点。

记忆的开关被按下,回忆潮水般涌来。

初中时带头霸凌他的人或许是家里托了关系,和他上了同一所重点高中,身边的混混们换了一批,却依然没有放过他。

初中的三年,是沈年人生中最难熬的三年。

霸凌的开始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原因,只是从某一天开始,沈年莫名地就被班里从未有过交集的几个男同学盯上了。

他们羞辱沈年的身材长相,当着人群大声地叫他“肥猪”“肥仔”,拉着他去校门口的猪脚饭店起哄;

他们会造谣沈年喜欢班里的漂亮女生,把他往女孩子的身上推,或者当着女孩子的面去扯他的裤子,满口污言秽语;又或者无意义地发出怪叫,上课时当着老师和同学突然大声喊“沈年把裤子穿上”之类低俗恶心的“玩笑”。

他们往他的桌子上刻脏话,把擤鼻涕的纸团成团塞进他的书包里,往他的头发上粘口香糖,经过他身边时捏着鼻子夸张地嫌弃他身上有味道,家长会时追问他的爸妈怎么不来参加。

再后来,他们开始不满足于沈年的麻木和沉默,用更激烈的欺凌手段逼着他给出反应,在午饭或者晚自习的路上把他堵在路边或者厕所里,检查他的书包,抢走他的饭钱,拿走他写好的试卷,把他的课本扔进小便池……

少年人的恶意毫无缘由也没有尽头,大概对他人的霸凌是那群人枯燥无味的校园生活里最容易获得的乐趣。

因为他是福利院长大的孤儿,是学校里透明的边缘人,他性格怯懦孤僻、身材肥胖、成绩不上不下,没有亲人保护,没有朋友撑腰,哪怕告诉老师,换来的也只不过是短暂的调解和警告,而后等着他的就是变本加厉的欺凌。

欺负沈年太容易了,几乎不用付出任何代价,他们乐此不疲。

为了逃离这群人,沈年拼命学习,最后压着线考上了离初中学校很远的市区的重点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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