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轨 第16章

他以为自己即将逃出那三年的噩梦,却在高一开学的第一周,又见到了两张熟悉的、笑容满是恶意的脸孔。

只是重点高中的管理更加严格,学习节奏更加紧凑,不在一个班级,沈年又有心躲避,他们能获得的霸凌机会少了许多。

但也因此,他们每次堵到沈年时,下手便更重,嘲笑讽刺演变成了更恶劣的羞辱和谩骂,小打小闹的“玩笑”升级为更直接的暴力和勒索。

断断续续的霸凌持续了一个多月,在沈年以为自己走到了悬崖边,即将跌入深不见底的地狱时,江崇伸手拉了他一把。

那天是周末下午,留校的他被堵了个正着。

而提前返校的江崇中止了宿舍楼后这场尚未结束的霸凌。

江崇是那一届录取进来的第一名,在开学典礼上作为新生代表演讲,人又长得俊美帅气,军训还没结束时,他初中的辉煌成绩和不凡的家世就在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中传开了。

成绩优异的学霸,家境优越的天之骄子,老师眼里的宠儿,是霸凌者们得罪不起的人。

沈年从未想过会和这样的人有交集。

梦境与现实相接,清俊的少年从天而降,赶走欺负他的人,毫不嫌弃地扶着脏兮兮的他去医务室,帮忙给他清洗伤口,又从忙碌的校医手里接过碘伏帮他给伤口消毒。

看到旁边的淤青和旧疤时,他听到江崇问:“那些人经常打你吗?”

沈年还在愣愣地看着他的脸,良久才反应过来,嗯了一声,嗯完又摇摇头:“有时候也不打,有的人要钱,给钱了,就不打。”

他看到江崇皱起眉头:“报告老师了吗?”

“报告了。”

“老师不管吗?”

“管了,管不住。”

“为什么不还手?”

他抬起头,沈年沉默着避开目光,不敢和他对视。

江崇顿了顿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不是怪你。”

沈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道谢:“我知道,谢谢你。”

过了一会,江崇又问:“那你父母知道吗?”

沈年迟疑了一下,含糊回答:“他们……也不管的……”

江崇便沉默下来不再问,继续给他涂伤口,沈年低头呆呆地看着,伤口传来的痛意被一种莫名的感觉覆盖,思绪几乎被心口剧烈的跳动淹没。

“实在没办法的话,不如试试学着还手。”

江崇突然说道。

沈年怔了怔:“什么?”

“既然还不还手都会挨打,那为什么不还手,打不过所有人,难道也打不过其中一个吗?”

看起来温文有礼的好学生,一边给他上药,一边语气平静地让他“以暴制暴”:“他们也是人,会受伤会流血会害怕,如果没有别的办法,不如让他们欺负你的代价变得更大一点。”

“反正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不是吗?”

腿上的伤口涂完,江崇收起碘伏丢掉棉签,站起身:“我去叫医生来帮你包扎。”

沈年还没从怔愣中缓过来,目光跟随着他的动作,又重复了一遍谢谢。

校医拿了纱布进来给他包扎,好像叮嘱了很多事项、他听不清。

包扎完,沈年跟着从休息室出去,校医递给他一个袋子,里面是药膏和消毒用品。

沈年犹疑地问一共多少钱,校医摆摆手:“消毒不收费,药膏你同学买的,付过了。”

沈年看了一眼门外,湛蓝的天空下,清风撩动少年额前的碎发,灌进飞扬的校服。

沈年走出去,伸出手想要去牵他,想对他说谢谢,面前的少年却突然消失了。

沈年茫然地环顾四周,世界突然又旋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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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把自己写生气了,希望所有校园霸凌者都得到严惩和报应。

第16章 梦醒

雪花一样飘洒的试卷、写满公式的黑板。老师们此起彼伏的讲课声,一张一张的年级大榜……

当周围再次平静下来,沈年又回到了教学楼的走廊里,隔着窗户,他看到了坐在教室第四排胖胖的少年。

他留着即将违反校规的厚厚头发,穿着宽大的灰色T恤和校服裤,近视度数不高却戴着一副遮住半张脸的黑框大眼镜,埋头在一张一张地做试卷。

那么眼熟又那么陌生,仿佛好久不见。

那是他自己。

外面的天亮了又黑黑了又亮,仿佛是时间在流逝,教室里的人做完了试卷,开始做英语报纸,做完了报纸开始背单词,背完单词开始整理错题集,像是一台不会疲倦不会停歇的机器。

日升月落间,教室突然换了样子,沈年抬头看去,班级牌上的高三六班变成了高三二班。

他记起来,这大概在高三的期中考之后,他首次突破年级前50名,从物生的平行班升到了火箭班。和江崇的距离从一层楼变成了一墙之隔。

沈年不是非常聪明的学生,比起一点就通的真正尖子生,他的学习方法显得辛苦而笨重,那就是努力。

比所有人都更努力,用时间和学习强度弥补天赋的差距。

学校要求六点二十早读,他就五点钟起来先背一个小时的单词,晚上十点下晚自习,他会带着小灯整理订正错题到凌晨一点。

不会的题目,就反反复复做,十遍三十遍五十遍一百遍,做到会为止。

背不熟练的文言文,就时时刻刻读,走路时读吃饭时读睡觉前读,读到产生肌肉记忆为止。

课桌上宿舍床头贴满不熟悉的公式和知识点,睁眼看闭眼看,看到产生条件反射为止。

背完知识点,他开始背课本,用草稿纸列下来课本的每一个章节,再根据章节默写课本中的考点和公式,找出还不够熟悉的部分重新背,直到能精确记住每个考点每个公式出自哪本选修哪一章哪一节,能够脱口而出所有的定理公式。

背完课本再背必考题型,从基础题型到变种题型到混合题型,凡是能找到的能买到的资料都拿来做,做不会就问,问完再找类似的题型做,觉得做会了再试着用自己的思路讲出来,确保自己已经滚瓜烂熟地掌握为止。

不强求难题,但决不允许错过任意一道可以拿分的题,在能力范围内争取最大分数。

这样堪称自虐式的学习方法虽然笨,但在高中来说,却已经足够有用,因为绝大多数人都还没有努力到需要拼天赋的程度。

高一结束,他从年级320名升到了年级200名内,高二结束时进入年级前80名,高三的期中考试后,他爬到了年级46名,进入了火箭班,高三一模时,他成功挤进了年级前20,

他似乎距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近。

他想要和江崇考同一所大学。

他还想要减肥。

想变得优秀、变得好看、想离江崇近一点再近一点,想把握上天给他的趁虚而入的机会。

趁虚而入……

趁什么虚?

这四个字让他苦思冥想起来,继而脑海中咚地一声,像是闷雷乍起,大脑变成了一块雪花屏,滋滋啦啦的声响后,眼前的教室变成了办公室。

他看到办公室内挤满了人,暴怒的双方家长,安抚家长情绪的老师们,低头不语的宋文清,还有脸上带着巴掌印,目光坦荡的江崇。

这应该是高三的上学期的某一天,在沈年进入火箭班之前。

江崇和宋文清早恋的事情东窗事发了。

传闻一说是有人举报,也有人说是年级主任晚上巡逻时抓了现行,还有说法是两人的家长发现了端倪。

总归是被发现了。

场景定格下来,没有再推进,大概是因为沈年并不知晓当天情况的发展。

他只假装路过时匆匆看了一眼,看到沉默的宋文清和挨了打的江崇,而后两人双双停课,被各自父母带回了家。

后续的各种消息,就基本都来自于同学的八卦口述了。

据说两人一开始都坚持不肯分手,江崇主动站出来承担了所有责任,表示自己追求宋文清在先。

再然后是江崇被关在了家里,宋文清的父母将怒气全部迁移到了江崇头上,认定是他带坏了自己的儿子。

这场拉锯战持续了一个多月,最后大约还是迫于父母的压力,宋文清退了学,而江崇返校继续上课,两人正式分手。

年后,宋文清跟着父母一起出了国,自此杳无音信。

由于两人成绩向来优秀,加上两边父母的要求,校方和老师都默默隐掉了这件事,没有给处分也没有提起。

江崇重新恢复了独来独往的生活,好似一切如常,也没有变得颓废消沉。

他大概也不知道自己和宋文清那段夭折的早恋,在私下的口口相传中,已然变成了一段凄美壮烈的传奇爱情故事。

才子佳人苦命鸳鸯惨遭棒打,最后一个出国一个留校,从此劳燕分飞,简直是破镜重圆的标准化开局。

如果沈年不是局中人,他或许也会想要为这个故事讨一个圆满的重逢。

可惜他是卑劣的暗恋者,他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他甚至为两人的分手感到不受控制的庆幸和窃喜。

办公室里的江崇突然转过了头,和窗外的他四目相对,然后向他走过来。

随着江崇走近,办公室消失了,他们面对面地站在走廊里,江崇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带憎恶:“你很高兴吧。”

“我们分手了,你很高兴吗?”

沈年发不出声音,只能摆手摇头否认,江崇却像听不见一般向前步步紧逼:“你以为分手了我就会喜欢你吗?”

“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

“我不过是觉得你可怜。”

“沈年,你真让我恶心。”

……

又是那样难言的恐惧和绝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沈年捂起耳朵,江崇的声音却依然无孔不入地响彻脑海。

江崇不喜欢他。

江崇讨厌他。

江崇觉得他恶心……

沈年觉得头痛欲裂,想要呼喊却发不出声音,骤然之间整个世界轰然塌陷,身体极速下坠,强烈的失重感袭来……

沈年惊叫一声,猛地从床上弹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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