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个叫凌以川的男生,这个班的班长。
他的座位靠窗,是看雪景的绝佳位置,可他却背对着窗,侧身坐着,左手撑着腮,看着自己的方向,不知看了多久,精明的眼睛仿佛若有所思,对上了他的目光,也不闪不避。
那个人经常这样,这些日子他都习惯了,或许他喜欢楚菲菲,或者这一排的哪一位,反正这并不关他的事。
他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趴在桌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可能过了还不到两分钟,班上起了轻微哗乱。
他还没睡着,睁开眼睛看过去,就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走了进来。
几乎所有同学都看向了他,向日葵似的,他走到哪儿,目光就跟到哪儿。
“梁老师,这节课是体育。”男人笑吟吟地对讲台上的班主任说。
班主任挑挑精致的眉,放下批改卷子的红笔,很理直气壮地说:“我占了。”
有同学小声抗议:“外边下雪了啊。”
“是”班主任顺着他的话,理所当然地说:“下雪了,多冷在班里待着吧。”
体育老师翻了个白眼,也不再和她好说好商量了:“都出去集合,别理她。”
耳边爆发一阵欢呼声,段乐安还蒙着。
一旁楚菲菲略显兴奋地说:“不愧是老班的亲哥,血脉压制!”
段乐安轻轻皱起了眉,再次把头埋了下去。
他不喜欢体育课,很讨厌体育课,也很讨厌操场。
以前的每一次体育课上,他都遍体鳞伤。
他希望世界上没有体育课这种东西。
同学们已经往外走了,楚菲菲推了推他,笑着说:“同桌,走啊。”
段乐安给她让开了位置,说:“我不去。”
楚菲菲的好朋友跑过来找她,几个女孩儿围在他桌边,好奇地问:“你怎么了?病了吗?”
段乐安很没礼貌,转开头不理人,楚菲菲俯身,将手在他额头贴了贴,关切地问:“不舒服吗?我帮你请假。”
“一个都不许在班里待着,都给我出来,”体育老师掐腰对几个赖在班里的学生说:“否则罚操场跑圈。”
段乐安多想忽然就生病了啊。可体育老师下了讲台,径直走了过来,黝黑的脸上笑容爽朗:“段乐安是吧,长得真帅,怪不得给那几个班的小姑娘迷得够呛。”
段乐安脑袋茫茫然,抬头看他,被他拽着胳膊扯了起来。
“出去散散步,”体育老师揽住他的肩,带着他往外走,很亲切地说:“天天闷在教室里,学傻了。”
段乐安被迫跟着他走,一片冰晶飘落在他的眼睛里,他微微有了点泪意,抬头看去,漫天白雪纷纷扬扬落在工整的绿色草坪上、红色的塑胶跑道上。
有人在操场上散步,有人在草坪上踢着足球,都隔着雪,色彩碰撞间,浪漫又充满青春活力。
段乐安轻轻踩在塑胶跑道上,却不肯再往前了。
体育老师没有强迫他,把他带出来就放了手,笑着说:“今天不冷,随便走走,往东二百米转弯有小卖部,可以买零食吃。”
说完,背着手走进了雪里。
他离开了,周围清净了下来,他转身向后看,不出意外看到了凌以川。
他靠在砌着红色墙砖的教学楼的墙上,微微曲起一条长腿,姿态闲散随意。
学校的校服很漂亮,也很干净,白色为主,只在袖子、口袋上设计了不规则的红色元素,校服裤子外边缘只有简单的两个红色线条,显得利落又挺拔。
但校服不是穿在每个人身上都很合适的,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穿得像凌以川那样好看。
金丝边框的眼镜显得他预发斯文俊秀,隔着纷纷落下的雪花,段乐安静静看向他,缩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地扣紧,他挪了挪步子,转身,向一旁走去。
走出几步,身后传来脚步声。
走出十步,脚步声还在。
他停了步,转身,看向跟在他身后的男生,清冷冷地开口:“你想干什么?”
凌以川就在他两步外,轻轻弯起唇,走了过来,站在他面前,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段乐安戒备地看着他,没说话。
然后他听到凌以川开口问:“你有女朋友吗?”
段乐安:“……”
凌以川观察他的神色,了然地“哦”了声,随后又问:“那你有男朋友吗?”
段乐安眉心紧紧皱了起来。
“别咬嘴,”凌以川的目光落在他的唇上,声音很温柔,却说着流氓话:“你要不要跟我混啊?”
段乐安:“……”
他松开被自己咬得生疼的嘴唇,转身向前走,冷冷道:“不要。”
鹅毛一样的雪色落在少年同样干净的校服上,他脚步轻顿,听到凌以川说:“要不要跟我学坏啊?”
做一个坏学生应该很酷吧。
他趴在床上,望着那个光线朦胧的小台灯发呆,目光迷茫,没有焦距。
当一个坏学生就不会被人欺负了,可以每天横着走,肆意的笑,可以拉帮结伙,做一些过火的事,比如抽烟喝酒纹身、去酒吧网咖,跳墙逃学什么的。
他没有做过那些,他没有做过很专业的坏事,他天生性格软弱。
门被敲响,爸爸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乐乐,牛奶热好了,睡了吗?”
段乐安低头,把脸在被子上胡乱蹭了蹭,跳下床,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爸爸端着牛奶站在门口,笑容温和:“在做什么?”
段乐安接过杯子,很正式地问他:“爸,如果我变成了坏孩子,你会不会讨厌我?”
段爸爸愣了一下,接着轻轻弯起唇,很温柔地说:“就算你像孙悟空一样捅破了天,爸爸依然爱你。”
他不具备一个作为坏孩子的经验和勇气,所以并没有理会凌以川,可他每每不经意抬头时,大多数时候可以捕捉到对方的目光,当几乎确定那束目光的聚焦点是自己时,他无法继续睡得安稳,并同时发现那个男生看着自己发呆的时间正在变长。
长到班上的人都有所察觉,看他们的目光逐渐奇怪起来,段乐安开始焦虑不安。
下午快要放学时,他从一个没有头尾的噩梦中惊醒,楚菲菲被他的忽然弹起的动作吓了一跳,拍他的手晾在了半空。
随后,放学音乐响了起来。
他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背书包或者带着教材回家,将被压得发麻的手插进口袋,径直出了教室门。
天越来越冷了,风吹在他的脸上,冷得几乎面瘫。
他将校服的拉链拉到最上边,勉强护卫住了自己的脸,可只呼吸了几下,眼睫上就结了一层白霜,眨眼时,被霜拉长的眼睫偶尔触碰眼皮,微微冰凉。
“段乐安,”身后有人叫他。
学生们向校门口涌着,他脚步微顿,很快,那个人追赶上了他。
是班上那个叫马思聪的男生。
他脚步沉稳,走快几步后与他并排,便缓了步子,开口说:“今天真冷。”
段乐安轻轻转开眼睛,白色的眼睫低垂着,望着脚下的路,并没开口。
“今天的课你听了吗?”男生声音低沉,有厚度。
段乐安:“……”
走到学校门口了,爸爸正在翘首他的身影,他穿的不厚,只有一个夹克,像是刚从车上下来。
他快走了几步,不理会身旁的人,跑到了爸爸面前。
“段乐安,”男生又走到了他身后,说:“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我把今天的笔记发给你。”
段乐安:“……”
他微微侧身,淡淡地说:“不用了。”
“当然可以!”爸爸的有些开心的声音压过了他,看着那个十几岁的男生,说:“你是乐乐的同学吧,我是他爸爸,乐乐以后在学校要拜托你们多多照顾了。”
段乐安咬了咬唇,很想打断爸爸的话,可看见他高兴的样子,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随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了属于段乐安的手机,直接添加了对方的好友。
段乐安扯了扯爸爸的衣摆,想叫他快些离开,刚一转眸,不经意看到不远处站着的清俊男生。
凌以川站在几步外,看起来刚刚出来,校门口人流大,站着许多等孩子的家长,还有等家长的学生,影影绰绰,昏暗的路下,段乐安却一眼就对上了他的视线。
他手指轻轻蜷缩,就见那个要教他学坏的男生刚刚还一脸冷淡,在他看过去时轻轻勾起了唇。
他下意识叫了声:“爸!”
爸爸刚和那个看起来很不错的小伙子聊了两句,被他打断,转头看他,就听段乐安催促道:“我冷,咱们回家吧。”
“好。”爸爸连忙说。
可刚要和那小孩儿告别,面前又走过来一个男生,英俊挺拔,气质儒雅,唇角的笑恰到好处,看起来很容易有好感。
“段乐安,顺便也加我一下吧。”
第360章 越冬的麻雀
回家的路上很静,都市的霓虹灯光照进开了暖气的车内,副驾驶上的男孩儿低着头,一声不吭,有种孤独的自闭感。
等红灯的间隙,爸爸转头看他,拍拍他的肩,看起来心情很好:“乐乐,你的同学们看起来很好相处。”
霜化掉了,附着在他长长的眼睫上,细碎的、剔透的,散射光线,像扑闪的星星。
段乐安轻轻“嗯”了声,并说:“很好相处。”
爸爸得到他的回复,更加欣慰,把手机递给了他,说:“以后不限制你玩手机的时间,你可以自由支配它了。”
段乐安:“……”
他以前很喜欢玩手机的,爸妈把手机藏起来他都要绞尽脑汁地找出来玩。
只是那一段漫长的日子里,他对手机产生了一点阴影。
仿佛只要拿到,就会看到满屏的谩骂,那些侮辱仿佛是一把把刻刀,把污言秽语和……恶心粘腻的意淫刻在他的每一寸肌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