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咽下包子,确定味道还不错,于是又吃了一个,调转了脚尖。
凌以川漫不经心地和身边的人说着话,目光不经意扫过前边,忽得一顿。
两个人的视线就这样猝不及防对上了。
凌以川站直身,弯起唇,开口道:“段……”
他只来得及说一个字,那个清秀的男孩儿却仿佛没看见他一样,淡淡转开了目光,同时转身,向马路边走去。
“靠!”
凌以川大步向外走,身边的人纳闷儿地冲他喊:“干嘛去?还没到点呢。”
凌以川对他们摆摆手,向前跑了几步。
他的腿很长,步子很大,很快就追上了段乐安。
烟草味从身后传过来,脖子忽然被揽住,他没停步,也没抬头,慢吞吞把嘴里的包子咽了下去,开口道:“你干什么?”
“我还想问你干什么呢。”凌以川将重心搭在他的身上,低头凑到他的面前,低声道:“没看见我?”
他的呼吸都有一种烟草味儿,带了点薄荷的清爽,并不难闻。
段乐安垂眸看他夹在指间的烟,淡淡地说:“没有。”
凌以川:“……”
“昨天为什么不回我消息?”他又问。
段乐安目光落在他的手上,低头咬袋子里的包子,糊弄道:“没看到。”
他没咬到包子,在唇即将碰到包子的时候,旁边凑过来一张脸,只是一眨眼的时间,抢在他之前咬走了包子。
侧脸张贴,微凉,两个人距离太近,段乐安觉得凌以川的唇碰到了自己的嘴巴,触感有点软。
他怔住,心里慌了一瞬,停在了路边,抬头看他。
凌以川却避开了他的目光,把包子吃进嘴里,在腮边鼓了一个小包,慢慢嚼着。
他一定不是故意的,如果刻意提及太尴尬了,他勉强压下慌乱,又控制不住舔了下唇角。
段乐安把包子递到他面前:“分给你一半。”
凌以川:“……”
搭在他肩上的手反复蜷起,又放开,最终,他咽下嘴里那个小包子,低下头,咬了第二个包子,只咬了一半。
他以为段乐安会不满,但男孩儿很自然地吃了剩下的一半。
包子不大,吃得很快。
冬季朝阳升起,洒落冰城,洒落这座拥有七十余座教堂的城市。
清晨路边,呼吸间都是雾气,两个人分了一袋包子,在它们完全凉掉之前全部吃光。
烟已经燃尽了,凌以川扔掉了烟蒂,揽着他的肩过马路,唇角轻扬着:“考完试就是周六,出来陪我玩吧。”
段乐安:“好。”
凌以川笑容弧度更大了一些,说:“那放学等我……”
“段乐安。”
两个人同时停步,向后看,马思聪走了过来。
“吃饭了吗?”男生扫了凌以川一眼,稍微点了下头,与两人并排走,问段乐安:“昨天睡得很早吗?”
段乐安:“……”
他有点局促和尴尬,昨天他是故意没回复对方消息的。
“我……”
“我说……”凌以川打断了他的话音,微挑着眉,开口道:“你闲的没事问这个干嘛?”
马思聪扫他一眼,语气淡淡:“我昨天和他聊着天,他就消失了,我随口问一下不可以?这又关你什么事?”
凌以川:“……”
他沉默了。
段乐安转头看他,就见男生轻抿着唇,他嘴上的伤还没好,结的痂还没掉,莫名有一种病弱感,目光沉郁,让人有点压力。
“你回他消息,不回我的?”凌以川语气不好。
“他爱回谁的回谁的,班长还能管到别人家里吗?”马思聪有点讥讽。
凌以川并没理他,凑到段乐安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我不管,你必须把我设置为优先级,否则我会收回小木屋的使用权。”
段乐安:“……”
考场安静,每一个位置都拉得足够远。
段乐安坐在最后一排,最靠窗的位置,末位。
这应该是他以后经常来的地方。
阳光慢慢爬上雪白的试卷,亮得刺眼,上边干净整洁,他写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望着卷子发呆,想起早上那两个新同学问自己的话。
为什么不回消息?
可他的确每天晚上独个儿待着的时候都很难集中注意力,就像有什么东西坠着他一样,无形、很沉、很重,拖着他慢慢陷入黑色深渊,那个粘稠的、肮脏的、令人无法喘息的深渊。
休学在家的那两个月里,他始终挣扎在这样的状态里,他觉得自己快疯了,可他谁也不能诉说,不能对爸妈说,因为他们会伤心,不能对朋友说,因为他没有朋友。
他试图自救,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自己很棒,经历这些不是自己的错,可那种情绪很快又会将这个想法推翻。
他在跟自己打架,满身疲惫,心中一片狼藉。
考场上笔尖摩擦试卷的沙沙声很催眠,他答应了班主任在考场上不能睡觉,于是只能这样直挺挺坐着。
挺了一整天时间,身上像是灌了铅。
爸爸给他做完饭就又开始忙工作了,他一个人坐在餐桌前,慢吞吞吃着爸爸勉强弄熟的饭菜。
他吃得很少,吃过饭,洗了个澡,就回了屋。
爸爸在打电话,于是他关门的声音放得很轻。
这个空间又剩下自己了,他拖着步子走到床边,安安静静躺了下去。
暖气很足,让他犯困,意识变得很缓慢,他静静盯着虚空,呼吸也变得很缓慢。
脑子里漫无目的地思考,他忽然想起了今天凌以川的话。
他要求自己把他设置为优先级,否则就会没收那个小木屋。
指节轻轻动了动,他忽然去摸手机,手机就在床头柜上,他刚要碰到,忽然震铃。
他吓了一跳,手也哆嗦了一下,他慢慢爬起来,小心翼翼凑过去看屏幕。
片刻后,他微微松了口气,接起了语音电话。
“段乐安?”清朗的声音透过手机话筒传了出来,打破了这个房间沉闷的寂静。
好像被一只手从浓稠的暗夜里捞起来,方才的桎梏潮水般的退去。
“嗯……”段乐安蜷缩在床头,捧着手机,很轻地应声。
他怕凌以川没听见挂断电话,紧接着又补了一句:“我在。”
凌以川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出来:“你在干嘛?”
段乐安低着头,孤单的影子落在
慢吞吞地说:“我正准备把你设置优先级。”
凌以川笑了起来,他的声音很好听,笑起来时带了点阳光的味道,是那种冬日暖阳透过雾凇的森林,晒在人身上的清澈阳光,让人舒服。
“我也正准备提醒你,很高兴你有这个自觉,”凌以川笑着说:“明天下午就放假了,我们去木屋吧。”
段乐安很喜欢那里,他喜欢那里的安静,仿佛和整个世界脱离,只有麻雀和干净的雪。
他声音轻轻扬起:“嗯。”
凌以川:“考完试在原地等我。”
段乐安:“嗯。”
凌以川:“多穿一点。”
段乐安:“嗯。”
凌以川:“我帅不帅?”
段乐安:“嗯。”
“……”
段乐安呆了呆,紧紧闭上了嘴巴。
凌以川闷笑了起来,半晌,轻声说:“明天给你带好吃的。”
段乐安静了良久,又轻轻“嗯”了声。
第二天是阴天,段乐安坐在窗边,从黑夜慢慢褪色一直等到天光渐渐亮起,身后响起了敲门声,他挪了挪发僵的腿,天亮了。
“我今天会晚一点回来,”段乐安坐在桌边,咬着一根油条,对爸爸说道。
“好,”段爸爸答应得很干脆,温声说:“周末了,可以和朋友一起出去玩。”
段乐安轻轻松了口气,“嗯”了声,沉默了下来。
段爸爸看着以往优秀活泼的孩子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心里一阵绞痛,他轻咳了声,尝试着和他提起:“妈妈那边的开庭时间已经快到了。”
段乐安手指僵了僵,没有反应,只是沉默地将早餐吃好,站起身,说:“谢谢爸爸,我去上学了。”
爸妈都是律师,和犯罪分子打了一辈子交道,却忽略了自己的孩子的成长,没能护住他。
他们从小把段乐安养得太好了,过于好了,他家教好又温和,包容、谦让又善良,是所有人眼里的好孩子,可他们好像都忘了教给孩子当他受到伤害时应该怎么应对。
身后的门一声轻响,段爸爸放下了筷子,缓缓扶上了自己的脸,颤着深深吸了口气,片刻后,拿起手机,拨通了班主任的电话。
今天的时间过得很慢,天上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雪,几天前下的雪还积着,这个城市的主色调是白的。
更遥远的地方,拜占庭式风格的教堂青绿色的圆葱头上的雪已经干净了,再下一次雪,它又会戴上白色的帽子,将会非常神圣漂亮,只是不知道今天会不会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