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眼神儿更同情了,认真思索了一阵儿,还特意用对讲机在厂里问了一下,跟我说:“没见着我天天在这儿待着,有生面孔我一准能认出来,你要不去前边镇子问问呢。”
人家也不至于说谎,我想了想,又说:“咱这儿酒厂地段儿挺好啊。”
大爷:“好啥好,这不都一个样儿。”
我叹了口气,作忧心忡忡状:“我从大兴安岭那儿开车过来的,路上还碰着条蛇,心里觉着不得劲儿,万一我弟也碰上了,不知道跑,那可咋整。”
大爷乐了,安慰道:“这儿哪来的蛇啊?找蛇你得去草垫子,这儿都是庄稼地,多少年没见着蛇了。”
我回了车里,常小红还没回来,估计还在找,我进去不方便,常小红比我合适,只需要等着就行了。
车里预备了开长途吃的粮食,我撕开一袋儿面包,递给赤岩。
他正坐在车里看书,抬头看我,张开了嘴。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赤岩估计是让我喂习惯了,我弯起唇,撕下一块儿,喂到他的唇边。
赤岩微微倾过身,张口吃了,又低下头,继续看书。
他看的是一部修真玄幻小说,断断续续看了一路了,也不知道哪里吸引他了。
我拧开水递给他,他就写我的手慢慢喝了一口,含在嘴里,目光落在书上,忘了咽。
我静静望着他殊美的侧颜,只觉得心满意足,我的全世界都在这里了,他是这个世上我唯一的亲人了。
窗外的阴云渐渐压下,冷空气随着夜色降临。
车里开着小灯,我抱着赤岩一起看书,将书翻过一页,车后门忽然开了。
常小红终于回来了,蔫头耷脑的,一看就是没找着弟弟。
开着暖气,我怕一氧化碳中毒,把窗户开了点缝隙,往外看了看,天已经全黑了。
我把水和肉干递给常小红,小姑娘连看也没看,闷着头也不吭声。
“没找到就接着找,没事我们和你一块儿找。”我温声安慰她。
常小红默默抹了把眼睛,把东西接了过去,吸着鼻子说:“找不着了,我最后就感应到他在这儿,我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着,他怕是让人害了。”
我心里想着这绝对不可能,常小白是条白蛇,且不论咱们东北对蛇这种动物有多忌惮和尊敬,光看它那色儿都知道害它能有多刑。
车里灯光昏黄,赤岩打了个哈欠,趴在我腿上假寐,不看书了。
我挪了挪腿,低声说:“腿压麻了。”
它并不轻,趴的时候太久,我腿有点不听使唤了。
赤岩睁开眼,起了身,踩着座椅回了副驾趴着,盯着我的腿看。
它的眼神里有歉意,温温润润,我心里有个地方塌了一下,揉了揉他的脑袋,低声说:“缓一会儿就好了,你把安全带系好,咱们今晚去前边镇子住一宿。”
赤岩幻化成了人形,规规矩矩把安全带扯出来,系好了。
常小红一直很沉默,我安慰了两句,腿缓过来了,我发动了车。
夜风从窗口送了进来,有点冷了,我把窗户关上,暖气调高了一点。
刚一个起步,身后常小红忽然激动地叫道:“风!风从哪来的?”
这个季节,当然刮北风了。
常小红目光灼灼地望着我,说:“我在风里嗅到了小白的味道。”
一只白鸽从窗前扑棱棱飞过,也不知是谁家养的,很肥,看起来还挺漂亮。
我顺着乡道往北开,越往西北越荒凉,渐渐把村庄的灯火抛在了后面,只有大片庄稼地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常小红开了窗户,探头往外看,吸着鼻子不断催促着,说:“越来越近了,快点。”
我默默裹好衣裳,稍微开快了点。
阴天的夜里,周围庄稼地黑影重重,大片大片的地把视线遮挡得密不透风,只是看着就觉得渗挺。
我聚精会神看路,生怕一不留神窜出个什么来。
可还没被外头的动静吓着,我手里忽然响了。
响铃声在这安静的车里存在感十足,我心突突了两下,反应过来接了电话。
我没看来电显示,直接开了车内公放,然后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传了出来。
“童礼,我想你了。”
这话一出,我愣了半天,扫了眼屏幕,上头显示的是个女孩儿的名字,那是我之前的同事。
她声音醉醺醺的,有点含糊不清,我皱眉问:“琳琳,你喝酒了?”
女孩儿意识不太清醒,听起来挺伤心的:“童礼,你为什么辞职?为什么回老家?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
这话太容易引起人误会了,我下意识望向赤岩,他的目光正望着音响出声的地方,脸上表情平淡,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常小红把脑袋缩回来了,目光灼灼看我,表情古怪。
我运气运气不行,钱钱没有,唯一一样儿旺的是桃花运,男女桃花都招。
但我敢保证,我心里从始至终只有赤岩一个。
我爱上他,从六岁那年他在废弃林场找到我开始,我看到了神仙一步一步向我走来,从此再也没有外物入眼。
我硬着头皮说:“琳琳,你喝醉了,快回去休息吧。”
琳琳:“我决定去见你,我明天就去。”
旁边有人在劝说,我连忙道:“吴姐,是你吗?”
电话对面换了个人,我也认识,松了口气道:“快把她送回去吧。”
吴姐连连应声,问我:“你现在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她是公司行政,为数不多知道我患癌的人,我盯着前路,含糊答:“好多了。”
顿了顿,我低声说:“把通话记录删了吧。”
琳琳很优秀,也很骄傲,如果她知道自己喝醉了打这通电话,一定会不自在。
吴姐叹了口气,无奈说了句:“但凡你人没这么好呢。”
电话挂断,车里一片死寂。
我轻咳了声,干巴巴道:“以前的同事……”
赤岩没说话,靠在座椅上,轻闭上了眼。
常小红不是好眼神看我,阴阳怪气地说:“你让我大巴掌轮圆了往脸上呼的,是不是就是你这样的?”
我:“……”
我咬唇忍了忍,声音重了点:“你弟在哪呢?别开过了。”
常小红把脑袋探出去,很快道:“前边不远了。”
第447章 堂上仙
车在一处坟地停下了。
看着这阴森森的地方,我很想抽跟烟。
坟地规模不小,一眼望不到头儿,一个一个坟包累起来,一块块碑立着,有门有户,堆得高高的,像一间间房子,人只是换了个地方住。
大半夜到这种地方,我还是觉得心里别扭,浑身发毛,我走到赤岩身旁,牵起了他的手。
赤岩扣住我的手,低声说:“别怕。”
常小红已经跑了进去,眨眼就消失在了重重坟影里头。
她自己找就行了,我没必要跟着往里去,帮不上什么忙。
我抿起唇,转过身,紧紧抱住了赤岩。
他的身体暖,挡住了穿过坟地的风哭声,我把脸埋在他的肩头,低声说:“我爱你,赤岩。”
时间静止了良久,我的腰被缓缓搂住。
赤岩低低沉沉的声音传进我的耳中:“真好。”
我愣了一下,仰头看他,赤岩清澈的眸光落入我的眼底,他又说了一次:“你又一次把心给了我,真好。”
我听不懂,想要等他解释,常小红的声音遥遥传了过来:“你怎么钻进去的?啊?还睡呢,给我出来!”
我转头看过去,没看到常小红的影子,却无意扫见一旁的一座新坟。
墓碑上有照片,是个挺年轻的帅小伙儿,坟前摆的贡品丰富,坟头上艳丽的花圈随着夜风刷啦啦响,吸引我的是他碑前的一只泰迪犬。
那只大型泰迪静静趴在坟前,脑袋依恋地靠在墓碑上,瘦得几乎皮包骨头,已经被这低温冻得僵硬。
我自小信奉万物有灵也有情,人并不是其中主宰,也只是自然的一部分而已,若是不对生命怀有敬意,必会受到惩罚。
我以前工作的时候见过一个挺成功的合作伙伴,他人前斯文谦逊,人后却是个虐猫虐狗的变态。
我每次和他相处都会特别难受,因为他的身上挂满了剥皮、断头、焦炭的猫狗鬼魂,它们在无时无刻撕咬着那个人,痛苦怨恨的惨叫声每声都会让我头皮麻发。
我想,他总有一天会应自己的因果,被那些惨死的生灵拖下无间地狱。
常小红扛着一条白蛇出来了,我把手电灯光打过去,就见它舌头吐在外头,一副晕乎乎的模样,身上传来挺大一阵酒气。
常小红看起来很生气,把他甩到了地上,我也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些仙家都爱喝酒,小时候奶奶家堂口上都会摆着酒,供给仙家喝。
出马仙家和弟马把酒叫作“哈拉气儿”,常小白在山里修行没人供奉很少能喝到,这次走到这边正好碰上个酒厂。
这下好了,直接跳人家酒池子里喝了个痛快,把人家这儿当酒库了,这酒是喝也喝不完,醉得都找不着北了,哪还记得自己有个姐姐,这回是喝懵了,找了个坟头钻人家里去了,常小红硬把它拽出来的。
我不太想笑得很明显,可看着那条晕的忽的白蛇,还是忍不住。
我笑道:“走吧,回去了。”
常小红却说:“我就不跟着你们回去了,我得把他送到五行山。”
我挑眉问:“能行吗?要不还是我把你们送过去吧。”
常小红站在原地,笑着摇摇头,说:“走这一路也是修行。”
我哑然,看看赤岩,他并没什么阻止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