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你睡觉短篇合集 第664章

他没做什么多余的事,没试图说话,只笑笑,然后抬步,向前走。

他走到裴赢面前,与他擦肩而过,挺直着脊背,走向大门口。

门外风萧萧,吹着尘土飘摇。

他走出数步不敢回头看,就这样望着前路,一直走。

跨出大门口时,他实在难受,眼泪滚了一颗下来。

他仍没回头,腰却忽然被从后搂住。

他攥起拳头捶打那个男人,他被扛在肩上,敲打着男人的背和头,腿不停乱蹬着,可根本撼动不了男人分毫。

他被抱回了屋里,放回了炕上。

小包袱散开,那双白鞋滚了出来。

裴赢没说什么,只是闷着头把那东西塞回了柜子里。

他转过身,拿起筐里的木头,塞进灶堂里。

火烧起来,有些冷的屋就慢慢热了起来。

崔金子坐在炕上,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两个人就都没说话。

许久,崔金子动了动,下了地,往外走。

裴赢正蹲在地上烧柴,一直没什么表示的男人忽地站起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崔金子抬头看他,“啊”了声,忽然见裴赢拿起一根绳子。

崔金子的双手被攥了起来,手腕并拢着,绳子套了上来。

他低头静静看着,看着自个儿的双手捆住了,然后,双脚也被捆住了。

裴赢把他扛回了炕上,又低着头,继续烧柴,今天天光暗,屋里也暗沉沉的,火光映在男人刚硬英俊的脸上,也映在他沉闷木讷的眼里。

崔金子在炕上滚了两圈,折腾得喘了两口粗气,“啊啊”两声。

裴赢没理。

他被裴赢绑在窑洞里,哪也去不了。

吃饭由男人一口一口喂,方便也得他拿根绳子拴着。

裴赢很久没开口说话,两个人相对着,就像两个哑巴。

晚上,崔金子蜷缩在裴赢的怀里,枕着他的枕头,轻闭着眼。

裴赢亲密地搂着他的腰,就像最寻常的夜里一样。

崔金子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直至第三天,裴赢把他解开了。

他坐在炕楞楞上,裴赢站在他面前,伸出手来,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

崔金子咬唇看着他,然后,那个男人半蹲在了他面前,粗糙的大手抓住他的脚,穿上袜子,然后,套上了一双雪白的鞋。

那双他从来不舍得沾地的白鞋。

他怔怔地低头看自己的脚,鼻子里的酸涩忽然涌上了眼睛,他再看那个粗鲁的汉子,看见他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块红布。

一块鲜红的布,四四方方,上面绣着鸳鸯。

他仰起头来,那片红就蒙在了他的眼前。

他什么也看不见了,清早,天还没亮,他安安静静坐在炕上,掀起红布看他。

男人在翻箱倒柜找东西。

衣裳、种子、账本、被褥……

他做事一向干净利落,把那一样样东西包进了包袱里。

他里里外外地走,走了好几趟,屋里的热气被他散了个干净。

天渐渐亮起来了,驴在门口打着响鼻,驴车上,已经堆满了东西。

崔金子想要下去看看,可他舍不得刚穿上的鞋。

七点钟,天已经大亮起来。

裴赢弄好了所有的东西,走回来,蹲下身,背起了他。

窑洞的门被锁上了,树上的柿子高高悬着,叶子已经掉干净。

院子里已经没什么东西了,能喘气的只有这一头驴。

崔金子趴在裴赢的背上,看着他牵着驴往外走。

走出大门时,撞上了好几个正在路上说话的邻居。

他们一同看了过来。

崔田也在里头,崔金子看见他时,身子打了个冷颤,连忙低下头。

裴赢转身,锁上了大门。

他们向外走,那些人都盯着他们,没人说话。

“呦,”前面道上走来几个人,大声嚷嚷着:“这是要去哪啊?”

或许因为他声音太大了,周边的住户都有人探头出来看。

裴赢目不斜视往前走,崔金子一动不动,像是一个木头人。

大就在前头,他不会愿意裴赢带他走。

在他眼皮子底下,他走不成。

“姓裴的,你想作甚?”崔田疾步走了上来,拦住去路。

周围的人都在看热闹,窃窃私语。

“我们要搬家,”裴赢俯视他,淡淡说:“让路。”

“你要搬去哪我不管,你把崔小土放下!”

崔田平日不敢跟裴赢对上,这样高大伟岸的汉子,谁也不想和他对上。

可崔金子要被带走了,他心里不甘,倒是恍惚有几分大的样子。

裴赢面无表情,牵着驴,打算绕开他。

崔田见他真要走,连忙抱住驴的脖子,吼道:“我养你这么多年,你这个白眼狼,还不快滚下来!”

那驴实在是倔驴,曾经崔金子拍了它的屁股一下,差点让它甩进深沟里,这人敢抱它的脖子,还没反应过来时,它已经几蹄子踩了下去。

生生踩在崔田的脚面上,他疼得跳脚时,又一头撞了上去。

看他倒在地上,它还要趁火踩,裴赢牵住了它,继续往前走。

崔金子歪头看着那个老汉,二十来年,他原来已经这么老了。他小时候只敢仰望,现在是高高地俯瞰他,原来他这么瘦小,这么不堪一击。

“走行,你得给钱!”

崔金子盯着他的嘴唇,看清了那句话,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

裴赢脚步微顿,侧身看他:“多少钱?”

崔金子看过裴赢的话,又扭头看崔田。

“我当初买他时,花了三百块钱。”

这句话在崔金子眼里不断重复,他死死盯着崔田,看他那张脸。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听不明白。

他梦里有两个大,一个对他好,一个对他不好,一个长头发,一个短头发。

崔田头上稀疏的毛发上染了泥土,周围那么多人看热闹,他也顾不上了,说:“二十年前的三百块钱,放在现在值多少?你给钱,要么我就去报案。”

崔金子低低“啊啊”两声,裴赢把他往上背了背。

不远处拐角鞭子劈空响,羊蹄子踏在路上像下起了雨点,已经到了放羊的时候了。

裴赢淡漠地瞥他一眼,开口道:“他说他不如羊值钱,那应该是你说的,我那还有十头羊,换了他自由。”

崔田转头看看那些羊,混浊的眼珠盯着崔金子,像是在等他自己下来。

裴赢抬起手,放下了他头上的红盖头。

“从哪里买的?”裴赢开口问。

崔田爬起来,恼怒道:“我只管给钱,知道那个做什么用?”

裴赢眸色很冷,盯着他,像盯一个死人。

崔金子比他弟妹大那么多,崔田夫妇年纪又那么大,是老来得子,所以先前买了崔金子,裴赢猜得没什么偏差。

路上人多了起来,有的在说话,有的在谩骂,还有人在笑。

那些声音太嘈杂热闹,像一张张皮影,演成了众生相。

裴赢听得见,崔金子看不见。

他的耳朵聋了,聋了也好,他活在这世上清清静静,红的盖头蒙上他的眼,他就不知道旁人说什么,那些不堪的话,由这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扛着。

他们一路走啊走着,走在了高高的黄土梁上。

红盖头盖在小哑巴头上,干干净净的白鞋穿在脚上,这一路并不冷清。

陕北男人脚踏踏实实踏在路上,高声唱着信天游,声音穿透这道道黄土梁,纯朴又豪爽。

他唱唱着“三十里名沙二十里水,五十里路上看一回你。”

呼出的气灼热了初冬,天上的明月照在脚下,照耀山河万里。

崔金子掀起盖头,看向那夜色里的一道道黄土梁,粗犷的风迎面吹来,天地大得没边。

他从男人背上下来,白鞋踩在了实地上,又悄悄把盖头蒙上,裴赢伸出双手,小心把它掀开。

掀开时,看见了一抹甜甜的笑。

高原的风里,那个沉闷的男人也笑了起来,呵出热气,说:“跟着我,就别悔了。”

崔金子咧着嘴笑,重重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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