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金子有些事没告诉过裴赢,这些话他大概一辈子留在心里,不让他知道。
那就是,他最初时不喜欢裴赢,跟他睡了觉也不喜欢,他喜欢他的西瓜,喜欢他的炕,喜欢他送给自己的东西,他有两个头旋儿,心眼坏,他哄着他,来换取那些东西。
他不喜欢凶悍冷漠的人,可后来,他最喜欢裴赢,喜欢他的宽厚与柔情,喜欢他握着自己手的温度……他有好多喜欢,这辈子都喜欢不完。
风沙吹过高原,他们牵着倔驴,背对着那些谩骂与污秽,挺直腰杆,离开了黄土高原。
后来,听说他们又回去了。
后来的黄土高原又起了风,黄色的河水翻涌奔腾,他们回到了那片土地,贫瘠的黄土地上梯田苍绿,树木拔地而起,风调雨顺,风再带不起黄沙。
他们开着好车来的,被当地的领导们引着一起现在高高的梁上向远看。
他们种了很多树,树长起来很高很高,就像那年西瓜地里许下的愿。
村子里头人已经不多了,年轻的早已去谋生,剩下些不舍得老房子的还留在里面。
那院子的大门还锁着,黄土窑洞被风雨摧破,塌了一角下来,院子里长满绿色青草,那棵歪脖柿子树枝叶繁盛。
那个穿着白鞋、白西装的男人站在门口向里看。
身后有人叫他:“老婆。”
他转回头,耳朵上挂的东西帮他听清了话。
“吃西瓜。”那个挺拔英俊的男人发上已经染了霜色,岁月沉淀出的稳重透过了他穿着笔挺的西装,他说:“今年的西瓜甜,能卖个好价钱。”
白西装的男人笑了起来,他笑起来时太阳都明亮了几分,轻轻点头,向他走了过来。
蓝色天空上有飞鸟划过,大门口有人拄着拐杖路过,向里看。
那些老人还记得二十年前的事,只是不认得这两个衣着光鲜的人了。
“以前这里住了个俊后生,”老人坐在白杨树下,同跟着一起来的年轻秘书说:“腰鼓打得很好,许多女娃娃都喜欢他。”
秘书很热,给自己扇着风,心不在焉地随口问:“那后来呢?”
“后来,他带着心上人走了,没再见过他。”老人这样说。
裴赢给老人也切了西瓜,粗糙的指腹擦干净崔金子脸上的西瓜水。
他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这片粗犷的土地生出了他的胆魄,壮了他的脊梁,孕育了他的柔情。
后来,也成全了他的一生。
再后来,他们成了大户,回来给黄土高原种树,他还是他,小哑巴还是他的。
第519章 风沙里的甜西瓜后记
“姓崔的那户人家?”
“哪个姓崔的?”
“还有哪个?就是老汉让土活埋了那家。”
老太太苍老的手端着西瓜,说:“早就不在这里住了,房子都塌了。”
崔金子抬眸看她,年轻时清澈的眸子如今染了些深沉,让人看不清深浅。
他不说话,能听见声儿,没人会觉得他是曾经的小哑巴。
夏天路边野草疯长,白杨树茂密的树荫遮挡着阳光,风吹过来,带起一阵清凉。
“让土活埋?”裴赢脸色平淡,问:“怎么埋的?”
“哦哦,我想起来了,”老汉磕了磕烟袋锅,熏黄的手指往西边路上指了指,说:“那家老汉给人家挖水窖,挖到一半塌了,埋在里面了,一些人上去挖,砸出来鼻子嘴里都是土,早就咽气了。”
现在村子里吃水不用水窖了,都是自来水,那些代表着年代的、一个地域的特色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
裴赢家的那个水窖仍在,长久没人用,打开后,里面的水仍很深。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裴赢问。
老汉:“什么时候……”
老太太接话道:“他家老二刚结婚时候的事了,后来他婆姨没多少日子也死了,几个孩子回来给办的丧事。”
崔金子抿起唇,看向裴赢。
裴赢对他笑笑,问:“那户人家的几个娃娃呢?”
老汉叭嗒着旱烟:“这就不知道了,只看着几回他家的女娃子来老屋看看,现在这老村子……哪有年轻人还愿意回来哦?”
崔金子害怕那个地方,从裴赢家出来,沿着路往西走,走上十来分钟就能到。
现在这片已经没什么人来了,路上长满了荒草,几乎看不清老路。
崔金子沿着那条路往回走,恍恍惚惚里,好像回到了二十年前。
天还没亮,夜色侵入衣裳,他困意朦胧地从那个人的被窝里出来,往家里走。
每回往回走时,他都想哭,是真想哭,他觉得自己可怜,那种落差让他浑身都没力气。
那个院子里没有人了,弟妹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听说都结婚了。
那天,他们帮着他逃了,他一辈子都念着他们的好。
他没进去,站在门口往里看,里头的黄土窑洞果然塌了,只剩下一片废墟,门都只成了半个洞。
垂在身侧的手被牵住了,他转头看,裴赢站在他身边。
“走吧,”裴赢说:“去村长家里一趟,咱们还得去开个会。”
崔金子弯起唇,点点头。
他没挪步,抬起双手,勾住了裴赢的脖子。
夏季灿烂的午时阳光照着野草清香,他仰起头来,亲了那高大男人的嘴一下。
他们都不年轻了,岁月在他们的脸上、发上,留下细碎的褶皱与痕迹。
那个曾经的庄稼汉穿上了笔挺昂贵的西装,刚硬英俊的男人在这个年纪越发迷人。
他低下头,吻住了崔金子的嘴,温柔地搂着他的腰,急切地深吻了下去。
他们还和以前一样,他们的无名指上戴着戒指,金子的。
“大哥……”
两个人一怔,分开,转头看。
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娃娃站在几步外,张着嘴看他们。
几秒钟的沉默里,那女娃娃眼泪砸了下来。
她站在原地,望着崔金子,细细的声音里,带着轻微哽咽:“你回来了。”
三妹还认得他。
一眼就认出来了。
崔金子弯起眼,抬手,对她比了个手势。
“我好,”她面色黝黑粗糙,边哭边笑,说:“我们都好,我们都想你。”
崔金子这二十年里头一直做着一件事,就是关于“孩童寻家”的事,他十年前找到了自己的家,是在国家的华东地区,是个美丽的水乡,和他的梦里一个样。
爸妈都不在了,听人说他们找了他很久,后来找不着,离婚了,他爸后来再婚病故,他妈每天想他,抑郁自杀了。
他没有家了,不想别的孩子和他一样。
市里大酒店开了个大会,关于助农帮扶的。
知名的农民企业家在会上发表演讲。
音响在礼堂里形成混响,让每个人都听清那个沉稳的声音
“我是黄土高原上土生土长的人,后来离开家乡,这里也时常在我的梦里出现。
我几十年前,坐在我的三亩西瓜地边上,和我的爱人说,我想把这里都种上树,可我只是个穷小子,一直也没做。
我爱人跟我说:能种多少就种多少。
现在,我真的回来种树,如他说的,能种多少,就种上多少。
精准助农、共同富裕这个项目……”
台下,崔金子一直笑盈盈看着他,双腿交叠。
他看着台上那个男人,那个沉闷内敛的人,好像始终没有变过。
沉稳和担当、粗犷与柔情都在他的身上。
他微微恍神,想起了他和裴赢赚得第一笔钱。
那时候真是苦两个人没日没夜地干,但却不觉得累。
“我和我的爱人再次回到这里,希望能为家乡的发展尽一份力……”
崔金子再次抬头,看向台上,撞上了那双熟悉的眼睛。
“我很感谢,”他勾起唇,缓缓说:“你当初愿意来偷我的西瓜。”
更改简介的原因是发现每个人对“甜文”的阈值不同,不用来质问我,我不亏欠什么。
我只想安安静静写文,请别来打扰我了。
# 南北考拉
第520章 南北考拉
下午
第一节课门铃响过十分钟后,班主任从门口走了进来。
底下学生自习的自习,打瞌睡的打瞌睡,和窗外阴沉沉但憋不出一片雪的天一样沉默死寂。
高二一班,教室的灯“啪”地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