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弯腰给我扎针,我扭开头,没去看。
“很疼吗?”身侧只足一人站的角落,盛谦低低问我。
他后面是窗,窗上映着对面的高高的绿植,没有他的痕迹。
旁边座位有人,我戴上一只耳机,抬头看他:“你要不要试试?”
这位温厚的祖爷爷轻轻扬唇,说:“好啊。”
我屈指揉着鼻子,说:“等我打完针,我就给你扎。”
旁边打针的男人扭头看我一眼,大约看到我耳朵上的耳机,也没在意。
药水一点一滴落下,身旁,那只鬼半靠在窗边,一条长腿微曲着,正耐心看着那软软塑料管里的药。
“盛谦。”我开口叫他。
他低头看我。
我轻声问:“你喜欢什么样的衣裳?”
他说:“衣可蔽体,就已足够。”
我问他:“是不是给你烧什么样的衣裳,你就能穿什么样的?”
他微微颔首。
他现在游荡在世上,还没入阴间,入殓服暂时还不必穿。
等到他去了阴间,我会给他穿上厚厚的棉袄,铺上棉被,免得他入阴司会冷。
我打量他身上八十岁老头儿才会穿的夏季寿衣,越看越觉得不顺眼,说:“我回去给你换一套。”
盛谦没说话。
我看向他的眼睛,却见他正望着我,目光柔和。
我不自在地避开他的眼睛,嘟哝道:“我睡了。”
我身体确实难受,不说话后,靠着椅子,很快就睡了过去。
醒时,吊针恰好打完。
我没叫护士,自己把针拔了。
细细的针头在白炽灯光下泛着银色的光。
我捏着针头,抬起头。
一只微透明的手恰好伸到我的面前。
这是睡前与他说的玩笑话。
我知道这东西根本不会伤到他,可还是犹豫了一下。
我看着那虚无平坦的血管,手上的针选了一个地方,小心向里刺。
我以为会刺破空气,但是那根针插入那只白皙的手,停住了。
我下意识松了手,盯着那根针。
如果有普通人过来,就会看到一根悬空的针,和不科学地漂浮在半空的静脉注射药管。
我仰头问他:“不疼吗?”
他摇摇头,若有所思:“不过……我确实从未见过西医中垂直的针法。”
我连忙拔掉他手背上针,转移话题说:“回家吧。”
第542章 三世伞
我翻出店里的软尺,轻轻环住盛谦的腰。
那根软尺系在他的窄腰,青年笔直站着,手臂平稳地展开,很配合。
我欠身,认真看过,低低念道:“68公分。”
软尺自脚下侧至腰间,我半蹲下,仰头细看,说道:“115公分。”
“捡你的骨头时就觉得你的腿很长,”我把卷尺围上他的小腿,说:“居然这么长。”
“那时你对我说过一句话。”盛谦开口道。
我仰头看他,他垂下的黑发细碎遮眼,正注视着我。
他低低说:“你扶着我的手,说你起来吧。”
“哦……哦,”我想起来了,说:“那句话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他笑笑,眸色柔和:“我在那里躺了太久,谢谢你扶我起来。”
我避开他的视线,低头继续看卷尺,低声说:“你是我祖上的爷爷,后辈孝顺你是应该的。”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我微微勾唇,说:“量好了,我给你买几套衣服。”
现在买衣服很方便,上网看看,下单,快递就直接送上门。
我买了三件,一件民国元素的月白长衫,一件到腿弯长短的大衣,一套新中式中山装。
都挺贵的。
到的当天,我就拆开,拿到门口街上,一件一件烧。
我看着他身上的寿衣眨眼换成了长衫。
夜里街上没人,十点左右,其他店铺都关门了,路灯也关了。
那位民国的鬼魂一身月白长衫,负手而立,肩上落着静谧月光,仿佛那个时间的人穿越时间,带来一身清雅的书卷气。
只是……
袖子太短了,手腕露出一大截。
商家骗了我,我把完整数据发过去,他明明说可以穿。
我有点生气,蹲在地上给商家发消息:“袖子太短了,你们做衣服一点也不仔细。”
商家夜里仍在线,态度良好:“亲亲,发张照片看看,如无破损,我们可以给退换的。”
我转头看盛谦,他正低头打量自己的衣裳,一举一动都很文雅、赏心悦目。
我举起手机,对着他拍了一张。
盛谦听到声响,疑惑地抬头看向我。
我面无表情地把照片发过去。
一张纯黑的图片,什么影子也没有。
商家回了个问号。
我当然知道拍不出来,可还是为我烧掉的三百块感到不值,幽幽地说:“我烧掉了。”
商家正在输入半天,回复一句:“亲亲,烧掉是无法退款的。”
我还抱有一点希望,撑着膝盖看盛谦,说:“换那个成套的。”
鬼当然不用脱衣服换,一个转眼,他身上就出现了一套中山装,那套中山装很有创新,规矩端庄,又在领口延伸出一抹明锐的红。
我怔怔望着他,那张年轻俊美的脸配上这样端正的打扮,有一种难言的美感。
“有些……”
我恍着神,下意识问:“什么?”
他摇摇头,没继续说,低头打量这身衣服。
我从他抬胳膊的举动中明白了什么,问:“是不是紧?”
他对我笑笑:“没事,这件很好。”
我叹了口气,说:“你再试试那件长的。”
那是件毛呢大衣,长款宽松的。
这件外套是最合适的,肩阔腿长,衬得身材格外挺拔。
我稍微心安,毕竟这件我花了八百。
刚站起来,我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瞪向他:“毛呢?”
盛谦唇角浅笑着,温和看着我,没说话。
我翻出手机,确定上面写着纯羊毛毛呢大衣。
我们这边地域,寿衣有讲究,不能给死者穿带动物毛的衣物。
因为这样可能会让逝者投入畜牲道。
我低低抽了口气,捂脸说:“把那件衣服脱了吧。”
“这件很好看,”他身上换上了月白的长袍,外面套着黑色的毛呢大衣,温声说:“我喜欢这件。”
最后一堂课,外面天已经黑了。我趴在教室后排画画,电容笔慢慢在上面勾勒着线条。
闵寒坐在我身边,看了会儿,问:“你在画衣裳?”
“嗯。”我感冒好多了,鼻子还有点不通气,闷闷说:“我想做件衣裳。”
他似乎有些惊讶:“你会做针线?”
我看他一眼,对于他的古早用词沉默了一下,说:“我想做套寿衣。”
前面的同学耳朵竖着,闻言往前缩了缩,尽量离我远点。
他们忌讳这个,就像他们忌讳我。
“我会一点缝纫,”我枕着自己的手臂,很小声和他说:“奶奶还活着的时候,很会做衣服,我学过一点。”
闵寒低低说:“你很优秀,会做好的。”
老师开始讲课,他看向黑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