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盛谦的声音,一字一句传进我的心底。
“你以前也为我撑过一把伞,黑色的,遮在白色的花上面。”
我静默听着,他说:“那朵花,从骷髅的左眼里开出来,被你怜惜,遮上了黑伞。”
“我以为你喜欢花,就在树林里开满了白色的花,可是你没再去过。”
过了安检,我一步一步向里走,远处礼仪队扛着国旗,正踢着正步走来。
我的眼睛在流泪,簌簌掉落。
盛谦的声音温和地说:“再见你真好,谢谢你带着我又看了一次这个人间。”
广场上很多人,红色的旗帜在除夕的风中升起,宁静而平安的早上,北平太阳照常升起。
这里百年风雨冲刷过那大段大段历史,我的盛谦就埋在了这里。
我又看到了盛谦,他身上又换上了那件靛青色长衫,长衫被血染透。
他的脸色惨白,血污与灰烬涂抹上那俊美的脸,他看着飘扬的风,转头对我笑,坚毅、平和,如和平年代清晨阳光初绽。
我抬起手,想要抓住他,可是他就像幻影,忽然就不见了。
我飞快地往车站跑,眼泪模糊的眼睛,擦掉,再模糊。
除夕夜车站的人仍不少,好在有票。
我坐在车上,抱着那把断骨的伞,一遍一遍翻着自己的相册。
那里只有我一个人的影子,呆鹅一样举着一把长红蘑菇的纸雨伞,傻笑着。
我翻了上千张照片,没有找到他的一丝影子。
我无助地哭着,把照片上传到视频账号。
我说:“和男朋友去旅行了。”
发完,我再也忍不住,哭到气也喘不过来,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我回到了永乐殡葬寿木店。
店里还是老样子。
我走到店最里面,角落里棺材还好好摆着。
推开棺材盖,那副白骨仍安然躺在那里。
我伸出冰冷的手,轻而又轻地捧起那个头骨,我把他捧到面前,额头轻轻与他相抵,眼泪又砸了下来。
“祖爷爷……”我哽咽着说:“盛谦,我……”
说到这里,我忽地停下。
我怔怔看着那骨相优越的骨头,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渐渐变了模样。
我恍恍惚惚想起来一件事。
我爷爷姓花,他是满族人,乌雅氏。我奶奶老家就在本溪,从来没去过别的地方,而且她姓胡。
她二太爷爷的叔叔也姓胡。
我为什么会认为她姓盛?
我又气又难过,想要把头骨扔掉,狠狠道:“狐狸!坏狐狸!”
什么祖宗?我就说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狡猾的东西!
可是我不舍得,我捧着头骨,软声说:“你慢一点走,我给你穿衣服。”
我把早就给他备好的衣裳拿出来,在棺材里铺上棉褥子,把其中最厚的棉衣,一点一点,穿在骷髅架子上。
大小共十一件儿,加上春夏秋冬四季的衣裳,再盖上厚厚的被子。
只是帽子我怎么也戴不上,只能摆在一边。
做完这些,我趴在棺材边,静静看他。
我从黑夜一直看到太阳升起,打了电话给韩老板,让他帮忙大殓。
吊车把罗仙姑的棺材吊起来,他的尸骨终于晒在阳光下。
我想他会开心的。
我把他和师父埋在一起了,那个地方风水好。
看着墓碑,我忽然想起来,盛谦问过我,以什么名义给他供奉。
原来一切都有迹象,只是我被他蒙了眼,对他是我祖宗这件事深信不疑。
我在墓碑上写着,盛谦(1896-1920)
友,花逢。
他是好人,会投个好胎,我对此深信不疑。
第551章 三世伞
盛谦离开后,我恢复了一个人的日子,我开始专心研究寿衣、钻研各地丧葬风俗。
我的客人,人鬼各半。
那个视频账号我正在运营,小有成绩,那次在火车上发的照片被很多人看到,我忽然就火起来了。
他们都以为我男朋友死了,而我坚强地一个人去旅行。
我回复他们,他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没有死。
他们不信我,但一直陪着我,看我做的东西,评论我分享的日常,真的很善良。
韩老板带我赚了不少钱,大四时,我已经把旁边的空店铺买下来,两个店铺重新装修,做成了一个寿衣店,里边很明亮,干干净净,挂着各种各样的衣裳。
经常有孤魂野鬼过来逛,他们并不捣乱,甚至会帮我解决一些麻烦,比如为驱赶坏心眼儿的鬼,这样我会免费烧给他们衣裳和香火。
我以前很排斥他们,惧怕他们,但是我想到了盛谦,盛谦没有找到我的时候,也是吃不饱穿不暖的孤魂野鬼,很可怜。
总之,我这里始终热闹。
我也交到了朋友。
我还记得面前这个冷峻的男生,在大二春天开学时走到我的面前,对我说:“我经常梦到你。”
我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我不认识你。”
他酷酷地说:“现在认识不晚,我叫闵寒,是你直系学长。”
“晚上一起吃饭,”他说:“我就要去别的城市工作了,咱俩聚聚。”
这两年,他对我实在很好,他不在乎我是不是开了一家寿衣店,也不在乎我人缘很差,他偶尔会去店里坐坐,什么也不干,就坐在那里打游戏、或者带我上分,然后很大方地点很多外卖,跟我一起吃。
他是我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我很珍惜,高高兴兴说:“我带你去小酒馆。”
闵寒很酷,很少笑,但笑起来很好看,他揉揉我的头发,欠身说:“可以,你带着嘴就行了。”
那个角度,那样的举动和笑容,让我愣了一下神。
我想起来,曾经有个人也这样做过……不,那是一只鬼。
我眼眶有点发潮,小声说:“好。”
我抱着课本,穿过校园,往店的方向走。
走出几步,我又遇到了季明宇。
他像是等了我很久,又跟上来,充满怨气地说:“不要和他去。”
季明宇分手了,他又大张旗鼓追了我两年,他以为我是因为他不肯公开生气,所以常常过来和我一起上课、送我花,他身边的朋友都知道我。
他会进我的纸扎店,更改了以前一切我不喜欢的细节,他变得那么好,他越好我越明白,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只是当时不愿意那样做而已。
他也不明白,不喜欢一个人以后,他做什么都是多余。
他经常以朋友的名义一直来管我的事,他讨厌闵寒,并经常说他坏话。
但是我觉得他是嫉妒,闵寒比他优秀太多,家世好、性格好、脑子好,在学校里也更受欢迎。
在店里忙到天黑,我关了店门,准备去赴约。
我带了给闵寒的毕业礼物,打车往小酒馆去。
那天商业街仍很热闹,转过一个小巷子还是一样冷清。
那条冷清的巷子里,小酒馆门口亮着暖色的灯,一盆吊篮长得正盛。
秋天的风迎面吹过来,我脚步轻快地向店门口走。
走出几步,我脚步倏地停住,目光死死盯向漆黑的巷里。
我的心脏剧烈跳动,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用力揉了一下眼睛,方才的影子又消失不见了。
我大脑一片空白,手中的礼物“砰”地落在地面,我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
不会错的,剧烈的心跳里,我笃定,不会错的,那件衣服是我亲手做的。
我追到了巷末,那里黑漆漆的,没有灯光,奇怪的是,城市的灯光没半分照进里面。
我走到尽头,左右看看,在右侧看到了一条漆黑小路。
我抬步,小心走了进去。
车声和人群喧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散去的,我一个人走在路上,几乎能听到脚步的回响。
一路都没有人,直到我看到了一盏灯,我才悄悄松了一口气,向着灯光跑了过去。
这里是一个市集,两边是低矮的房屋,屋前挂着白灯笼。
马路两边摊位很多,摊主坐在后面,也不管人,街上行人并不多,有些冷清。
我走在道路中央,目光四处打量,想要找到刚刚的那个影子。
但是那影子一闪而过,再就没看见过。
反正只有这一条路,我决定再往前走走。
走出两步,一个人冒冒失失撞了过来,我连忙躲开,心有余悸地继续往前走,我在这里也看到了纸扎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