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云心中一暖,偏过头“呸呸呸”几声,笑着问:“现在好了?”
齐山这才点了点头。
云亭去得早,谢知云对他的印象并不深,只记得他声音很好听,终日郁郁寡欢。也就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谢知云在墓前站了半晌,终究还是不知道和他说些什么,最后只跪下磕了三个头,就招呼齐山离开。
夜色渐浓,外面更冷了。
但两人商量一下,都觉得趁天黑人少离开更安全,于是没进镇子找客栈落脚,而是驾着驴车继续赶路。
不知走了多久,天上开始飘雪粒子,打在树上簌簌作响。
两人找到个避风的地方,将板车卸下来挡住,生起一堆火。
幸好之前早有预料,衣裳穿得很厚,烙饼、番薯和水也带得足,不至于受冻挨饿。
“这儿离镇上应该挺远,不会遇到熟人。我守着,你眯一会儿,等天亮再出发。”
“我睡不着,你先歇歇,我困了再叫你。”
齐山知他心中纷乱,没接着劝,却也并未依言闭眼歇息。举起火把在附近拾来更多枯枝,把火烧得更旺了些。
木柴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火星子随风跃动。雪依旧在下,不过并不大,落在地上薄薄一层,跟盐粉似的。
齐山拿着木棍在火堆里扒来扒去,悄悄斜眼看了身旁人好几回,最后咽了口唾沫,说出憋了一路的话——
“阿云,我我想建个房子,就在河源村,和你,和你一起。”
话说出口,就越来越顺溜,“我是个粗人,也没什么出息,不识字,不会做生意。但我会对你好,给你抓鱼、摘果子、做木雕。”
“好。”
“我赚不了大钱,但一定不让你饿着……你说什么?”
齐山一个用力,把架好的枯枝戳垮,火星蹿得更加厉害。他倏地转头,目光灼灼盯着身边人。
谢知云目光不闪不避,又重复一遍,“我说好。”
雪忽然停了,落在枯叶上的窸窸窣窣悄然消失。
只能听见胸腔里“咚咚”的擂鼓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快。
齐山仿佛被施了定身术,呆呆地坐了好半天才猛地站起身。
“你答应了,真的答应了,我没听错!”
谢知云看他傻乎乎的样子,有些好笑,存心逗他:“我乱说的。”
齐山急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回去就找何叔,跟他商量买地的事儿。我们是住在山下还是山上呢?
“山下人户多,来往也方便。山上清净,找木材容易,各有各的好。”
谢知云安静听着,头一次发觉原来这人也有话多的时候,颇有点稀奇。
等发现人住了声,正满眼期待地望着自己,他才歪了歪头,认真考虑。
最后两相权衡,还是觉得住在山上好,“水管、驴棚都弄好了,搬到山下又得从头开始,也费事儿。而且柳家和我有过节,离得近了指不定天天来找麻烦。”
齐山平复下心情,重新挨着人坐下,“那就还是住山上,把山洞附近的平地买下来,建房也挺好。”
两人就着建新房的事又聊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谢知云撑不住,靠着齐山睡着了。
齐山一夜未眠,不停地添柴加火,生怕人冻着。
如此过了几个时辰,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
第18章
“你们怎么才回来?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何天明和齐山合力把板车推进牛棚旁的杂物间放好,出来时顺手锁了门。
“走得远些,到镇上交货已经晚了,看天色不好,怕大雪封路,就随便找个客栈睡了一宿。让你们担心了。”
村里人有时去镇上、县里做活也会在外过夜,何天明对谢知云的解释并未多想。
“嗐,回来就好,你们吃饭了没?早上蒸的还有馒头,我去拿几个过来。”
齐山一把拉住他,“不用,我们在镇上吃过了。何叔不在吗?我有事儿找他说。”
“他和娘去牛大婶家了,应该就快回来,”何天明停下脚,“是有啥事儿啊?”
齐山:“我们想买块地,建个房,在这边安定下来。”
“那还真得等我爹回来才能办,外头冷,进屋烤火。”何天明夺过齐山手里的缰绳,把大花往棚下的柱头一拴,就揽着人往里走。
何天珠也挽上谢知云的胳膊,好奇地问:“云哥哥,你们打算在哪儿建房啊?”
谢知云对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单纯小哥儿很有好感,一点不觉得烦,轻声细语道:“还是在山上。”
“那好远哦,爬上爬下多累,怎么不搬到山脚下。”
何天明在前面搭腔:“对呀,人多互相也有个照应。”
谢知云笑笑:“山上安静,大山做木工活也方便,挺好的。”
何天珠撇撇嘴,“也是,搁村里天天扯皮拉筋的,听着都烦。”
何天明翻个白眼,毫不留情地拆台,“那你还回回跑去看热闹,也不怕把耳朵震坏。”
“你不也去了?”
“那是怕你也挨骂,不然又要掉金豆豆。”
有兄弟俩在,就不可能冷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还要拉着谢知云和齐山聊天,等待的时间过得很快。
何守义夫妇二人回家,看到谢知云和齐山,也是先关心昨夜未归的原因。
谢知云把之前的说辞复述一遍,又问起买地的事儿。
“是该盖几间房,总在山洞也不像话。而且不瞒你们说,其实有好几个人私下跟我埋怨你们两个外乡人占了地、砍了树,心里不满着呢。我还打算催一催,没想到你们先找上来。这样好,有了地契旁人就不会多说。”
这些情况谢知云他们还真一无所知,又是意外又是感激,忙不迭跟何守义道谢。
“没什么,你们在村里听到那些话也别放在心上,”何守义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他们那是忘了,这村里祖辈有几个是土生土长的,不都是外头进来,聚在一处才成了今天的河源村。”
谢知云听出他话里的含义,点点头接道:“河源村是个好地方,我们只想在这儿安安稳稳过日子,还要多靠乡亲们帮忙。”
“哎,不管是打哪儿来的,只要和和睦睦,日子就不难过。”
何守义提点几句,这才开始问买地的事儿。
“你们可有心仪的地方?”
“就山洞附近那片平地,如果能把山洞也买下来最好。”
山洞足够大,拿来放些杂物、做木工都挺合适,还可以省去一间房。
“那地界建房子倒是没问题,但算是山林,价钱估计比这下面贵些。”
谢知云和齐山都没买过地,真不懂行情,只能问何守义——
“大概多少?”
“一般来说是二到三两银子一亩,具体的得等里正来看过才知道。”
那确实不便宜,但二人对视一眼,还是决定就要那块地。
何守义:“行,那你们回去准备准备,明儿一早和我去找里正。”
“多谢何叔。”
里正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确认齐山的户籍和路引都是真的,当天便带了人,跟随他们来到河源村。
上山丈量一番,划定了地界,在村长家草拟三份契书,叫齐山一一按了手印。
包括山洞和溪边一小块荒地在内,总共八分多的地,算二两一钱,外加一钱的办契费用。
签好的契书还要送去县衙登记盖章,但因为马上要过年,得等正月里才能拿到手。
不过已经成功一半,两人都挺高兴。
办妥一桩大事,接下来就该正经忙年。
上回谢知云心绪不宁,好些东西都没买,于是两人挑了个天晴的好日子,专程跑去镇上办年货。
大过年的,少不了荤腥。
先前说在村里买肉,但耽搁三四天,就那几户养猪的的人家,早宰杀完,该卖的也都卖了,早没他们的份。
没办法,两人还是只能去肉摊。
年前杀猪的多,连带肉摊也添了好几家。谢知云虽跟着买了不少,却依然看不出好坏,只跟在齐山身旁左看右看。
齐山在一处摊位前站定,不急着选肉,先侧头跟谢知云商量:“就我们俩,吃不了太多,割两斤精肉,拿几根骨头熬汤,再弄点板油就差不多。”
谢知云想了想,“也不能太少,天珠他们说不定会来玩儿,总要备着。反正天冷,大不了熏一熏,也不会坏。”
“那就把精肉换成五花,炒着吃蒸着吃都好。骨头少砍些,去别处买只鸡炖汤,再买条鱼,也能多几个花样。”
“行,你看着挑。”
荤菜都备好,两人又逛去别处。
糕点、瓜子上回买了点,但想着要去何家拜年,又添了一盒桃酥做礼。除此之外,还买了柿子片和橘子,豆腐鸡蛋,两张年画,和纸钱香烛。
站在驴车旁把买的东西规整一遍,感觉没什么缺的,两人便踏上返程。
回到山洞,两人把该放的东西都放好,歇息一会儿喝口水,齐山就到树林边上杀鱼。
谢知云转悠一圈,没找着事做,把目光放在筐里的猪板油上。
白花花的板油上有些微淡红的血丝,凑近了还能发现猪毛,谢知云一根根择干净后,冲外头喊:“这油要怎么弄?”
齐山手脚麻利,已经把鱼肚子里的内脏都掏出来,只留了鱼鳔放到碗里,其余的都丢在地上。
闻言头也没回,顺手拿过一边的刀开始刮鳞,大声道:“要切成小块,等我把鱼杀了再弄。”
“哦。”
谢知云应了声,弄些水把板油表面冲一冲,就放到砧板上。
只有一把菜刀,他想切也没办法,便拿上锄头去找齐山。
一靠近就能闻到腥味,他皱着鼻子退远几步,抗着锄头挖出一个浅坑。不太想用手去碰那血糊糊的内脏,就用锄头一路扒拉过去。
等齐山刮完鱼鳞,开始洗刀,他又重复方才的动作,把散乱的鳞片也弄进坑,一并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