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冲刷过的石头圆润光滑,不必费心思加工,直接嵌进泥地就能用。
两人抽空在院子里铺了一条从堂屋通向菜地的石子路,并在屋檐下弄出一道石板台阶。
之后遇上大雨,门前果然干净很多。屋檐水落在石板上,不会冲出坑坑洼洼,更不会有黄泥四溅。
要出门摘个菜,顺着石子路走,也不至于黏上满脚的泥,蹭得到处都是。
每天忙这忙那,总有事儿做,日子就过得快。
何天明与柳絮的婚期终于定下,就在七月二十八。
齐山抓得更紧,赶在月中就将所有家具做好,并都上了桐油。
何天明接到消息,很快约了几个兄弟上山。因整件太大太重,不好搬,便拆开了送到何家。齐山带着家伙事儿跟上,在何天明房里一块块拼装起来。
架子床、妆台、立柜一件件摆在房里,表面光滑油亮,其上刻满祥云、柿子、鸳鸯等各式图案,可比光秃秃的木板看着养眼。
何天明等人这儿摸摸那儿敲敲,越看越满意,个个笑得合不拢嘴。
连请来帮忙的几个汉子都忍不住向何天明投去艳羡的目光:“你这套玩意儿可是村里独一份,有面儿!”
“嗐,我不过是赶早,等你们成亲,说不得比这还贵气。”
汉子们连连摇头,不说话了。
几两银子,可不是随随便便掏出来的。
齐山这回机灵,赶紧在一旁搭话:“这套花样复杂些,价钱自然高。普通样式也就几百文,算不得贵。都是看买家有什么要求,先绘图样子再谈价钱。”
何天明也道:“这些东西一辈子说不定就做一回,可不得弄好看些,人姑娘小哥儿也欢喜。”
有两个面嫩的年轻人默默点头。
齐山:“大伙儿有需要尽管来找我,多看看又不碍事儿。”
有人客套地笑笑:“成,大山兄弟手艺这么好,肯定要请你帮忙。”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反正在众人心里留了印象,总归不是坏事儿。
家具如期交付,买家也满意,那一两银子自是成功到手。
齐山一回家,就把银子给谢知云,叫他锁进钱匣子里。
第29章
上别人家喝喜酒总不能空着手, 多少都要随点礼。谢知云拿红纸包了六枚鸡蛋、两块麦芽糖,用草编网兜装好系紧。
走出门,齐山正打卧房出来。
这人今儿刮了胡子, 头发用布条子绑起, 又换了身没怎么舍得穿过的衣裳, 湖蓝色的细棉, 倒是比往日灰扑扑的粗布麻衣亮眼。
谢知云不由多看两眼。
却惹得齐山浑身不自在, 摸着下巴一脸忐忑:“是不是没洗干净?”
谢知云笑道:“没,挺俊的。”
齐山手上动作一顿,匆匆垂下眼, 张张嘴,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都收拾好了,就下山吧?”谢知云眉眼弯弯, 晃了晃手里的网兜。
说话声轻轻柔柔, 还带着些微笑意,像是只毛茸茸的爪子在耳边挠了一下, 齐山不禁抬手捏住耳垂, 闷闷地“嗯”了一声。
仔细检查一番门窗, 确认都关紧锁好,二人便动身出发。
二黑嘤嘤叫着跟在后面跑了一截,最后被齐山呵斥几句,一步三回头地退回去。
吃酒的人多, 并非都是喜欢猫猫狗狗,怕带去讨嫌, 还是待在家里比较好。
到了山下,远远就看见何家大门口挂了大红灯笼,贴着双囍。院子里也挂着红布条, 人来人往的,嗓门儿一个比一个大,热闹又喜庆。
他们来得算早,接亲队伍还没回来。
不过请来帮忙、关系亲近的已经到齐了,摆桌椅、烧茶、备菜,每个人都有事儿做。
谢知云送完礼,和张玉梅聊几句,也寻到灶房,看看能不能搭把手。
之前常和天珠一起上山玩的陶哥儿等人也在,发现谢知云进门立马招呼他过去。
刚坐下拿起一根豆角,就听旁边的陶哥儿说:“那新家具上的花样子都是你画的?可真漂亮。”
有人附和:“就是,我还没见过那样好看的床呢。这村里谁家不是几块木板子拼一块儿了事,也就张婶他们舍得。”
对面的小哥儿红着脸开口:“你得空能不能帮我绘个图样子,床是做不起,我就想打两只奁盒。”
谢知云自是满口应下,看小哥儿害羞,也没细问,只叫人哪天得闲就去找他,好好聊一聊。
后来连几个大婶儿阿叔也凑上前,七嘴八舌问了许多关于制家具的问题。都是潜在的主顾,谢知云很是耐心。
乡下人大多节俭,但遇上娶亲嫁人这种大事,也是愿意花钱,挣个体面的,没有将他们推出去的道理。
说笑中,锣鼓声越来越清晰,屋外更加喧闹嘈杂。
不知是谁扯着嗓子高喊一声:“新夫郎进门喏!”
灶房里的人齐刷刷丢下手里的活儿,迎了出去。谢知云稍慢一步,被陶哥儿拽着小跑跟上。
还是那辆牛车,不过上面缀了大红花和囍字,载着一身红的柳絮缓缓向前。
锣鼓喧天,随行的人皆是喜气洋洋。
跨火盆、拜堂、送入洞房,接下来的流程连几岁的小娃娃都耳熟能详,没什么特别。但喜乐的氛围还是让大伙儿激动,直到新房门从里合上,看热闹的才呼呼啦啦散开。
何守义是一村之长,家里又有个秀才公,人脉很广。不仅河源村村民家家户户遣了人来,还有不少何天青的同窗好友来见礼,热闹非凡。
宴席也十分丰盛,每桌十大碗,荤素对半,量都很足。尤其是那碗红烧肉,红亮诱人,入口即化,咸香中夹杂着淡淡的甜,口感丰富。一上桌就被十来双筷子分完,好些个小孩没能吃过瘾,还因此跟大人发脾气。
大家忙着吃饭,嘴也不得闲。
“絮哥儿也算是苦尽甘来,看看这婚宴,办得多风光。还有县里的富贵人家来庆贺呢,怕是十里八乡都难找出第二个。”
“嗐,人可是定的娃娃亲,要不是出那档子事儿,早和和美美过日子了,哪儿会平白受这多苦。”
没有苦力使唤,张远兰和柳满添两个上了年纪的人日子过得太不如前,身子骨也一日比一日虚,今儿一个没来。
因此这些人说话时就没了顾忌,连声音都不曾压低。
柳叶坐在饭桌前,面对香气扑鼻的肉菜却有些食不知味,只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苗金花发现时,他已双眼迷离,没骨头似地趴在桌上。
她吓得连忙夺过杯子,“我的祖宗哎,怎地醉成这样。”
柳叶却一把挥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怒喝:“别管我,都怪你们,我的亲事儿没了,没了。”
除开不知事的幼童,其他人纷纷投来目光,满脸看好戏的神情。
谢知云吃着糯米丸子,分心听身旁几位大婶议论,这才知道因为柳絮断亲一事,原本和柳叶定亲的秀才公以他们家品性不端为由,急急忙忙退了婚。
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以后再想说门好亲事也不容易,难怪柳叶如此愤恨。
那边醉醺醺的柳叶还在发疯,数落完爹娘爷奶,竟把矛头指向柳絮。
“不过是个扫把星,下贱的玩意儿,竟也有人当块宝……”
后面的话他没能骂出口,怒气冲冲的何天明招呼几个人,直接将母子俩赶出门外。
不愉快的插曲过去,众人打个哈哈又开始埋头吃饭,不过都默契地没再提及柳家那些糟心事。
杯盏碰撞,席间气氛更加高涨。
谢知云第一回参加这样的喜宴,没有太多规矩,没有阿谀奉承,只管吃吃喝喝,偶尔听一嘴八卦,很是新奇。不知不觉吃得有点多,还被劝着喝了几口酒。
天色渐暗,吃酒的人三五成群结伴离去。谢知云和齐山也跟张玉梅告辞,趁天还没黑得彻底,抓紧回家。
天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在狭窄的林间小路上形成大大小小的斑点。
谢知云走在前面,专挑这些光点去踩,一蹦一跳的,速度难免慢下来。齐山却不觉得急躁,只时不时伸出手护在人身后,生怕人没站稳栽倒。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的人突然停下,一屁股坐到地上,嘟嘟囔囔道:“好累,怎么有这么烂的路,我不走了。”
太长时间没听见小少爷发脾气,齐山还有些愣神。
过了会才发现面前的人有些不对劲儿,说话声黏黏糊糊的,眼神似乎也不大清明。
他试探地伸出手轻轻摇晃,“阿云,你是不是醉了?”
谢知云没答,还在念叨着好累,腿酸之类的话。
齐山不自觉放轻声音,“等会儿该看不见了,早点回去歇息好不好?”
“不要,我走不动了,不然你背我吧。”
齐山看他抱着腿缩成一团,眼巴巴看过来,心里一软。依言转过身单膝蹲下,开口道:“上来。”
一双白净的手搭上肩膀,小哥儿雀跃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带着呼出的热气——
“我不重的,你要把我背到山顶才作数。”
“嗯。”
齐山环住身后人的腿弯,慢慢站起,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不用自己走路的小哥儿又恢复些精力,开始碎碎念。
“今天的糯米丸子好吃,”他掰着手指头数,“可是我只吃了两个!”
两根细长的手指在眼前晃悠,齐山不禁失笑,“明天再给你做,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谢知云重重点头,满意了,又接着提要求,“还有红烧肉。”
“好,都做。”
身后的人突然没声儿,只是慢慢趴到背上。
估计还没想起桌上还有什么喜欢的菜,齐山没打扰他,沉默着继续往上爬。
就在他以为谢知云睡着时,却听他低声开口:“大山,我们也成亲吧。”
那声音太轻,好似从遥远的山谷传来,只需一阵风就能吹散。
齐山停下脚步,半晌没吭声。
晚饭阵阵吹过,谢知云其实已经清醒几分,大着胆子跟人求亲,却没能第一时间得到回应,让他觉得很是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