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辞。”姜离说着,站起身就准备走。
边子濯见状,横跨一步拦在姜离跟前,低声道:“阿离,你怎么开始闹别扭了?”
“我闹别扭?”姜离笑了一声:“赏公子说的话与御医别无一二,既然都是治不好,我又何必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一旁的赏伯南见状也懒得解释,兀自坐在桌边,撑着脑袋看着两人。
边子濯被姜离这突如其来的态度搞得措手不及,分明最受心疾折磨的便是姜离本人,在这之前,他也曾与姜离提过这件事情,那时姜离虽当着他的面冷言冷语,但却未曾表现过抗拒,怎地等他将赏伯南请来了,姜离却变得犹豫不决了?
但尽管边子濯心里不解,他也知道姜离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只好缓下声解释道:“赏伯南师从高人学医,与宫里的御医自然不一样,你便教他看看又何妨?”
“看了又治不好,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姜离寒声道,他伸手推拒着边子濯:“让开,我要走了。”
“阿离!”边子濯沉声道。
“边子濯!”姜离也吼:“你没听明白么?我不想治。”
“哎。”赏伯南看了看两人,打断他们,说道:“敢问指挥使,自吃了我开的药引子后,这心口可有再疼过了?”
姜离沉吟片刻,道:“不曾。”
“既然如此,可解指挥使心中疑虑了?”赏伯南道,他双手插入袖子里,做出一副不愿再说的模样:“我只是个大夫,话已至此,其余的规劝便留给世子殿下罢。”
赏伯南说罢,转身便出了屋子。
屋内一下子便只剩了姜离和边子濯两人,边子濯揉了揉自己的眉角,又唤了一句道:“阿离,赏伯南便是专为你这心疾而来,你怎的如此抗拒?”
“不需要,反正治不好。”姜离咬了咬牙,烦躁地拧过头去:“况且吃着现在这药丸,也死不了。我就这样挺好的。”
“可我不好。”边子濯看着他,沉声道:“我不想你一直吃药这么吊着,我想让你的心疾治愈,就算治愈不了,不再复发也是好的。”
姜离听罢,浑身猛地震了一震,他蓦然低下头去:“边子濯……”
他受心疾折磨多年,虽然嘴上说着不肯治,实际上不过是认清了现实。既然大夫都说治不好,那便就这么下去,也好过整日为这那一点点治愈的希冀吃药受苦。
边子濯走进了几步,轻轻捧起姜离的脸道:“阿离,我们再试一试罢?你这心疾因我而起,你便当是再给我一次补救的机会。好不好?”
姜离鼻头猛地一酸,他转过头去,咬着牙,颤声道:“……你闭嘴,边子濯。”
边子濯垂下眸子,伸出手揉了揉他翻红的眼角,在姜离额上轻轻一吻,笑道:“好阿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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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伯南缓缓铺开针灸,点了明火,一点点地将针尖都烧了一遍。
而在他的手边,已经温好了一碗大补的汤药。
姜离靠坐在铺满软垫的椅子上,扭头看着那些个银针,脸色惨白。
边子濯坐在他身侧,满眼心疼地看着姜离,不自觉地将姜离的手攥的更紧了些。
赏伯南道:“你这心疾,是因外力损伤加气血攻心导致的,前一个月教你吃的药,作为引子,目的是为了先封住你周身的几大穴,现在治疗的前几天,我便要先来帮你疏通郁结。”
“施针加服用补药,一为疏,二为通。”赏伯南说罢,看了看两人,又道:“我先说好,会很疼。”
边子濯说赏伯南医术高明,并非大话。与之相反的是,赏伯南之所以疗伤在行,便是因为他与那宫里一步不敢踏错的御医相比,赏伯南的用药及手段,处处直插要害,精准的同时,却又霸道难耐。
姜离这病拖了这么好些年,心脉交错郁结的同时,已然损伤了身体的根基,加之他这些年日日不忿,想要一下子完全化开,自然会吃上不少苦头。
赏伯南给姜离开了不少方子,上好的人参、当归、黄芪等等,像是不要钱似的熬成药汤,日日先硬逼着姜离喝下去,等到姜离被这猛药刺激的浑身发汗,周身如充血一般刺痛的时候,赏伯南又开始施针,将他几处心脉大穴封住,然后用手捏着姜离胸口的脉络,一点点地揉捏下来,像是要将那郁结揉碎了,生生挤出去一般。
姜离毕竟被宫里的御医保守治疗惯了,哪里受过这等野的治疗法子,疏通的经脉连着浑身,疼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恨不得还不如就这么挨上一刀,也比这长久到不知何时是个头的治疗来的畅快。
姜离疼到极点,浑身几乎被汗水浸透,他拼命挣扎求着边子濯:“我不治了!不要治了!边子濯,我求你,让我死了算了!”
边子濯看着他,忍不住将他整个人紧紧抱入怀里,伸手按着姜离疼到发颤的背脊,颤声道:“阿离,好阿离,你再忍一忍。”
幸好秋猎这几日无甚异事,姜离告了假在行宫休息,有着萧秀明顶在前面,也没人寻他来。姜离的治疗总算有惊无险地熬过了最辛苦的几天,他躺在室内的床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吱呀——”一声,边子濯推门走了出去,正好瞧见了在院内树旁站着赏月的赏伯南。
赏伯南回头看了他一眼,转头自顾自又去看月亮。
“他睡着了?”赏伯南道。
边子濯听罢,走到了他身侧,双手抱胸靠在树边,也仰起头看着头顶的明月:“嗯。”
赏伯南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边子濯,我不太懂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多年前,是你亲笔写信,说姜离背叛了你。今年又急慌慌地叫我过来,为了他的心疾?”
很久之前,大虞和天雍因为通商口岸爆发冲突,便是在那一战里,他二人偶然相识,赏伯南也没有想到,他俩这种对立阵营的人,竟然能相识许多年,一直到两国和好,到现在也能维持住相互称作所谓“朋友”的关系。
这些年,他与边子濯虽然隔的远,但彼此之间却从未断过联系,相互偶有通信,关于边子濯和姜离之间的爱恨纠葛,他也略知一二。
“如你所见。”边子濯道:“我心悦他。”
“是么?”赏伯南转眸看向边子濯,哼道:“你不爱你的皇兄了?还是说,姜离终于被你驯服了?”
“赏伯南。”边子濯低下声音,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警告。
赏伯南悠悠叹了口气,负手而立,道:“没意思,你们两个的事,我听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边子濯看了他一眼,道:“听说你这次来瞿都,又带了两国通商口岸的事来谈?”
“没错。”赏伯南道:“现在两国已经和好,本就该恢复通商。再说,与天雍通商,于现在的大虞来看,应该对你们百利而无一害罢?”
“你可与姜回雁说了?”
“我与她说做甚。”赏伯南声音清冷,哼道:“我们压的宝可一直是你。”
“哼。”边子濯勾唇笑了笑,道:“是么,那你们皇帝想与我谈什么?”
“卖粮。”赏伯南道。
“笑话。”边子濯眉毛一压,眼中寒光毕露,道:“这是你们那个狗皇帝的意思?天雍今年丰收,大虞今年歉收,开通通商口岸,只一项粮食倾销,便能叫大虞靠卖粮吃饭的百姓亏的血本无归。”
赏伯南看了他一眼,道:“很好,谈判破裂,我也好回去交差了。”
边子濯瞪着他看了半晌,忽的嗤笑了一声:“赏伯南,你这是公费旅游来了。”
“不是顺带给你相好治了病?”赏伯南耸了耸肩,道:“言归正传,姜回雁当政,大虞内部混乱如斯。天雍并不想要一个随时会动乱的邻国。边子濯,亏你忍了这么多年,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边子濯双手抱胸,复看了看月明星稀的长空,道:“便是此次秋猎。”
“可需要我帮忙?”赏伯南道。
“伯南公子武艺不佳,还是算了吧。”边子濯看着他道:“你代我好好照顾姜离就行。”
赏伯南冷哼一声,正准备反讽回去,却听得边子濯忽然说了一句:“不要让他离那些秋猎的马儿太近。”
赏伯南一愣:“什么?”
边子濯扬了扬下巴,转头示意赏伯南看向院内一旁的马厮,那里正圈着一匹由司礼监分给每个参加秋猎之人的马匹。
只见边子濯从怀里掏出一块平滑的骨哨来,隔着马厮老远,放在嘴边又短又快地轻轻吹了一声。
顿时,那马儿像是受了惊,前蹄不安地踏着地面,开始对着边子濯狂打响鼻。
赏伯南猛地瞪大眼睛,转头看向边子濯:“边子濯啊边子濯,你可真是个疯子。”
第48章 针锋相对
今年的秋猎依旧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中。
各贵族世家和外来宾客热情高涨,每日里狩猎回来的野兽也愈发多了起来,但不论如何,都还是比不过秋猎首日曹汀山猎到的那头猛虎。
而明德帝自那日被吓到,之后就再也没有进过林子,他像是对狩猎有了阴影,整日窝在行宫里看书批奏折,再没踏出半步。
与此相对的,姜淑娴反倒骑上了马,于林子中射杀了一只凶猛的游隼。相比姜淑娴的表现,明德帝确实差的太多。朝堂之内便开始对明德帝的做法颇有微词,认为明德帝过于软弱,于此等重要的秋猎期间,有损大虞皇家颜面。
很快的,这等流言不胫而走,连外来的使臣都已知晓一二。
当然,姜回雁对此事自然很是满意,姜淑娴作为安乐公主,一边在秋猎上大放异彩,一边又积极参与其他使臣的商谈,俨然一副已经开始掌握朝政的模样。
而由管叔伯代表的文官一脉在秋猎这种活动中本就没什么话语权,众文官扼腕叹息,上疏之事频发,但一来明德帝固步自封,不肯接招,二来管叔伯对此事没有发表任何态度,三朝老臣稳如泰山,像是无力回天,又像是静观其变,谁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这些事儿,姜离都没空去搭理。赏伯南用的药甚猛,他不知昼夜地昏沉了好几日,等到最难捱的那几天过去,姜离整个人都像是被扒了一层皮。
这日总算不用再去赏伯南那扎针,姜离虚虚窝在边子濯的营帐里,刚喝了药,正被边子濯抱着等发汗。
元昭忽然从账外走了进来,他抿着唇,脸上的神色并不见得好。
“殿下。”元昭冲边子濯行了一礼,道:“曹汀山的人乔装来了,说要见你。”
边子濯和姜离具是一愣,边子濯顿了顿,道:“见我?”
“是。”元昭道:“是那日那个拾捌。”
“曹汀山?打的什么主意?”姜离道。
边子濯看了看他,用几个软枕在姜离背后垫好,又轻轻给他掖好被子,道:“你好生发汗,我来会会他。”
说罢,他便一拉床帘,将姜离整个人遮了起来,冲元昭道:“教他进来。”
元昭点了点头,转身出了营帐,不多时,他便将一个青年领了进来,只见那青年刚一进帐子,便毫不客气地摘掉了自己的遮面,双眼肆意打量着帐内,最后落在了坐在桌边的边子濯脸上。
“世子殿下,自台州一别,许久不见了呵。”拾捌道。
边子濯抬眸看了他一眼,道:“小子,那日你二人联手才能与我打成平手,今日怕是失了忆,敢于本世子面前这般狂妄。”
“狂妄二字,哪里比得过殿下您在姜回雁眼皮子底下装疯卖傻。”拾捌勾唇轻蔑道:“您说是么?”
边子濯冷笑了一声,道:“这便是曹汀山教你来说的话?”
拾捌道:“自然不是。将军派我来,只因将军在林中偶然发现一处温泉,想于今夜子时,邀请你们去林中一聚。”
“本世子去的理由是什么?”边子濯冷声道。
“将军说,他是诚心想与你们合作。”拾捌道。
边子濯盯着他看了半晌,道:“本世子若是不去呢?”
“推翻太后对你我双方都有好处,一来世子殿下你能当皇帝,二来曹将军能解除太后这个控制自己的枷锁。”拾捌道:“世子殿下,您会去的。”
边子濯本就想知道曹汀山在搞什么名堂,此番他竟自觉找上门来,边子濯自然也没有什么拒绝的道理。他想了想,站起身道:“可以,去回曹汀山,说今晚子时,本世子会去的。”
“不光是您。”拾捌的眼睛微微一转,盯着边子濯身后那个遮的严严实实的帷帐,道:“还有姜指挥使。”
边子濯眼眸登时冷了下来。
拾捌笑了笑,对着边子濯便是一拜,道:“我家将军拿出了合作的诚意,其余的,世子殿下可自行斟酌。今夜子时,我会在营地西侧向外十丈处恭候。那么世子殿下,拾捌便告辞了。”
拾捌说完,一撩袍子便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