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着实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
直男酷哥的社交方式简单利落,到了一种粗暴的地步。
比如前天下午,店里有一只狸花猫兽人在开封过的书本上画线做笔记,他当然不是惯犯,往常诺德要口头提醒半天,结果赫托跑去说一句“别在上面写字”,那人再也不敢碰那本书了——也再没来了。
再比如昨天早上,三五只小兽人在休息区玩闹,把水和咖啡泼得沙发和地上到处都是,以前诺德过去要轻声细语地说半天,还可能被家长一句“他是孩子你跟他计较什么”噎回去。
现在赫托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冷着张脸往那一站,小兽人抽抽噎噎地道歉,家长也不敢放一个屁,抱着娃就走了。
类似的事情挺多的,比如劝退追求诺德的雄性兽人,比如冷脸吓退大声喧哗的顾客……
倒是没有对营业额有太大影响,毕竟真正来诺德那儿消费的客人都喜欢安静优雅的环境,被赫托“规训”后的书店反而深受一些真正喜欢阅读的兽人喜欢。
诺德从篮子里取出两个花环,对着面前的羚羊兽人道:“今天采兰节,买两个有优惠,还送您一支蓝楹花。”
他眉眼弯弯,将花枝别在羚羊雌性兽人耳后,“您戴着真好看。”
“那,那就来两个吧。”羚羊兽人略微红了脸,掏出光脑扫了一百星币,在自己头上戴上一束,又将另一只花环挂在旁边雄性兽人的脖子上。
“谢谢,祝二位采兰节愉快,百年好合。”诺德笑着目送那只雌性兽人挽着他的伴侣,走向舞池中央。
“看,还是能卖出去的,”诺德说,对着里肯多笑笑,“而且我的花环还加了夜光灯,晚上戴会更好看,说不定马上生意就好起来啦。”
里肯多点头认同:“是啊是啊,不愧是小诺哥,真有创意~谁的花环像你这么用心呀,等天色再晚一点肯定很快就一扫而空啦!”
赫托冷哼一声,马屁精。
花了三天时间,里肯多终于想通了。
不管他跟小诺哥是不是撞号,他都好喜欢小诺哥,一天见不到小诺哥就全身难受。
管他三七二十一,教培时做不做0,哎呀管他呢,到时候再说吧,只要能和小诺哥呆在一起他就很开心……
当然要是没有这只烦人的黑豹兽人就更开心了。但是人多力量大,小诺哥要卖东西挣钱,多一双手多一个帮手。
但是这只黑豹兽人很显然起到了一个帮到忙的作用。
里肯多很不爽。
赫托抱臂站在一旁,没有注意到里肯多对他怒目而视、变换莫测的表情。
黑豹兽人的眸色落在诺德身上,带着点晦暗不明。
从前两天开始,诺德的心情看上去就不太好,虽然表现得与寻常无异,可是那苍白的脸色,褪去血色的红唇,略微红肿的眼眶,无一不暴露出他心情并不好。
是一种从内心深处散发的空虚失落,带着深深的麻木,却只能强撑着,用忙碌麻痹自己。
“欸嘿,这儿有个小美人!”不远处走来一只醉醺醺的狮族兽人,手上还摇晃着一瓶喝了一半的啤酒瓶,“小美人儿,跟哥哥去,嗝,去喝一杯,走不走?”
他一脸□□,试图搭讪,黑豹兽人的尾巴忽而猛地甩过摊位,精准地扫过狮族兽人鼻尖一毫米的地方。
狮族兽人被吓了一跳,瞪他一眼后讪讪退开,还差点撞翻了隔壁摊位的果酒。
“实在不好意思。”诺德双手合十朝隔壁摊主道歉,“赫托,”雄虫忽然转身,将一支采兰花编织的手环戴在兽人手腕上,“今天过节,你也该放松些。”
花枝轻颤,赫托的耳尖瞬间染上绯色,尾巴却不自觉地缠上诺德的左脚踝。
“咳咳咳,哎呀今天好热呀,我带来的水也全喝完了,”里肯多眼珠子咕噜转动两圈,看着两人的亲密互动,硬生生挤到两人中间,朝黑豹挥挥手,“赫托,就麻烦你去超市买两瓶矿泉水吧。”
“凭什么是我?”
尾勾盘回腰上,赫托不满蹙眉。
“我跟诺德哥要揽客啊,你站这儿一脸凶相的,都把客人吓跑了。”
金毛兽人瞪圆了狗狗眼,一脸理所当然。
“……行。”赫托认命地放下环抱着的手腕,起身去买水,侧身神色莫辩地看了诺德一眼。
应该不要紧……吧?
“你去吧,这里交给我和里肯多就行。”诺德从推车底下拿出一盒兰草茶酥。
突然的起身让他大脑穿来一阵晕眩,耳廓响起嗡鸣,眼前骤然一片空白。
“啊!”
人群传来一阵尖叫,有一只纯种人类从台阶上摔了下来!!
“诺德哥!”
里肯多前一秒还在向客人推销饼干,一转身,就看到了这惊险的一幕。
黑豹兽人单手撑着推车跃下台阶,速度快如闪电,黑色T恤被汗水浸湿,勾勒出绷紧的背肌线条,稳稳地接住了雄虫。
“你没事吧?”赫托问。
半晌,那种刺耳的嗡鸣才褪去,诺德扶着兽人的肩膀站定,摇摇头,推开他的怀抱,“没事。”
里肯多匆匆跑下来。
“你脸色不好。”黑豹兽人微微弯下身,一缕黑色的碎发落在眉眼,眉心蹙起,阳光下,眼底闪过一丝真切的关忧,“要休息。”
诺德看着那凑近的脸,一时间竟有些恍惚,思绪仿佛飘到了远方。
“今天是不是太累了,小诺哥?”里肯多也匆忙赶了下来,脸上满是挂念,两只手拉着诺德的胳膊,“什么时候赚钱都不迟,要是太累就别撑着,回去好好休息才是。”
“可能昨天睡得太晚了。”诺德对着两只关心他的兽人勉强撑起一个笑,“采兰节要准备的花环有点多,一大早又起来烤饼干…没事,等剩下的卖完了我就回去。”说着,他抬脚重新走回台阶。
赫托攥着他的手腕,态度强硬:“回去休息。”
诺德象征性地拽了拽,却发现根本挣不脱。
里肯多一反往常地和赫托统一战线:“是啊小诺哥,万一生病了上了身体落下病根就不好啦。”
“可是你不是说等卖完了想去舞池那边跳舞吗?”诺德试图说服他们,“还有篝火晚会,你不是一直很期待?”
“我不去了,”里肯多摇头,“一点儿也不想去了。”
诺德哥身体不舒服,他还有哪门子心思去跳舞?
“我不要,”诺德很坚持,“要回去你们自己回吧,我要把东西卖完。”
赫托和里肯多停止明争暗怼,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目光里看到了的忧虑。
里肯多咬咬牙,还想争辩什么,就见赫托已经穿越人群远去,不一会儿又回来了,带回来两瓶水和一只温度计。
“喝水。”黑豹递给诺德一瓶温水,又递来一根水银温度计,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测测温度。”
“啊,谢谢。”诺德坐在摊位的小椅子上,接过水,将那根冰凉的温度计夹在腋窝下。
看着那张和兰斯诺特三分相似的脸,他的大脑怔然了两秒。
递水的动作和过往某个瞬间重合。
兰斯诺特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军部失败了,已经早就确认了,不是吗?
起初,看到那条报道兰斯诺特死亡的新闻,诺德的第一反应是:假的吧。
那可是兰斯诺特,那个步步为营、心机深重的兰斯诺特啊。
军部这种欲盖弥彰、声东击西的戏码一年总要上演无数次,一切服务于战况,真真假假,无从考究。
俗话说祸害遗千年,那种烂虫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死了?
反叛军犹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军部的、议会的、第一医院的,那些躲在暗处、蠢蠢欲动的虫一个个显现,兰斯诺特不可能不提前防备,何况他还有加西亚议员长做后盾。
可军部的报道里,那具躺着的、用白布盖住脸、被敌军的激光炮击落的身体,确实属于兰斯诺特无疑。
纤白的之间攥紧了矿泉水的塑料瓶,指尖泛起一阵白。
明明是恨兰斯诺特的,应该放鞭炮敲锣打鼓的庆祝,为什么心脏还是这么难受?
自从离开切尔诺星后,他近乎处于失联的状态,麻痹自己不去关注切尔诺的消息,同时删除了几乎所有虫的联系方式,包括亚盖,也包括谢尔顿·加西亚。
身为联邦议会最年轻的议长,同时又是潜伏在权力漩涡最深处的双面间谍,谢尔顿·加西亚行事极为谨慎。
局势错综复杂,一个小动作都可能引发连锁反应,稍有差池,便会暴露行踪,给彼此招来杀身之祸。
正因如此,他与诺德心照不宣,果断切断了联系。他们的最后一次交流,定格在分别那天,谢尔顿只发来了一句简单的 “保重,阁下”。
至于何时重逢于江湖,或许要等到胜利的果实被摘下,一切尘埃落定之时。
可是他们失败了。
诺德也同样没有和亚盖有过多联系,但每隔一段时间,他会网购食物,给亚盖寄去各地特产报平安,有时是能保存一阵子的甜点,有时是来自不同星球的特色物品、明信片以及小礼物,而收件地址则来自五湖四海。
诺德没有告知亚盖自己身处哪个星球,毕竟小雄虫嘴不严实,要是不小心说漏嘴,让他的雌君知晓,再经利伯莱传到兰斯诺特耳中,诺德恐怕就不得安宁了。
——不过,或许这一切不过是诺德的自作多情。
他费尽心思断绝了兰斯诺特找到自己的所有可能,可对方或许从未在意过他的生死。兰斯诺特,那个冷酷无情的雌虫,或许早就巴不得他离开。
毕竟,对兰斯诺特而言,失去一只S级雄虫又算得了什么?他完全可以轻易找到替代品——无论是高等级的雄虫信息素安抚剂,还是那些被圈养在庄园里的雄宠,都能满足他的需求。更何况,劳埃德那里还保存着不同阶段的雄虫精子,兰斯诺特随时可以挑选最优质的基因,孕育出高等级的虫崽。
没有婚姻的束缚,没有责任的牵绊,兰斯诺特依旧可以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甚至比从前更加肆无忌惮。他可以用那些高等虫崽装点自己的门面,用权力和地位巩固自己的帝国,而诺德的存在,不过是过眼云烟,早已被他抛诸脑后。
没有谁能一刀两断走出一段失败的感情,将难受和痛苦,像关掉电饭煲那样干脆利落地关在里面。
诺德反复告诉自己只是时间问题,等过段时间就好了。
可是没等诺德调理好,兰斯诺特竟然就这么死了。
是该恨的,但是这种结局,却称不上快意恩仇,只有一种难受到极致的唏嘘。
军部的报道具有延时性,诺德看着眼前这只和兰斯诺特三分相似的兽人,他们甚至连身高体重都差不多。
为什么赫托出现的时间和兰斯诺特被反叛军击灭的时间重合,是他过分多疑了吗,还是……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崩裂的声音,天崩地裂,河水荡起一阵波涛,山崖裂谷般被劈断,天色突然一片灰暗。
“不好,是地震!”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瞬间,人群瞬间陷入混乱,尖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
兽人们四处奔逃,有的被推倒在地,有的被挤在人群中无法动弹。河岸边的河水翻腾起巨浪,原本热闹的游泳比赛瞬间变成了逃命的战场。
刹那间,大地开始剧烈颤抖,仿佛一只巨兽在地下翻腾。广场上的石板路裂开一道道狰狞的缝隙,尘土飞扬,空气中弥漫着恐慌的气息。远处的建筑物摇摇欲坠,玻璃窗在震动中碎裂,碎片如雨点般洒落。
“快跑!往高处跑!”赫托一把抓住诺德的手腕,另一只手拽住里肯多,迅速朝广场外的高地奔去。
诺德只觉得脚下的地面在不断晃动,耳边充斥着各种嘈杂的声音。
他的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脑海中一片空白。赫托的手掌紧紧握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小心!”里肯多突然大喊一声,一块巨大的石板从旁边的建筑物上脱落,直直朝他们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