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题自然不能只看问题本身啊,要看出题人是谁,再看她提问的方式,想出题人为什么这样提问。读通题干,读懂题目,找准题眼,理解了出题人的意图,答案就出来一大半了。”
简单的道理,李博士听得全神贯注目不转睛,眼睛里星星一闪又一闪,方规便不介意掰开揉碎了细细讲给李博士听。
“那你看这道题里,出题人是老辜。提问方式,间接提问。题干是岑部,题肢是岑部客户?服务对象?意向目标?哎算了就当是客户吧——那么题眼是什么?”
李博士想了会儿,迷茫又无助地摇头。
“想不出了吧?”方规笑眯眯地问。
“想不出。”李博士眨眨眼,坦然承认自己没带脑子。
想不出就对了,把李博士绕晕真好玩,方规摸摸李博士的脸,亲了一口。
不带脑子的李博士真可爱。
再亲一口。
“咳!”
方规斜了眼侧后方,若无其事地直起身,继续分析:“回到题目本身。岑部让我帮她看一家企业,老辜给我限定了时间,而且这俩人谁都没提出给具体报酬,但是你我都知道报酬是什么。是什么呢,李博士?”
这题李笃会,“是你和辜总谈生意的机会。”
方规嘉许地点点头,然后敲了敲茶几,“注意啦,重点来了。”
李博士把抱枕放去腰后,腰杆子挺得笔笔直,要多认真有多认真。
方规可太喜欢李博士提供的情绪价值了,抱着李博士爱不释手,说:“一般来说,让别人当免费劳动力,买家要么准备好付出更高昂的代价,起码也是等价交换,要么这活就是举手之劳。花多少钱办多少事,办多大事儿给多少钱嘛。
“那我们就首先用排除法,排除费时费力的选项,比如真的要帮岑部为阮总解决问题。”
总算有预习过的知识点了*,李笃赶忙点头表示自己知道:“解决是不可能解决的,岑部只是说帮她看一看。”
“对,岑部首先明示了这不是让我难做的事情,甚至说到底,是一次陪聊服务。岑部对阮总的境况忧心忡忡,也看重阮总的项目,眼睁睁看着它被判死刑怪可惜的,所以我判断她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猜测她可能钻牛角尖杞人忧天了,我就问她:是不是不想判项目死刑?”
岑部的回答是:说不定哪个角度峰回路转。
对于岑部,方规要做的很简单,打消她的顾虑,或者验证她的顾虑——不管是打破牛角,还是把她拉出牛角,帮助她看到“未来”,完事儿。
岑部自己应该也思考过出路,限于企业服务者的角度以及她过往经验范畴,她想不到万全之策,不知道如何为阮总和阮总的项目出一份到点子上的力。说到底,关心则乱,作为第三方,过分投入,反而容易让自己陷入相关者的困境,因而一叶障目。
“有些事情不需要岑部来解决的呀,这就不是她能解决的问题。投资也好,做企业也好,所有本质用一种东西换另一种东西的事情,无非是时间与空间的置换。或者,一力降十会。钞能力解决一切。
“岑部为这件事殚精竭虑,但她没有一味依靠辜总解决,而是以自身为起点,寻找突破口,这是岑部了不起的地方,她会为她认为值得的事情尝试牵线搭桥的机会,哪怕这件事跟她毫无关系,做成了对她本人没有实质性的回报。一定要说的话,好处就是她搭建起了属于自己的网络。”
李笃赞同:“岑部擅长插柳成荫,说起来,老沈都没谢过岑部,她最应该感谢岑部,怎么感谢都不过分。如果不是岑部为我和老沈牵线,老沈怎么能靠我做大项目赚大钱,老沈前面对岑部还挺不客气呢,指指点点。”
“咳!”
李笃抬了抬眉毛,目视斜前方的眼神倏然幽深。
方规把李博士抬起的眉毛压下来,扶着她的下巴让她看自己,话归正题:“老沈还算好啦,知道见风使舵。你看她现在对我多客气。那个阮总哦,好过分的,她居然用鼻孔看我,还说我是小朋友实习生。老沈都没用鼻孔看过我。”
“咳咳……”
李博士义愤填膺,“太过分了,方总一定狠狠教育了姓阮的一顿!”
“没有哇。”方规怏怏地晃了下腿,“但凡这单收到钱,我高低得教育教育阮总这只拔了毛的凤凰。但是没人给我钱,我就不要费那事儿了。”
没人买单,小方总也不要白白浪费口水。
“我只要给岑部一个交代就行。”
“岑部挺满意,问方总什么时候有空,她想郑重表示感谢。”
李笃昨天去筹办处开会,岑部找机会跟李博士聊了两句,请李博士务必帮她向小方总转达谢意。
“岑部说她把小方总的话转述给她领导,领导夸了她好几次,当着她的面给阮总打电话提了这个建议,还跟阮总说他来联系人选,让岑部专心准备筹备组工作。哦对,岑部过完元旦进筹备组。”
方规很是欣慰,叮嘱李博士:“那你要适当配合岑部工作哦,你们是朋友。”
李笃:“嗯。”
李笃郁郁道:“辜总没什么反应呢。”
“辜总嘛……快了。”方规飞快往后看了眼,“跑题了跑题了,还要不要听解题思路了?”
“要的!”
“好,那岑部这部分讲完了,我们回来说辜总。
“店大欺客,反过来也成立,客大压店。超级超级金贵的贵宾到了店里,最喜欢什么呢,不是商品有多全,格调有多高,也不会喜欢——不会浪费时间听店主介绍。她更喜欢无微不至的服务,喜欢想她之所想,把她想要的、需要的交到她手上。”
方规拍拍李博士的肩,拍去她肩上不存在的灰尘,又像是在交代重要事务。
“老辜这种人,她开心了或者她认为值得,撒个千金万金没所谓的,可是涉及到一件事本身的价值,一个人的价值,时间的价值,她会很慎重,她有自己一套价值衡量标准。我也是,我理解她的想法。”
说到后面一句,圆圆的表情异常严肃、认真。
李笃稍微往后退了一点,只一点点,将圆圆的表情完完整整印在脑海。
“李笃你记得,老辜看重的是相对的等价交换,她知道一件事由不同的人来做产生不同的效果,她想要一件事达到最理想的结果——她认为的最优解——她会去选最合适的人。老辜为了最理想的结果,愿意给最合适的人她认为理所应当的价格,否则,她如何界定‘结果’本身的价值?”
毫无疑问,辜总的视野、格局、境界乃至所处的位置远在小方总之上,这样的人,不会轻视一个对她有用、她认为有价值的人的价值,更不会肆意挥霍能够产生价值的时间——无论她自己的,亦或她人的。
换言之,辜总不会看轻小方总。
一件事小方总可以做,沈总可以做,甚至李博士也可以做。但辜总不会因为有不止一个备选方案,就选择打压价格,挑起卖家之间的价格战。
如果是这样的话,小方总也不会接她的生意。
辜总用未曾宣诸于口的尊重支付了“定金”。
那么小方总能能否领会题目之外的意思?
“言外之意很简单,我跟岑部直说了。她家老辜就是个老狐狸,阮总这项目老辜心里透透的,可她不直接告诉岑部,因为直接跟岑部讲,三言两语讲清楚了,体现不出她用心她在意,只显出她聪明伶俐。啧啧啧。”
“咳、咳咳——”
恼人的咳嗽声再度响起,方规忍无可忍,猛一回头,怒视噪音来源。
沈晓睿端起露六颗牙的标准商务微笑:“李博腿上的那位朋友,你的眼睛里终于放得下渺小的我了吗?”
“你出声我不就看你了嘛,我看了你好几次呢。”方规从李博士的腿上滑下来,“你不出声我就当你没在,有什么问题吗?”
沈总一滞,跳过了她不擅长的领域,问:“小方总认为辜总最终怎么结算?你好像没讲到答案。”
“我讲了这么一大堆,沈总都没听懂?”方规难以置信地望了沈总一眼,看回李博士,“你听懂了吗?”
李笃看看沈总,转回看她家陛下,犹豫再三,小声说:“没太懂。”
李博士不懂弯弯绕正常,她是读书人不是生意人。老沈还要追着问个明白就……
方规护着李博士的脑袋警惕地瞪沈总,可别被老沈带愚钝了。
沈晓睿微笑加深,欠了欠身:“请为我们答疑解惑,陛下。”
“闭嘴啊——”
方规抓起抱枕扔过去。
沈晓睿轻巧避过,佯装关切:“你怎么了,陛下?”
方规:“……”
没怎么,棺材被挖出来了,尸体又被鞭了而已。
方规臊眉耷眼:“沈总对不起,是小方有眼无珠,怠慢了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饶了小方吧。”
小方总认错态度良好,沈总大度地摆摆手,把自己从沙发边角放出来,换去中间,“那么,答案呢?这道题的核心思路是什么?结果又是什么?”
“这道题的核心就在老辜她一毛不拔呀。辜总没有看在我是李博士家属的份上破格优待我,没有刻意迁就我,她尊重我。当我试探她,她也愿意直接表明态度。”
解散群聊可太直接了。
此地无声胜有声。
“说简单点,老辜的时间和情面比纯粹的货币金贵多了,不给钱,说明这活‘等价交换’和‘举手之劳’至少占了一条。老辜既然坚持不给钱,那就代表切中了两条。所以我只要拨开岑部眼前的迷雾,哄岑部开心,附加题么再转达一下老辜对她的关心爱护,然后就可以坐等老辜结算了。”
客大压店,定价权在辜总手里,她不出钱意味着这事儿费不了小方总多少脑筋,搞不好一会儿功夫就能看出名堂。
事实确实如此,上层建筑暗度陈仓的事情,岑部限于经验,未必看出个轮廓大概。方规不一样,她坐在爱军集团的坟头,视野比大多数人宽广。
方爱军手下就有能人,利用产/学/研平台多方输送过不可为外人道的东西。
很多事情本质是通的没错,但如果没有相似经历,不曾远看成岭,很难去比对近处的山峰。
“没猜错的话,老辜大概会给我两个小时的时间谈生意。沈总,快说你带了老辜的口信。”
“全中。”沈晓睿不得不为这一番鞭辟入里的分析起立鼓掌,“辜总让我带了谢礼。”
听说沈晓睿今天受邀去李博士及小方总家做客,辜总特意嘱咐沈总带上她的谢意。但不知出于何种心理,辜总让沈晓睿不要立即告知具体内容,听一听小方总的解题思路,再问问她对谢礼有没有想法。
沈总以语言加行动揭晓答案,方规也站起来,倨傲地一指沈总:“你跟老辜说,最好提前一周跟我预约。”
沈晓睿颇具警告意味地:“哦?”
“沈总大人有大量,跟您开玩笑呢,别告诉辜总。”小方总见势不妙,能屈能伸地弯下腰来,低声道,“等辜总安排时间,小方随时都在。”
被小方总点头哈腰送出门,沈晓睿狐疑地问:“你们家这位,从小到大没挨过打吗?”
李笃慢慢转过眼珠。
单看这两颗黑黢黢的眼珠子,无论如何想象不出几分钟前它们宛若恋爱脑的最好注解。
被这样的眼珠直勾勾盯着,沈晓睿没撑过三秒,举手投降。
玩笑归玩笑,到楼下,沈晓睿接过李笃拎了一路的公文包,问:“真的要做吗?”
李笃点了下头,“要做。”
圆圆陛下一言九鼎,她决定的事情,没有转圜余地。
沈晓睿拍了拍公文包,“我提前说好,你们给我的这些材料不一定能起到关键性作用,甚至不一定能上法庭——获取途径有问题。而且涉及的方方面面太多了,一百多个自然人被告,六十多家公司,还有地方政……”
李笃打断沈晓睿:“我知道,这些官司很难打,胜算很小,即便百分之一的可能打赢其中一场两场,获得的赔偿未必对得起付出的时间精力以及金钱的……千分之一。”
沈晓睿抬头看了眼楼上,或许是近墨者黑,说话带了点讥诮:“真神奇,离开小方总两百米,我看到了最希望看到的李博。”
李笃置若罔闻,继续往前走:“方总的原则是一码归一码,她认定的事情不能改,我也不会想去改。我会尽一切可能协助她。有些事情凭我们自己搞不定,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我只能说我尽力。”沈晓睿无声叹息,“帮你们找合适的律师……团。”
“你最好尽全力。”李笃说,“我说过,我不会是最好的企业家,因为我知道谁是最好的企业家。”
沈晓睿心念一动,再次回头看向高处。
“你想提前登上这艘大船吗?”李笃的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你就当这是她给你的测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