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很是安静,宋霁安并没有询问盛迦怎么会在自己面前毫无防备地处理宋氏内部的事务。
在与盛迦重逢之前,她也总觉得盛迦或许并不想让她接触到什么宋氏内部的事情,所以那整整五年,既是逃避也是尊重,她从未打探过任何与宋家相关的事情
而在她踏上特罗姆瑟和这条邮轮之后,她和盛迦是合作伙伴的实感才渐渐出现。
大概是因为,这是一条完全陌生且封闭的船只,船只上能彼此信任的只有她们对方,也只能信任对方,这是很典型的吊桥效应。
宋霁安远离熟悉的城市,以帮助盛迦的名义前来,在这条邮轮上,两人之间的配合变得更加密切,几乎要二十四小时呆在一起,那些还存在的心理防线在这种情况下几乎要消失殆尽,带给了宋霁安无限的实感——她正在和盛迦成为伙伴,完成一件大事。
对盛迦来说,也是如此。
所以她光明正大地在宋霁安面前处理文件,甚至丝毫不在意宋霁安是否在看,这是她对合作伙伴的坦然。
宋霁安很怀疑,假如她凑过去,说不准现在的盛迦会把里面没那么难处理的事丢给她,所以她才远远坐在窗户边,宁愿放空自己的脑子也不走近她。
对于如何对待合作伙伴这件事,盛迦这个发起人似乎比她更快放开自身的围墙,甚至向她露出了过往绝对不会露出的腹地。
这一次感到退缩,显得没那么真诚的人反倒成了宋霁安。
宋霁安漫无目的地思索着,随即听到了身后的电视里传来青涩且嘹亮的欢呼声,是电影里的两个挪威小姑娘和她们的祖母一起离开了农庄,驾驶着皮划艇前往海边,海里的小鱼游曳在她们身旁,她们已经十五岁,对外面的世界格外好奇,决定和祖母一起来一场奇妙的历险。
在这时不时响起的海浪音效中,宋霁安的房门被敲响。
宋霁安看了一眼玻璃窗里的自己,主动起身走向了门边。
门外站着的女人一头红发,穿了件宽阔的风衣,风衣里套着高领毛衣,甚至连脸上都戴着口罩和墨镜,简直堪称被从头包裹到脚。
“你是?”宋霁安明知故问。
“是能够帮你们的人。”女人口罩下发出的声音带着点哑意。
宋霁安笑起来,“我们可不和没有名字的陌生人打交道。”
女人默了默,这才摘下眼镜和口罩说道:“维尔玛。”
宋霁安眨了眨眼,“你是维尔玛?”
“你确定你要在这随时都可能会有人出现的走廊和我讨论这件事吗?”维尔玛抬了抬下巴,姿态傲慢。
宋霁安于是回答:“和你存在竞争关系的是希尔达,要和我们谈事的也是希尔达,你能出现在这里肯定是和她争抢,要担心被发现的是你,不是我们。”
“你!”维尔玛瞪了她一眼,压低声音怒道:“你是盛迦吗?你又凭什么做主?你知道我可以给她带去多少利益吗?和我在这里浪费时间!”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这么轻易地恼羞成怒,”宋霁安平静地回答道,随即侧过身,“请进吧,维尔玛奥普特女士。”
维尔玛又瞪了她一眼,这才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房间里。
盛迦早已将笔记本收了起来,她正卷起自己的衬衫袖口,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和修长灵巧的手在酒柜边调酒,等维尔玛走近时,她向她推去一杯红顶蓝底的鸡尾酒,“维尔玛女士,你好。”
“我听说这是这艘船上调酒师最擅长的地狱之火,每当日落之时,海面上的晚霞与海水映在一处之后,就会呈现出这样的色调,像是地狱的大门被开启了一般。”盛迦缓缓说:“维尔玛女士,试试看。”
维尔玛打量了一眼这杯酒,随即又将目光落在了盛迦这个人身上,有些挑剔地说道:“我不喝这种酒,更不喝业余调酒师调出来的酒。”
她身旁的位置一重,是宋霁安落座在了她身旁并且发出一阵轻笑,维尔玛面前的酒杯被人拿走,紧接着宋霁安轻轻品了一口,“味道不错。”
“我也没说我不喝!”维尔玛立马又瞪了宋霁安一眼,她讽刺道:“为什么盛迦女士你身边会有这种不懂礼貌的下属呢?”
“下属?”盛迦摇摇头,“她可不是我的下属,她是我同行的伙伴。”
说着,她语气中带了些同等的嘲讽,“我想维尔玛女士你该弄清楚,现在是你特意上门有求于我,而很不巧,你身边的这位宋霁安女士,同样有资格决定要不要和你合作,或者听不听你说你的来意。”
“所以,你最好对她尊重一些。否则,你接下来可能会被我或者她直接赶出去。”
“她是宋霁安?”维尔玛眼底的惊诧几乎掩盖过了她被嘲讽时产生的愤怒,随即她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向盛迦,仿佛在质疑对方的脑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她为了和希尔达争权夺利杀得难舍难分,她不敢置信盛迦居然会带着曾经占据过她十八年位置,和希尔达同样危险的宋霁安上船,并且还给她这样大的权力。
这甚至令她有些怀疑自己今天来这一趟是否正确,在发现宋霁安的那一刻她脑海里的第一想法是质疑盛迦的能力。
假如她站在盛迦的位置,希尔达站在宋霁安的位置,那她一定会用尽自己手中的权势让希尔达再也没有任何翻身的可能。
“维尔玛,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们,”宋霁安敲了敲桌面,“既然你不喝酒,那不如直接说说你想来做什么吧?”
维尔玛这才想起自己这一次的目的,她往日里张扬的红发正服帖地挂在脖侧,只要想想这一下午希尔达是如何端着一盘难吃的海鱼过来恶心她并且对她做下无礼的事她就恨不得一脚将对方踹下海。
在抵达洪宁斯沃格之前她必须要给自己找一条出路,起码要破坏掉她和盛迦的合作,否则一旦被希尔达赶下船,自己将永无翻身之地,想起自己与希尔达这些年的针锋相对,她不敢想象一旦对方成为奥普特家族的掌权人,自己该会陷入多么凄惨的境地。
于是维尔玛深吸一口,做足了心理准备之后冲盛迦低下了高贵的头颅,诚恳说道:“盛,五年前我虽然已经向你深刻道歉了,但是现在再次遇见,我还是要向你道歉,很抱歉我和希尔达之间的战争波及到了你的身上。但是我已经看过了你们投交给奥普特总部的合作合同,你们要知道,股东会的老顽固们一定不会答应你们的要求,不过我觉得你们的要求并不算多过分,所以我愿意替你们去游说,起码可以替你们达成百分之八十的预期。”
在她的预想中,这么优渥的条件,对面的两人没理由不答应,可现实是在她话音落下后,房间里陷入一片沉默中。
这片沉默里甚至夹带着一点属于维尔玛的尴尬。
“你在说笑吗?”盛迦打破了这一片尴尬,但说出口的内容却令维尔玛更加难堪,“在五年前,你不是就已经被驱赶出了奥普特家族的核心?你用什么打包票,让奥普特的股东能够答应我们的要求。更何况,这艘船一直在希尔达的掌控下,你就连来找我们商议合作都要偷偷摸摸的,你不觉得,你说出口的话,毫无信服力吗?”
维尔玛在她的话下脸色涨红,她有些愤怒地站起来,可随即有一双手压在了她的肩头,宋霁安压着她重新坐了下去,她缓声说:“维尔玛小姐,你在生气吗?就因为我们说了实情?我说过的,你不应该恼羞成怒。在合作的甲方质疑你的能力时,你应该做的是冷静下来,证明自己。”
维尔玛胸口一阵起伏,可因为宋霁安的话,她确实冷静了一些。
这也让她格外清醒地认知到了,她不再是过去那个肆无忌惮的维尔玛了,这五年哪怕她一直逃避现实,也不会掩盖这个现实,她已经没有了向人随意发火的资格,尤其是在盛迦面前。
她咬了咬唇,握紧了拳头,哑声说道:“希尔达虽然在核心待了几年,可是我比她在核心工作的时间长了整整五年,哪怕我做错了事,老祖母也依旧偏心于我。我的人脉,我的势力会在这一次中全心全意地帮助你们拿下你们想要的东西,你们只需要多次催促奥普特下定决心,并且用别的油气集团来形成压迫感就可以,剩下的我可以解决。盛迦女士,几十封邮件和流露出一点意向就可以达成你们的目的,对你们是一笔绝对划算的买卖。”
“听起来,维尔玛女士您很有把握能劝服股东们?”盛迦沉吟了片刻,“你的要求是什么?”
她可不信维尔玛会做慈善。
“我要你们在中国市场帮我拖垮奥普特的生意,”维尔玛眼底闪烁着一点凶狠的光,“同时,我要你们三家唯一指定的合作对象是我。”
只有这样她才能够重返核心位置。
“可以,”这一次盛迦没有什么犹豫,她悠悠说道:“只要奥普特向我司发送同意合作的合同,我司就立马指定你为唯一合作对象。”
盛迦也从来不会做亏本买卖,假如维尔玛真的能促成这桩合作,那让她当合作对象又如何呢?
至于拖垮奥普特的生意?这种事几乎一眼就能看出维尔玛打的是让希尔达连续吃亏两次的主意,这样她就能光明正大前往中国接替对方手中的生意。
维尔玛微微垂眸,这一次并没有讨价还价什么,她点头,“可以。”
“一个月内,我给你们结果。”
她并没有在这里久待,很快就选择了告辞。
宋霁安送她到门口,在她离去之前,替她提了提衣领,淡声说:“维尔玛小姐,您或许要加一件领口更高些的毛衣了。”
维尔玛闻言连忙扭头看向房门上的玻璃带,只见她衣领往上的那一大块皮肤上遍布着吻痕,原本她的衣领是遮盖得刚刚好的,可是在刚刚的对话中衣领顺着脖颈下滑,露出了她百般遮挡的痕迹。
维尔玛眼底难得露出些惊慌,但她脸上却满是冷静,低声说道:“不过是一点吻痕而已,这艘船上拥有艳遇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如果宋霁安小姐想试试,可以去十五楼碰碰运气。”
说罢她便转身向楼下走去。
宋霁安扬了扬眉,合上了房门。
盛迦正在酒柜边擦拭玻璃杯,是刚刚被宋霁安喝掉的鸡尾酒杯,她正拿着绢布在擦拭上面留下的唇印。
宋霁安微顿,不知为何只感觉自己的唇角也有些烫。
“人走了?”盛迦没有抬头,她动作很快,将高脚杯放回了杯架上,慢条斯理地放下了自己的袖摆。
“走了,”宋霁安将心里的那点奇怪放回肚子里,坐回原位,“走得很匆忙,估计是算准时间,希尔达快回来了。”
她们从来就没有想过小瞧维尔玛,既然她手中拥有这条船一半的所有权,那找时机调开希尔达再上来找她们实在不是一件什么难事,所以盛迦才没有回房,她们一直在等待着她。
可是和维尔玛接触之后,她们只能说,或许维尔玛拥有一半的权力,但她大概率玩不过希尔达,甚至可能这次出门都是希尔达在放水。
她确实是个被祖母宠坏的姑娘,如果一定要形容,假如没有人在她身后给她保驾护航,不说遇到老谋深算的那一撮长辈,就是遇到她们这种心眼忒多的同辈都很容易被吃得渣都不剩。
就是因为差距太大,所以哪怕维尔玛一开始极为无礼,也无法令她们产生半点不悦。
假如她们是奥普特的老祖母,那估计不会有任何犹豫地去选择希尔达成为自己的继承人。
当然,她们不是,不过希尔达也早已虎视眈眈地蹲在了维尔玛身侧,甚至刚刚维尔玛无意中露出的吻痕都是希尔达在恶意地耀武扬威。
这不是给维尔玛看的,这是给盛迦和宋霁安看的,就是在直白告知她们,维尔玛早已在她掌控中。
“那你还要答应她?”宋霁安单手托着下巴说:“吃两头也不怕噎着?”
“有便宜不占才是傻子,”盛迦勾起一抹浅笑,“自己送上门来的,要是维尔玛真的能做到,那和她合作又怎么样?她可比希尔达好对付。”
“不管是她还是希尔达都只能选择和我们合作,就算希尔达知道我们应下了维尔玛,她也无法放弃同我们的合作。”
所以她只能选择与维尔玛竞争,在她之前说服股东会,拿下这一片天然气田。
不管怎么算,受益人都只有盛迦她们。
“你可不止这么想,”宋霁安点明,“甚至暗中,你还想推维尔玛一把吧?”
她无奈地摇摇头,“维尔玛越强大,希尔达就越有紧迫感,你想要达成的目的就越快实现。其实你真正想合作的对象还是希尔达。”
“被你发现了,”盛迦的语调没什么起伏,她只短促地笑了笑,“我还是更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和维尔玛交锋,赢了产生的成就感不太多。
指针指向十一点半,盛迦并不打算再在这里久留,她说完之后就走出了酒台,拿起沙发上的外套准备告辞。
宋霁安在吧台前闲散地把玩着掌心的玻璃杯,在她离开的前一秒,突然出声:“维尔玛刚刚走之前和我说,一直呆在房间里是没什么意思的事,她推荐我去十五楼玩一玩,你要一起吗?”
盛迦握在门把上的手微顿,随即她说道:“我还要回去处理一些事物,就不去了,祝你玩得开心。”
紧接着是清脆的关门声。
宋霁安笑着叹了口气,她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种邀请,但是既然盛迦拒绝,那她就决定自己上楼玩了。
在迪厅玩得太尽兴喝醉酒导致第二天晚醒说出去总好过在套房里睡不着靠高浓度酒精助眠导致晚醒。
她并不打算让盛迦知晓自己大多数时间都难以入眠这件事。
第103章 希尔达故意派人去楼上的酒吧勾引你?
邮轮十五楼,是酒吧和赌场,也是这条船的销金窟,勉勉强强能称得上纸醉金迷,毕竟这条船上人数有限。
宋霁安走进酒吧时台上的音乐震耳欲聋,舞池里的人发出一阵惊呼,有人点了十来瓶香槟在池子里直接打开,喷出的酒液淋了大家满身,但在这样的氛围下反倒成了狂欢前的兴奋剂,头顶的灯光很快便暗了下来,有人举着话筒站在最高的舞台上,唯一的一盏灯光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各位女士们晚上好,”她笑着说:“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现在是我们的专场,大家可以尽情享受今夜的美好,不用在心底保留任何不悦与惆怅,因为我们今夜的主题就是自由与狂欢。”
她的话音落下,舞池下响起众人的欢呼声,宋霁安趁着黑暗拐到了一处酒台边,这里相对别的地方更安静些,调酒师小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之后递来了一杯龙舌兰。
“您看上去似乎有些疲惫?”她笑着问。
“还好,”宋霁安喝了一口酒,柠檬和盐边令它的口感丰富了许多,像在喝一款新出的饮品,事实上在刚刚走进这里时她就已经感到疲倦。
明明她才二十三岁,可是在音响巨大的震感和嘈杂声里,她觉得自己的精神已经受到了极大的迫害。
这里的一切都令她无法适应,昏暗的灯光下彼此甚至只有贴近才能听清楚对方在说什么,到处都是暧昧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