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实况代理人 第11章

文侪蓦地一愣,想起高中偶然瞥到过的戚檐算不上整洁的作业纸。上边也像眼前那委托单一般,被戚檐用几个狂野的大圆圈出了重点。

还不等文侪开口,戚檐便先指着第一行开了口:“你对放火这个,有没有什么头绪?”

文侪仔细一瞧,见他指着四谜中的第一谜——【壹、我在山上放了一把火,火烧死了山下的我。】

“怎么说……关于火一类东西都叫我心底特不舒坦。我那宿舍里头灯不是坏了么,晚上只能用煤油灯应付。灯筒里边的火苗总不消停地晃,看得我头疼。”

“好,你头疼。”

戚檐把自个儿那红本子翻至最后一页,落笔——【①头疼:火苗;②晕倒:父亲出狱;③抠指甲:紧张/恐惧】

戚檐说:“你这几日过得还挺丰富的。”戚檐温柔地弯了眼,“还有吗?再来点。”

文侪摇头。

“过了超过三分之一的日子了,这些东西还不够,”笔尖又在戚檐那红册子上画出几个圈,他说,“得再触发点东西。”

“……你要是非逼我往感觉这类虚无东西上扯的话——我不太擅长同裴宁独处算么?”

“什么意思?”戚檐动着笔,只把眉半挑着问,“你怕他?”

“不知道,感觉差不多,看到他就想快些把事儿都搪塞过去,总之好像不大想见他。”

“成。”戚檐写了一会儿突然又放下笔,正正经经地对文侪说,“如果还有什么别的感情,你可别瞒我哦?”

“滚,老子能瞒你什么?”

戚檐于是写下:

【④抗拒:裴宁】

戚檐对旁人注视的目光尤为敏感,在他写字的空当里,总觉得有视线聚焦于他身上。他抬头环视周遭,却只见在院子里头瞎晃悠的病友们皆沉浸在自个儿的世界里,根本无暇看他。

没能找着人,叫他觉得浑身有虫在爬。

他仰首看向了那朝内缩进一截的房间——果不其然,昨夜那新来的主治医生正倚窗盯着楼下人,更确切来说,是盯着他们俩。她的眼神犀利且并不友善,同其他医生们哄着病患的行事风格大相迳庭。

戚檐咧开嘴给那女人送去个大方且温暖的笑,将手圈在嘴边,比着口型:

“陆大夫好!”

陆琴并没什么反应,再瞧了会儿便把窗帘给拢上了。

太阳照得人暖烘烘的,戚檐扯了扯领口,不动声色地看向了垂睫解题的文侪。

“妈的,解不出来。”文侪果断抛掉了第一个谜题,看向了第二个——

【贰、我从水里来,又在水里溺毙。】

“‘从何处来’这般话术多半指的是身世,水也能同母亲的羊水扯上些干系,可若答案这般的浅显,头一个水还好解释……在水里溺毙又在比喻什么呢?你想啊,‘我’也不是溺水身亡的,自然不能把这‘溺毙’当作寻常词义来看待。可这两个水既然连在一块儿,其中该是有所关联的。如此看来,若只把第一个‘水’当羊水好像并不合适。”

文侪察觉戚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便扭头问戚檐要干嘛,却只听那小子呵呵笑说:“你好认真哦。”

他差点没一巴掌给戚檐招呼上去。

“看第三个吧——我的爱人最爱我,我的爱人最恨我。”文侪念着念着,皱起眉来,“‘我’不会真在这病院里搞办公室恋情吧?爱人……这玩意是比喻还是真实的?”

戚檐的目光落在被陆琴拉紧的窗帘上,只还同文侪道:“别嫌浪费时间,两个都代入进去捋一遍试试。就先当是真有这么个爱人来想吧。”

“假设这儿当真有我爱人的话……小玲?她平日还挺照顾我的……陆琴第三日才出现,荣惠也不常同我碰面,恐怕不是她二位。”文侪逐一排查着。

“而其他女患者若真是重要,我不至于连她们的名字都不清楚。”文侪自言自语,“‘我’在意的人么……我靠……不会是你吧?和你谈,既是同性又是医患的,精神压力的确不小哈!”

“你还是闭嘴想想你同事吧,都想到和同性谈了,那裴宁你不是挺在意的吗?”戚檐环着手臂看他。

文侪一口否决:“裴宁怎么行……谁见着爱人想跑的?”

“怎么不行?既爱又恨呢不是?”戚檐戳了戳那委托单,“最爱你,也最恨你。”

“话虽如此,前些日子我还被小玲调侃过没对象呢!这么说,即便‘我’真有爱人,要么是最近才谈的,恋爱对象里头包含小玲;要么便是‘我’并未公开恋爱关系,且恋爱对象并非小玲。”

“嗯,是这样。”戚檐点点头,“说这么多,一个没排掉。”

文侪烦躁道:“看下一个。”

“参、我面对镜子坐着,镜子中的我身后有另一个我。”戚檐轻笑一声,“是我想得浅了,还是这谜底就是这样的?”

文侪凑过去,柔软的头发擦过戚檐的唇边,他没注意到戚檐往后躲了躲。

“啊你想说双重人格是吧?可每题只有三次机会,我们还是保守点,先别乱答为妙。”

“知道了。”戚檐将文侪推回去,絮絮叨叨地念,“镜子、镜子……”

他突然搭错了筋似的,重复起当时在饭店外听到的歌谣:“照镜子,照镜子,死人相撞如照镜——”

“妈的,你再唱!!”文侪恶狠狠剜他一眼。

戚檐装出个垂眉顺目的可怜模样,撇了撇嘴。他逗完文侪原是要拿笔,却在口袋里摸到了昨晚匆匆塞进去的病院初版设计图。

瞳子猝然晃动,灵感正欲喷薄,这进程却被远处一阵响亮呼喊猛然掐断。

“文、文大夫,您父亲来了——!”

第11章

“好嘞,线索这不是来了?”文侪向前跑了几步,忽然回身同戚檐道,“你跟着一块儿去吧,在附近帮我盯着点。上回单听见他出狱的消息我便晕了,今儿同他面对面,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戚檐点了头。

***

小玲将他二人领到大堂,那儿的小沙发上坐了个男人。

男人在指尖夹了根菸,牌子是这年代常见的“老花山”,烟体很粗,足足有文侪四根手指凑在一块儿那么大。

“平日里没见过这么粗的,抽菸像点炮似的。”文侪低声咕哝道,“不行……我得把眼给眯窄了,不然待会儿瞧着那菸头的火光,我又得撅过去。”

“爸。”

文侪在他背后轻轻唤了声,那人闻声摸着寸头扭头看他,满脸横肉被笑意带着挤在一处。

他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还淡定地绕过去坐他爸对面,问道:“您怎么来了?”

他爸没回答,只肆无忌惮地吐出口浓烟,问:“你就在这鸟不拉屎的地干活儿?一月里能挣几个钱?”

文侪打量着他的衣着,分明通身是被水洗得掉色又漏了好些线头的旧衣裳,偏要在颈子上带串金链子,嘴咧开还能叫人瞧见颗金牙。

那又穷又死爱面子的模样揪得文侪眉心发紧,可他就是有那么一种直觉,这会儿他不能皱眉。

“没事,能活就行。”文侪套上模范生的口吻,关切地问,“爸,您身上钱还够用吗?”

那人翘个二郎腿,大口吸了口烟,语气轻蔑:“要是够用,老子到这儿干嘛来了?”

“要多少?”

他爸伸三个指头,说:“三千。”

呵,这么多,赌钱还是嗑|药?

“……您要买什么?”文侪控制着自个儿抽搐起来的嘴角。

“这年头谁还在意那么点物欲了,都是钱欲。”他爸把烟含了含,还没又抽上一口,先忙忙拿出来,说,“把先前那些钱还完,也不剩多少了,老子是体贴你没钱!”

懂了,这人是个赌钱欠债的。

那人把烟用黄牙给咬住,搓了搓手掌,说:“老子进去那么些年,你一次都没来看过老子,是不是恨不得老子死在那儿啊?”

见那人上下打量着自个,文侪纵然觉着这算不得什么,搭在腿上的手却抖得很是厉害。他把手扶稳了,听着他爹叨叨抱怨,在心中算着:成吧,‘我’怕我爹。

是因为什么?因为他会找我要钱,还是因为他会动手打人?

那人身板又厚又大,打起人来不知有多痛。

“喂!狗东西,你他妈耳聋了?”他爸咆哮一声,“这么多年没打,皮痒了?!”

行,家|暴。

“爸,我听着呢!”文侪从容地岔开话题,“对了,您适才说要三千?我一下子拿不出来那么多,明儿医院发钱,发多少我给您多少,您看这成不成?”

***

文侪陪着他爸从早到晚,那人在这医院里用过两顿员工餐,却依旧犟着不走,估摸着是打算在这儿住一宿。夜已深,文侪十一点下晚班后便领着他爸回大堂坐,陪那吃了油腻夜宵的老爹消食。

戚檐依旧藏在柱子后边,眉头拧得像是打了个结。

不知怎么,今夜大堂里的灯光格外微弱,外头也是风雨欲来的阴天,厚云将月都遮了,一切都暗,一切都叫他喘息艰难。

戚檐总觉得有不知来路的冷风在不断剐蹭着他的后颈,失修多年的老旧水管还在往外不断漏水,在瓷砖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裤脚。

“滴答——滴答——”

他盯紧了那自称文侪父亲的中年男人,男人缩着脖子一笑,他便将眉压得更低。他其实没道理对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抱有如此恶意,可单从他身上看见几分从前人的影子,便足够叫他心头躁。

他强压不快,倚着柱子翻开了自己那本红薄子,在父亲二字上打了个圈。

太阳穴一涨一涨,他心底又遏制不住地升起些恶毒的咒骂。

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像是要炸开。戚檐倏忽觉得头晕眼花起来,再清醒时,“父亲”二字已被数道深深笔迹给划去了。

作为一个极易对精神不稳定的患者造成附加伤害的东西,铅笔被严格限制了使用范围。戚檐手里这根短而粗的,还是文侪从办公室偷偷给他拿的。

他这会儿才觉得医院不给人用铅笔还真是对。

适才他发懵时下手太重,落笔那页纸已被削尖的笔头彻底穿透,笔迹落到了下一页甚至再下一页去。

说不讶异是假的,戚檐凝视着纸上混乱,一时失语。

他再瞥了文侪他爸一眼,揣书的手便开始止不住地颤,鼻腔与喉腔好似都肿胀起来,叫他一口气既呼不出来,也吸不进去,憋得他满脸泛紫,好一会儿才咬牙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去他妈的……”

不知是不是这具本来属于精神病患者的躯体犯了病,戚檐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又费力瞧了文侪和他爸几眼,趔趔趄趄地扶着墙,往回走。

他几乎是方一摸到自个儿病床的边,便昏了过去。

***

戚檐醒来时,周遭全是病患们吵嚷的笑声。他的眼睛似乎有些充血,莫名的胀痛难耐,不适感从头顶向下,直抵他干涩起皮的唇。他觉得嗓子干得冒烟,每咽一口唾沫,便能尝到淡淡的血腥。

好渴,好渴。

“滴答——滴答——”

三号病房里时钟运转的声音尤其清晰,老旧的发条牵引着里头锈蚀的零件,早是该报废的古董玩意了。

“我怎在这?刚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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